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将近子时,谢愔终于来到不夷皇城,路上已经把这个神经质的人君吐槽了一百遍,然而刚踏进皇城石梯,她的心脏猛的一跳。
她好像听到了很多声音。
密密麻麻,嘈杂,回荡着回音,令人头皮发麻,却又很是熟悉。
她觉得,这座城,想把她吞了一般。
“来了,就上来吧。”
一道疲惫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谢愔顺着石梯看上去,一个人影站在九重高台上,黑色蟒袍加身,目光阴郁。
他的五官硬朗,本该是英气的脸,却笼罩着阴郁,看起来死气沉沉。
明明离他这么远,声音却很清晰的传到了耳朵里。
谢愔大量着他,世间能以黑色蟒袍为衣的,不过四个,皆是四方人君,那么这个人,就是江重华了。
她皱着眉头,有些犹豫。
听说人君身边常有修道人士保护,人君自己年轻时也是一代英杰,她此刻没有鬼将在身,如果江重华要对她不利,她可没什么还手之力。
苏瑾瑜虽然在城门外等着她,却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对于有危险的事,她从来提防小心。
“人君站在那么高的地方,台子又小,我怕把您挤下去了,我还要被冤枉。”她高声喊到。
江重华眉微微抽搐,忽然大手一扬,谢愔只感觉一大股拉力生生将她拽上去,不免心惊肉跳。
这个江重华果真修为了得,每天日理万机都还可以做到这种程度。
脚落实地,对方已经近在咫尺。
然而江重华将她拉上来,看见她的脸时又被惊吓了一般,后退一步。
谢愔忙伸手去抓他,免得他掉下去。
“我说人君啊,你可小心,别摔下去了,弑君的罪名我们苏家可担待不起。”
江重华一愣,看着袖子上的手,嘴角忽然裂开一条缝,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笑声,谢愔一颤,鸡皮疙瘩起一身,丢开他的袖子。
卧槽,这个人君是个神经病。
“找了你这么久终于找着了,像……真的像……哈哈,哈哈!”
谢愔毛骨悚然的看着他,咽了一口口水,心想现在要不要给苏瑾瑜一个信号,赶紧离开啊?
面上,谢愔笑呵呵的问:“君上觉得我像谁?姐姐吗?我自小都没见过她,我和她长得很像吗?”
江重华翻脸比翻书还快,下一刻阴沉着一张脸,瞪着她,眼白狰狞:“不夷国死令,不准提起苏瑾璃,否则,死罪!五马分尸千刀万剐。不准提苏瑾璃!”
谢愔木然的看着这个神经病:“……”您老自己都提,去吧,去五马分尸千刀万剐吧。
“哦……不提了。”
江重华缓了一大口气,又盯着她:“你像的,是那个人,就连头上的疤,都一模一样。我真是怀疑……”
说着,他将手伸向谢愔额头。
谢愔看着这双罪恶的手伸过来,忽然蹲下。
江重华:“……你作甚?”
“呃……”谢愔思索一下:“膜拜一下威武的人君。”
江重华垂眸,冷漠的看着她:“膜拜天子,该是三跪九叩,你的膝盖和额头,到时贴下去啊。”
谢愔:“……不好意思,我有伤在身,不便下跪,心意到了不就行了。”
去你姥姥的下跪,她就是天地都不跪,天道都没让她跪过,你个小小的人君还要她下跪。
说完也不想蹲着了,她想起身,江重华却将手扣在她头上,死死压住。
“不跪,你就不准起来,违抗君令,株连九族。”
谢愔:“……”
咬了一口呀,谢愔眼睛一闭,准备豁出去了,江重华见她表情,满意地弯了弯眼睛。
下一秒,江重华只觉腰间一重,整个人飞了出去,开始下坠,他惊愕的瞪大眼睛,谢愔站在高台上,拍了拍手,扬眉:“去你的株连,你个死病娇,本小姐才不伺候你。”
“你……”江重华已经冲从惊愕中回复过来,真气一提,飘在空中,“你好大的胆子,你就不怕我拿苏家开刀吗!”
谢愔冷笑:“你既然找到我,就调查过我吧,你难道不知道原本疯傻的苏家小姐忽然性情大变疑似夺舍吗?苏家和我有什么关系,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你……你……果真是她!?”江重华声音颤抖,整个人都在哆嗦。
谢愔还真是好奇,是谁把这个病娇吓成这个样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双手环抱,不屑道:“是我又如何,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就算是头猪,也该长膘,你长了啥?头发?”
“叶长阴!你去死吧!”他手上灵光大作,下一秒就极速俯冲过来,要将她置于死地!
谢愔瞳孔一缩,心说这个病娇这么不禁刺激,心一横,后退纵身调下高台。
“不要!”
江重华的反应倒叫谢愔吃惊,她本打算一会张开阴阳幡跑掉,在下坠时一堆碎片化的画面忽然冲击着她的头颅,令她一时神智失空!
眼前的画面,是一个站在九重高台上,他微微笑着,不知道在说什么,他旁边站了一个穿白色衣服,带着斗笠围着面纱的男人。
画面和谐又熟悉。
“谢愔!”
她猛然惊醒,回神过来就看见卫殃的脸,有些焦急,眉心微微皱起,眉心的朱砂晃的她心一跳。
“少侠……你,叫我什么?”
卫殃一直是个清心寡欲的面孔,就算笑也未曾大笑,但一双眼睛里笑意是明显的。不过,若说失态,却是从未有的。
除了,今夜。
卫殃虽然抱着她,从空中救下她,却不敢正眼,目光躲闪,神色尴尬。
卫殃将她送到地下,仍然歪着头。谢愔也是木楞楞手勾在他脖子上,眼睛也盯着卫殃垂着的眼皮上,一动不动,心在微微下沉。
“少侠,你刚刚叫我什么,能再说一遍吗?”谢愔冷着一张脸,挂在他身上,目光有些涣散,嘴角也往下弯着。
卫殃已经松开了她,但谢愔挂在他身上让他动弹不得,也一声不吭。
“卫殃,你最好说明一下。”谢愔缓缓松开他,脸上没了往日的不正经,半面脸上笼罩着一层阴影,气氛出奇的沉重。
这是她第一次郑重其事的叫他,心里百般滋味混杂。
一开始的相遇,本就不是很美好,他拿剑刺她,她害他被金雷劈伤。
第二次他救下她,第三次她救下他。纠纠葛葛这么久,明明已经开始以真心相待,却发现,对方,对方……对方怎么了,卫殃从未欺瞒过她,只是一直没有讲出实情,而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询问别人呢。
卫殃一直想离开,是她,一直缠着他。
谢愔忽然发现,自己有时还真的如天上那些个仙子所说,是个自以为是的贱货。
“抱歉。”谢愔长叹一口气,慢慢后退。
“谢愔。”
卫殃却抓住她,正要开口,身后却传来江重华的声音:“苏瑾珞,你和什么人纠缠!给我过来!”
啊……差点把这个人忘了,对面江重华气急败坏飞来,手携一把宝剑,卫殃闻声而动,侧眼看去,四目相对。
不想,那江重华却是一瞬间就呆了,手中宝剑哐当掉在地上,他当场吓蒙,失态的样子比上次见到谢愔还来的惊奇。
谢愔本来还有些担心,看见江重华的表情时却惊讶了,心里更是有了隐隐猜测。
“你……是你!你没死……怎么会……”江重华神神道道,接连后退,最后竟疯了似的跑走了。
谢愔好笑的看着江重华跑走的背影,奚落道:“原本以为会是一场恶战,想不到少侠你露个脸就不战而胜了。”她颇有感慨,“卫殃啊,你究竟是何许人也?”
卫殃转过来,也不看她,平静的说:“回去了。”说罢转身就走。
“卫殃。”谢愔叫住他,卫殃停下,微微侧了个身,听她讲话:“你第一次见到我,是什么时候?”
他微微垂着头,长睫掩盖了眸子,淡淡的回答她:“白氏。”
谢愔:“你当初既然想杀我,后来又为什么要救我?”
卫殃抬眸:“我没有想杀你,我只是……”说到一半,他停住了,并且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谢愔继续问:“那你为什么要救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卫殃微微皱眉,墨染般的双瞳更显深邃,犹如星辰大海令人沦陷,谢愔深吸一口气,追问:“你想要接近我,又为什么要疏远我?”
卫殃还是为难的看着她,他并不想也不会撒谎,却也无法将一切全盘托出。
谢愔点点头,轻笑一声,“好吧,最后一个问题,清遥是谁?”
卫殃愣了一下,好像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走神了片刻,忽然低笑,这个笑在这种氛围里也是让谢愔惊到了,对面的男子眼角眉梢都柔和了,眉心的朱砂痣更是妖冶异常。
谢愔呼吸一滞,捂着心口连连后退:“少侠你这太犯规了……我不会上你的当的。”
卫殃却步步逼近,一反常态,笑意浅浅,嗓音清冽,“阿愔,别玩了,回家了。”
谢愔被搅的六神无主:“你……”
剩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来,乖乖被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