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期的日子一天天地接近了，习弱总是能见缝插针地钻到空隙，用他那幽幽的丹凤眼远远地灼灼地看着我。

有时真是难以接受。

听顺喜说岑参已回到了洛阳，我问她怎得知，她笑逐颜开地道看到岑公子穿梭在路上忙碌着，满脸一派喜气的景象。

我慌忙地央求顺喜，让她给传个话或是安排跟岑参偷偷地见个面，顺喜则说都快要大婚了，最近不能见面，老辈人都是这么说的。

恳父亲不知是不舍我，还是什么原因，近几日每晚一定要跟我一起用膳，我极力配合，因为有一天我若是真得离开了程宅，最不舍的就是父亲，虽说我对他的恨意还没有化解完。

酉时刚到，我随意拨弄了几声弦柱，习弱竟提着竖琴来找我，顺喜没给他好脸色，白了他一眼道：“你走错了门？也不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

习弱没理会她，直直地往里闯，顺喜拦住不让他前往。

让顺喜毫不客气，“我家小姐是待嫁之身，岂容你一孤身男子擅自闯入！”

“顺喜，你干什么？怎么？怕我会欺负你家小姐？放心，我不会毁了你家小姐的清白！”如此直白，让顺喜无言以对。

顺喜张了张嘴，不知是诅咒了他一句什么。

我蹙紧眉头，不知习弱来此有何之意？看他的模样，倒也不像是无赖或是来耍横的样子。

我不知为何看到习弱平静的样子，实在不忍心，忍了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习弱你便是这样的人，对吧！”

顺喜不明我意，习弱的丹凤眼扫我一眼，流过春光一丝，不多时，淡淡地不屑神情又悄然如故。

真不明白，一个男人怎就生得这副柳眉桃腮，一种魅惑而危险的美。

“你不是答应我要与我和上一曲，想必过不了多日，便没了这个机会！”习弱轻松地坐下，将琴抱在怀里望着我。

原来这家伙是来和曲的，我叫顺喜把我的胡琵琶拿来。

习弱看着顺喜，说：“你这么盯着我，把我当成仇人，我如何弹？”

顺喜把嘴撅起，头一歪，不理睬他。

习弱嘴角上扬，“你能不能在门口候着，我不会吃了你家小姐！”

“你还没完没了了？”顺喜不甘示弱地哼了一声。

我摆了摆手，示意顺喜出去，顺喜攒紧了眉头，满脸不悦地望着我，眼睛里充满了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以往我左一声右一声地讲习弱的坏话，现在却百般袒护听信于他。

虽然这样，还是迟缓地边走边回头看我，我笑吟吟地回了她，她半侧了身子出了门。

顺喜刚一出去，“怎么？你想和什么曲子？”我问道。

“其实……其实……”

他这个其实一出口，我有点胆怯。

“其实什么？你口吐莲花，隽言妙语之人，今儿却吱唔起来？”我隐约知道他想要说些什么？

习弱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丹凤眼望着我，好似一个不留神，我便会随时消失不见了般。

习弱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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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站起，本能地用手摸了摸腰间的短剑，暗叫声“不好”。

“你还是把我当成坏人样地防范？”习弱看到这个动作，于是坐下，喃喃道：“岑参很有眼光，他的眼睛真不是瞎的。”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岑参，我有点尴尬，有点自得。

见他坐下，我便也坐下，之间隔了一段距离。

“你有话跟我说，姑且慢慢道来。”我望着这个满目有情的男子，眼前这个男子孑身一人，顺喜就在门外候着，料他也不敢有什么不轨行为。

没料到我会如此直接吧，习弱顿了顿座姿，双眸不再直盯着我，半睑着眼，说道：“跟你谈谈我吧，再说说红芍。”

“我会洗耳恭听。”我听众样地把一支手支撑住下巴。

习弱蹉跎了片刻，眼睑还是没有抬起，这样挺好，我可以直视着他，他自嘲地冷笑道：“你眼看着就要离开程家，我不希望在你的眼里心中想到我习弱便会是个贬义词。”

我听他所语，没有吱声，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开始说道：“我一直混迹于长安的各大乐坊间，因容貌生得还算不错，在演奏方面又禀赋极佳，很得妈妈和客人们的喜欢，乐坊里的歌伎、舞姬为了各自的生存，也都拼命地来拉拢我，我习弱想当初却也是好不春风得意，女子我见得多了，向来都是女子们来勾引我，想不到我却也会经不住你的诱惑……”

他的话没说完，我不得不打断他，“我何时诱惑过你？你可不得胡言乱语！”

“算我说错了，是你有不可抗拒的魔力，吸引了我，让我无可救药地彻底臣服在你的手里。”

“不是算你说错了，就是你说错了！”我纠正道。

“好，好好。”习弱没再争辩下去，接着道：“红芍便是凝桂坊的舞姬，初识她时，便被她的能歌善舞吸引，她楚腰越艳，我们二人没多时便阑烛影花荫下。跟她接触久了，便了解了她这个人，她自幼长在乐坊，许是见过的男人太多了，许是受到的伤害太多了，她的心狠毒无比。一次，一个低级侍卫的武官强行霸占她，在完事后被她杀死，她将尸体托到城东郊外，没事人儿地回到乐坊，听她所言轻言淡语，她在我面前处理一身血衣时，我才目瞪口呆地相信。她跟同坊的一个歌伎关系很好，两人经常一起登台演出，可是有一天，那个歌伎莫名地失踪了，我问红芍，她没回答，自家姐妹不见踪影，她没事人一样。有一天，我在红芍的妆奁里发现那名歌伎的飞花点翠头簪，这头簪是一位富商送给歌伎的，她偷偷私藏，没有交给妈妈，可是不巧的是富商送给歌伎时，我曾无意间瞧过这头簪，它振翅欲飞，口衔绣球。于是我质问红芍，她咬住不承认，我拿出飞花点翠头簪，她才任性地说，她的姿色和舞技比那名歌伎好许多，却能得到富商的青睐，她不甘心，趁闺密在她面前眩耀之际杀了她，并抢了这飞花点翠头簪占为已有，为了一枝株簪便出手杀人，她真的是一个可怕的女人。”

习弱的声音开始低郁深沉，不像是在编故事，我听得后不禁倒吸了口气，却也奇怪他为什么要跟我说这许多关于红芍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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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吗？我知道你想问我为什么没有离开红芍？我想过要离开她，她的凶狠让我憎恶，跟她在一起我有种罪恶感；可却也在不觉之中离不开她了，她抓住了我人性的弱点，让我越来越离不开她，有时也想这也未必是件坏事，如此反复，我为此苦苦挣扎，矛盾似交错相生的藤蔓将我缠绕。你是不会懂的？你根本不会懂！”

习弱猛地站起，好像发泄的野兽似地来质问我，让我往后一惊，差点没跌倒，他抬起头，感到自己的行为有点失控，有点自责地垂下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后与我的目光相撞，我们彼此间有好一刹那的沉默。我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暖语，听到他所讲的一番话，我只有一个念头，父亲处在一个危险的位置。

习弱冷屑地把头一百八十度地收回，是我相反的方向，我不由站起，伸出手想安抚他，手悬在空中，想想又放下。

“你的眼睛太清纯了，看到这双眼睛，我不想再昧着良心做坏事了，所以你大婚后，我就准备离开程家，离开红芍，不再助纣为虐。你没有离开程家一天，我都会守护着你一天，有我在的一天，你都会平安地度过这一天，没有危险的一天！”习弱被着我说这席话的，我看不到他的脸孔，但我已感动地想哭了。

习弱接着道：“红芍不定何时会在程家设下什么埋伏？她是冷血的，尽管不希望你成亲，可是能离开程府终是件好事，我也可以长吁口气，那个岑参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你们两情相悦，真好！”说到岑参，习弱的话里有点赌气的味道，“我想到那时，你走了，我也走了，你父亲说到底也是子隽的父亲，红芍再坏也不会让孩子失去父亲，程老爷根本不会对她有任何威胁，她安然享受金枝玉叶的生活，一切会风平浪镜。”

希望如习弱如说所讲。

我不等着习弱再说上什么话，已静静地走到他的面前，想想这段日子红芍没有找荐，平静地度日，也许真的是多亏了他，“是我不该猜忌你，在我的心里你是个好人！”

“好人？你真这么想我？”习弱抓住我的手。

我想逃脱，习弱没放。

“你大婚的日子说到就到，我……真得很……难过，这是我送你的结婚礼物，它是干净的，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

我定睛一看，竟是一枚银制的项圈，习弱松开我的手，欲帮我戴上。

“这怎么能行？我不能接受……”我连连摆手，挡住他的行为。

习弱不由我分说，已强行给我戴上，“它不值钱，可却是我家祖传多年的宝贝，能逢凶化吉，是个吉祥物，放心，我可没有任何阴谋。”

我怔怔地站在那里时，习弱已奏起了琴，看他脸上的表情，刚才什么事情没发生般，他弹奏的是《花仙子》，由不得我来和，曲声已起，顷刻间云开雾散，霭霭的浮云遮蔽着月光，江水萦绕着寂寞的沙洲，他正在用另一种弦丝来扑朔迷离地暗示着耐人寻味的情愫。

传来急促地脚步声，已到了吃饭的时间了，我忙摆手示意顺喜不要说话，怕扰了习弱的琴声。

顺喜给了我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定在猜想我是否中了什么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