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高考

她从拥挤的菜市场里走了出来，手提着沉甸甸的水果和蔬菜，徒步走回了市第二重点高中的校门前，这是儿子就读的市级重点高中，今天是儿子高考的最后一天，此时警戒线外面的人明显比她离开的时候多了许多，最后一科考试即将结束，原来聚集在大墙根、绿化树林里的家长们，都不约而同地向校门这边靠拢，一个个紧张而兴奋的踮起脚跟，伸长脖子向校园里张望，时间到了，孩子们纷纷退出了考场，有的沮丧，有的欢喜，这张人生的考卷，也随着考试结束而交还给了人生，无论怎样，这都应该是最完美的答卷了。

绝大多数的考生都有一个家族团队在此等候，他们的亲友团为了让自已家的考生第一眼看见他们，都已经把手里不同颜色的太阳伞高高地举起来，并大声喊着考生的名字，庞大的陪考阵营，反而让考生眼花缭乱，找不到自己的陪考团队了。田之素手提着东西，试图从水泄不通的人群里挤过去，钻到最前面的一排，但是几次进攻都没成功，反而又被挤了出来，这时来了一位手里捧着鲜花的妈妈，发疯一般地从后面闯了过来，奋不顾身、勇往直前，差点儿把田之素撞倒，这下让田之素彻底打消了向前冲的念头，她这时才发现，几乎所有的考生，都有一个三人以上的陪考团队，像她这样孤军作战、身单力薄的母亲，想越过任何一个团队都难比登天，无奈，她只好向最外面的那几排人群稀疏的地方退去，就这样一直退到了25路公交路边，看别人都有标志物，她也把手里的太阳伞举了起来，焦急地向人群里张望，希望儿子能从纷乱的人群中，第一时间看到在这里等候他的母亲，儿子也在人群里寻觅了很久，等找到母亲时，他的脸上淌着汗水，感觉很疲惫：

“妈妈，你今天怎么在这里等我了？找你找半天。”儿子紧蹙眉头，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

田之素听到后，从心底里涌出了一大堆的愧疚，她赶紧把手里的太阳伞举到儿子的头上，遮住了太阳火热的光线。

“人太多了，挤不进去，我就挑了个没人的地儿，你在人堆儿里看不着我，就该想到我应该在这儿等你。”

“......什么呀？我怎么可能想到你会在这里等着我。”儿子摇摇头，一脸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你昨天不是在东南角等我来着吗？正常人不都得先到那儿吗？结果你却站在这儿了，您可真是我的亲妈哟？”

“我今天手里拿的东西太重了，实在是挤不进去。”

母子俩相并着向回家的方向走去。

“华天乐！华天乐！”听到后面有人在喊天乐，母子俩同时停下了脚步，回过身去看那个喊天乐的同学，同学见天乐停下来了，他的手举在半空，向东边挥了挥，华天乐立刻明白了，她把手里的水果袋子交还给母亲的手里：“妈妈，对不起，你一个先回去吧，同学约我去那边的网城去网游。今天去那家大网城玩的同学一定不少，去晚了就抢不到电脑了。”

见母亲没有回答，他继续央求母亲：“妈妈，自从上了高中，我就没和同学一起去过这种“青春的地盘”，这次考完试，也算是解放了，我也该去好好放松放松了。”

母亲勉强答应了：“去吧，要是再不去那个大网城好好玩一把，是不是就有点对不起自己的青春了？”

天乐满意地笑了，转过身向网城的方向跑过去，母亲大声叮嘱：

“早点回家！那里什么人都人，你要小心点儿！”

“行，我看看，尽量早点回来，如果不回来，我会给您打电话的。”

母亲看着他跑远的身影，想起了中考那会儿，也是在这个考点，最后一节考试结束后，儿子从考场跑过来，把一张体育考试结果通知单塞到母亲手里：“妈，我们哥几个去网吧放松放松，包宿，今天晚上就不回家了。”说完他就匆匆跑掉了。那时，他们的家离考场要导两段车，将近一个半小时的路程，还好那次有邻居陪着，当然，邻居的孩子也在那阵营里。

今天，身为母亲的她已经找不到理由说“回家学习”之类的话了，儿子是这个时代的人，她也深知不应该让儿子与这个时代脱轨，可是她从骨子里就不愿意让儿子到那里去，也许是她的脑筋太陈腐了，她始终觉得把那么多的时间，都牺牲到那里，太不值得了。

儿子跟几个同学一起，撒欢似的跑到那条路口，在向北一拐，田之素就在也看不到几个孩子的身影了。

她是过来人，知道高考给孩子们的身心压力有多大，十几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又谈何容易，是该好好放松放松了。

像他们这样靠打工维持生活的外地人，已经在这个城市生活了近三十年，把所有的心思和精力，都用在了孩子们的学习上。虽然跟当地人相比，没有天时、地力、人合的优势，经济条件也很一般，可是孩子的正常学习他们从来都不会轻视。

儿子进入高二年级时，学校按照教育部的指示，只按正常教学时间上课了，所以就把周末课余时间的补习停止了，改成了自愿上自习，学校每天只有一位值班的老师，看管几个班的同学上自习。校内停补，可校外的一些明码标价、挂牌招生的补习班却还在营业中，一部分同学的家长，采取各种方式，把自己的孩子从没有老师讲难题的自习班调了出来，花高价去校外高考补习班。那些高考补习班的收费可不是他们这样的家庭能够承担得起的，那些一个比一个叫得响的课外补习班，价格也是一家比一家贵，只能让他们望而生叹。

又不知是谁放出的口风，说什么今年严厉禁止学校给学生补课，高考的考题也会在中级水平范围内。这一传言让那些不能送孩子去校外补习班却也同样望子成龙的家长们，看到了一丝的希望，现在大家都怀着这样的侥幸心里，田之素当然也不例外。

可是事实却真的不顺大多数人的心意，今年高考数学又是近几年来最难的一次，儿子也因此考砸了，这是田之素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今后她也将永远为此暗伤惋惜，她永远都会为此自责、内疚。儿子没有去参加校外的高考补习班，这是她对儿子永远的亏欠，这个亏欠甚至让她无论怎样也无法弥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