四十七、千古梨园梦惊魂
作者:盛顺丰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600

故事又转回到7o年代,骊山脚下,华清池内,九龙汤边,那年初春,为了始终在农村插队的大姐,父亲不断地奔波于临潼县,别人都返城参加工作了,整个乡几乎只剩下她一个留在那较为贫困的村里,她倒不是想扎根农村干一辈子革命,而是不懂得人际关系,别人见知青返城已经成为大气候,整天请假到乡上、县里招人拉关系,而她却仍旧随社员一起出工,真可谓“广阔天地,大有作为”,那个出工不出力的年代并没有给后来的知青养成勤劳的习惯,反倒惯出了一种惰性,早先那批老知青可实实在在受到了锻炼,比如老三届,他们每想起插队的日子往往会对那段磨炼深怀感激,故此有了老三届知青情结,再后来的知青就不同了,她们是顺应了一种模式朝下延续,根本没有最初的那份热情,我的大姐就是这最后的随大流者,为了招工回城托关系,父亲找到了过去的老上级田伯伯,我们那时经常为此事住在田伯伯家,田伯伯家就在华清池内。

“田伯伯,为啥你住的地方要写上游人止步?”,

“那是中央办公厅过去的决定。”,

“你被看守起来了吗?你犯错误了?”,田妈妈摸着我的头:

“乖儿子,不是看守,是守卫,原来是有警卫连的,6o年代末撤了,没必要。”,

“讲讲你在陕北打游击的事吧?”,田妈妈对田伯伯有些抱怨:

“老是讲你打游击时的风光,咋不讲我和你做地下工作时的辛苦呢?”,我很吃惊:

“田妈妈,你干过地下工作?”,田妈妈的抱怨更深了:

“当然,还是直接受延安指挥呢!”,她的眼里仿佛又闪现出当年的惊心动魄:

“孩子,干地下工作可没你们想的那么简单,你不知道谁什么时候已经叛变了,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我没想到电影上常演的那些人物在我的生活中会真的出现,而且是这么近,又那么不像,他们没有表演的痕迹,因为他们就是原始素材,他们讲自己的经历是不需要添加任何额外成份的,他们活着就是见证:

“就像我到八路军办事处去送信这么简单的事,每次都要经过周密的安排才能行动,那里布满了特务,我从来都不直接进去,而是在一旁看着东西被可靠的人送进去,直等到他们安全地出来后,我的任务才算完成。”,我更没有想到,他们曾在解放前的西安市干过那么危险的工作:

“那田伯伯当时负责什么工作?”,

“他在一家小学当教员,我是党派给他的贴身秘书,我们结婚后才确定的工作关系。”,“田伯伯什么时候去打游击的?”,

“那早了,是中央红军到达之前,他随横山游击队在陕北建立革命根据地,那时,渭华起义刚刚失败,北边正需要人。”,田妈妈的话被田伯伯打断了:

“跟孩子说你的事就行了,别扯我的工作细节?”,我摇着伯伯的胳膊:

“不,我就要听这些!不听你的钻狼窝故事!”,一个刚满七岁的孩子,他只能哄不能惹:

“儿子,地下工作很特别,党的有些机密要用一生来保守,再说,你田妈妈说的那些很害怕的,你晚上会睡不着觉的?”,他越这样,我听下去的**越强烈,父亲制止了我:“不讲有不讲的理由,不能强迫大人,去,到外面再玩儿会,吃了饭该休息了,伯伯伯母身体都不好,你该学会体谅。”,我无话可说了,只能在华清池内乱转,那时,贵妃池还没有被开,人们大都是冲着西安事变来看捉蒋亭的,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老蒋的大屁股被卡在石头缝里,被张杨二将军捉住了,这故事家喻户晓。我真得到个神秘点儿的地方去玩儿会,要是伯伯的警卫连不撤该多好,那里一定有枪!可惜,一片竹林挡住了门拱形门,它们做了护卫,门也早封了,我们那时是从九龙汤的办公区进去的,依旧要登记,住了几天后和工作人员熟悉了,他们才知道我是田伯伯的侄子,其实我们的关系很特殊,爸爸解放初期在省委时最早是给田伯伯当秘书的,后来来了白伯伯接替了爸爸,爸爸这才到了宣传部……扯远了。

这次,我没有从办公区出来,而是从那个挂有游人止步的拱形门钻出去的,对,像只猫那样缩骨而出,走正门就不是我了。我先是登上了那些青砖台阶,在迎面的桃花雪中感受初春的清新气息,下着雪,桃花却绽放,粉色扑面,我想,要是梨花也开了,那就分不清谁是雪谁是花了,那时骊山脚下的华清池寂静而美丽,下班了,几乎整个遗址就剩下我一人了,这回,是爸爸主动赶我出来玩儿的,我不能辜负他,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有两位老人给我撑腰,他不敢揍我!“别跑远了?!”,谁听呢?这里现在是我的天下!

“你的天下?你也太霸道了点儿!小小年纪就如此狂妄,长大一定是匹难驯服的野马!”,

“你是谁?你的声音像唱戏那么好听,你长得一定很好看!”,我的恭维有效果:

“原来是个小风流鬼!也算性情中人,来,随姐姐来,让你开开眼界!”,一只粉嫩的素手牵住了我,她出现了,穿了一身我从未见过的奇怪衣服,但真是好看极了:

“姐姐,你是仙女吗?长得好看,穿的衣裳也好看!”,她收回手轻轻拂面,嫣然一笑比桃花更艳,把个七岁的小小子迷得颠三倒四:

“伊——呀!我乃梨园姐妹平平色,却被公子赞为仙家,真是羞煞奴家。”,

“多好听的秦腔道白,比那些吼叫声强百倍!”,她真诚地看着我:

“何为秦腔?奴家却是不懂,公子道来?”,

“你刚才唱的就是秦腔,怎么说不懂呢?”,她拉着我的手继续往上走:

“公子可是说那秦音?不唱也罢,如今姐妹们习练的皆为胡人歌舞,贵妃尤擅胡旋舞,甚是难做。”,我感到她在说天书:

“姐姐,贵妃是个什么东西?是会跳舞的人偶吗?”,她突然转身俯下捂住我的嘴:“休要造次!当心砍头?!”,我笑了,她的每个动作都像在演戏,可我还是对她的服饰感到迷惑:

“姐姐你穿这么薄的不怕冷吗?”,她鄙视地一笑道:

“居家贫时怜破袄,入住深宫嫌紫蟒。”,听起来有些熟悉,但不押韵,好像是我在舅舅住的大学里被封的图书馆偷看的一本叫《红楼梦》里的话,我纠正她:“应该是: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她奇怪地摇摇头,继续领我向上走,“姐姐,怎么还没到呀?我都累了。”。

她没有回答,只听见不远处有许多女子的声音,像是在吊嗓子,但没有现在的依依呀呀,还有隐约的琵琶调旋儿声,好听极了,我大概早熟,总急于看看她们的长相,我希望她们个个好看,我曾在借的一本古旧的小人书版本《西厢记》中第一次看到用白描勾勒的古装人物,不仅被那里的女子们的美丽服饰迷倒,也对那些清秀眉目的女子生兴趣,我觉得她们真是好看,要是真的该多好?!现在想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况我于美女同行乎?不爱,其异怪哉!小小的男子汉在成长。终于到了,我可不是到了贾宝玉去的太虚幻境,而是偌大一片梨花盛开、美女如云的山坡地,她们的美,远比金陵十二钗美之又美,美到无可奈何之

美!真是:

只嫌环肥燕瘦,

又弃西施病态,

比肩王嫱,

羞死貂蝉。

若说是到了唐朝,哪里是丰腴为美?个个身轻如燕,灿若朝霞,英姿飒爽,小小男儿的我竟如此动心,何况年少风流怎敌她万种风情?好一派歌舞升平在梨园中!全非那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为故乡;我道:

阳春白雪一家亲,

梨园处处皆故人;

老母收起晚霞照,

欲待明朝洗清晨。

我兴奋地冲了上去:“姐姐们,你们真好看!”,她们集体对着我,顽皮地做了一个云手:

“呀呀——啐!好一个无知多情小儿郎!哈哈哈哈!”。

她们欢快的笑声似片片雪花洒满枝头,越的美不胜收!果然是越看越美,不能比,各具千秋,自然,那领我上来的女子更加突出些,她的谦虚更为她添些高贵气,我对她有着依赖,并非怕她不送我回去,而是靠她来引荐各位美女,我那时不懂什么是公子,但觉得是美称,便欣然接受,我看她们,她们也看我,至少此刻我是这里唯一的男性。

“这一顽童顽皮也罢,却生得齿白唇红面似春风,北人南相端秀非常。”,她们好像在夸我,但我绝不愿听到什么“面似银盆”之类与贾宝玉对坐,我不喜欢长成那样,接下去:

“不然,这顽童目如弯月眉似利剑,外柔内刚暗含凶悍,万不可以貌取之!”,我不高兴了:

“为什么左一个顽童右一个顽童?我很顽皮吗?你们仗着人多又是女孩儿,欺负我好男不和女斗?!”,她们笑得前仰后合:

“小小顽童,胎毛未蜕,你算哪门子好男?顽童,顽童,顽童……”。

为了能继续看她们的美貌,我不敢再声张了,任他们骂着,反正没有恶意,她们把各色长长的云袖甩到我眼前,犹如七彩云霞,把个梨园弄成了霓裳舞场,我也随之翩然舞蹈,其中一个身姿矫健的女子跳起了奇怪的舞蹈,每个关节仿佛都在灵动,琵琶声声如入云端,她的腰肢旋转随了琴声,这大概就是那位姐姐说的胡旋舞吧?我也学着她却做出不一样的舞姿,我觉得自己像匹骏马在云间奔腾,不由得翻出一串串跟斗随和那渐渐急促的琴弦声,我的血液在沸腾,竟做出许多自己无法想象到的造型:

“此童乃胡人!竟跳出这般卓舞姿,远比那安禄山笨拙之躯好看!”,

“不然,看他一派江南气质,与胡人无法契合,只是上苍赐予天赋,舞之蹈之。”,

“万不可被贵妃看见,否则我等大罪!”,我终于知道贵妃是个人,但有姓贵的吗?

“你们引得我不由自主,我在学校是文艺队的领舞,不懂你们的舞蹈,只觉得跳起来很舒服,怎么就不能让那个姓贵的看见?她很了不起吗?”,她们的脸色变了:

“倘或她知道汉人有跳胡旋舞在她之上者,那你便是大祸临头了!”,

“她可真是小心眼儿!我就跳,偏跳!”,我开始人来疯,仿佛在学校的体育场上,不顾一切地开始翻腾跳跃,她们的琴声也开始跟我的节奏走,我那时是不识谱的,完全凭感觉跳,所以很大胆也很忘我,她们的情绪也被我激了,于是,梨园里一阵阵流云飞动,大家都疯狂了,她们竟随口唱了起来:

云霞细软赴西域,

一去漫漫无归期;

一时间,三郎不寐贵妃无咽,

急促赤兔自扬州,甚甜腻。

一日间,浩荡商旅归长安,

万峰骆驼千张琴,引得万人空巷;

那胡人,旋得一身异样舞,

三千佳丽皆需仿,甚荒唐。

天子从此弃朝纲,歌舞胡琴在牡丹前,

贵妃那日丢霓裳,扭动腰肢于大朝上。

马上英雄自此画敦煌……

似乎很随意的即兴歌舞,万花丛中一点绿,我被歌舞所包围,唱得入心,舞得卖力,真是如入无人之境!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道白:

谁道我迷惑三郎?

谁说我红颜祸国?

舞不尽的胡旋,唱不完的宫商,

青莲*奴研磨,力士唆我银两。

梨园本是奴家哭情处,

姐姐妹妹背后把奴伤!

似有更甚多情郎,舞胡旋,练霓裳,

今日必把你练净到大朝之上!

这一女子的声音极其美妙但杀气腾腾,我断定一定是更美的一个姐姐,但被众位女围在中间:

“顽童万不可出声,否则众命皆休!”,

一时间,梨花、雪花打在我脸上,刺疼,众人在雪中旋转,美女们皆惊恐万状,我们要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