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故人
作者:泉源      更新:2019-09-12 00:05      字数:5764

水伯羊听祝玄香这么一说,心里一跳,不由想起那怪人踏水而行所施展的唐门绝技落云步,而四川唐门号称有镇派三绝技,以毒术、落云步和夺魂霸刀闻名于世。

当然这只是江湖上对唐门武功的评说,在唐门内部还是以毒术为尊,以落云步和夺魂刀法为辅,但不管是毒术、轻功抑或刀法,能练就其中一门功夫至化境,都足以在江湖中扬名立万,是以唐门门规极为森严,自开派祖师唐不凡以来,门下弟子皆是唐家嫡亲子嗣。

这些门人弟子平时都在唐家堡里勤奋修炼,只有所练功夫得到唐门家主认可后方能出来闯荡江湖,所以在江湖上遇到唐门弟子必定是功法超群的佼佼者,各派弟子均抱着不结交亦不惹事的策略,礼敬而远之,唐门毒威可见一斑。

综上所述,这个怪人能将唐门三绝技的辅修功法练得如此炉火纯青,在唐门地位绝非一般!

水伯羊他之所以能轻易将毒逼出体外,无非是那怪人没有存心杀人,他可不敢心存侥幸小觑了这怪人的主修毒术!

“以韩大人的意思,这个夺魂刀唐家声极有可能没死?不过说到这个唐大公子,我倒想起了二十年前的一桩武林怪事。”

水伯羊说到这里,脑海中顿时浮出一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和一个蓬头垢面的长髯老头,心里疑虑更甚,眉毛不自觉的皱紧了,心想:“两人形貌相差如此之大,他应当不是唐大公子才对,可是这怪人唐门功夫如此了得,难道是唐门的哪位前辈重出江湖了?”

祝玄香看了看水伯羊的神情,不由轻轻一笑,端起几上茶水饮了一口,才淡淡说道:“水先生不妨说来听听,我对这唐大公子倒有些兴趣了。”

水伯羊回过神来正欲回话,突听一声尖锐的哨音破空传来,只听得一个老者扯着破锣般的嗓音喊道:“奉鬼母指令,务必要将他活活捉住!快,莫要让他上了小岛!”

喊声未歇,另一个老者却传来了不和谐的声音,慌慌张张的叫嚷了起来:“师哥,不好!他上岛去了!”

水仙居里众人听了均是一惊,撂下水仙居的偏僻不说,单论这老者不经意间的喊话所展现出来的绵延无穷内力,就足以说明跑到这里来的人绝非江湖上的泛泛之辈。

水柔柔被这话所夹带的浑厚内力震得头晕耳鸣,身子趔趄下,玉容为之黯然失色,骇然道:“这两人好深厚的内力啊!”

祝玄香眉毛微微一皱,也被这强劲的音波震得浑身不适,不由问道:“鬼母?这个人口里说的鬼母会不会就是那阴司鬼母呢?”

水伯羊脸色凝重,伸手捋了捋胡须,沉吟道:“或许吧。只是那鬼母年纪轻轻,怎能号令如此高手?我看多半是另有其人。韩大人,有没有兴趣去瞧个热闹?”

未等祝玄香回话,水柔柔就急着嚷了起来:“爹爹,你才将毒强行逼出,这么贸然出去怕是不妥吧?在说了,这些人又不是来水仙居捣乱的,江湖上的恩恩怨怨,我们还是少掺和为好。”

柳萍儿站在一旁,也跟着水柔柔劝说道:“老爷,小姐说得在理,那些人不来冒犯我们水仙居倒还罢了,若是胆敢稍有不敬,我们才出面教训他们也不迟。”

水伯羊脸色一沉,似乎很不耐烦了,道:“你们叨叨不休的烦不烦,老夫作为此岛主人,有客远来岂有不去看看的道理?”

祝玄香点头道:“水老先生说得不错!再说光坐在这儿也很是无趣,本官就随先生一起出去瞧瞧好了。”

水伯羊听祝玄香这般说话,阴沉的脸孔一敛,哈哈笑道:“大人喜欢,那咱们就一同去看看吧。”说罢,大袖一摆,开门径直朝发声处而去。

水柔柔忙也跟了上去,行不出几步,猛地一回头冷冷瞪了祝玄香一眼,柳萍儿仆随主意,竟然也放肆的回头伸了伸舌头,冲祝玄香扮了一个鬼脸。

祝玄香对这二女的冷漠戏弄并没有在意,哂然一笑后很快就将之抛除脑后了。

此时天色刚刚发白,一眼望去满眼尽是迷蒙,好在水伯羊几人对这岛上一草一木了如指掌,祝玄香跟在他们身后徐徐前进,倒也不觉得费力,不多一会儿,就来到一座土丘之上,几人便在一片灌木后隐匿了起来。

这土丘确实是个偷窥的好地方,居高临下探头望去,江边上的一举一动不说能够看得清清楚楚,但尽收眼底却是实实在在。

只见此时江边的沙滩上,十几名满脸涂鸦的花脸人围着一个中年髯须汉子,他们个个手里头舞动着一把厚背鬼头刀,满身杀气腾腾地向髯须大汉逼近!

髯须大汉猛的一回头,面向身后站着的一名枯瘦老者,说道:“你们抓了我家公子,我不来寻你们的晦气,你们倒穷追不舍起来了,难道是嫌巴某人好欺负么!”

枯瘦老者嘿嘿冷笑道:“巴大侠号称‘蜀中一剑’,在四川也算是威名赫赫,是以我家主上才特差小老儿邀请巴大侠去做个客卿长老的。嘿嘿,只要巴大侠肯赏这个脸,我们兄弟自是以礼相待,你家公子我们主上也必定奉为上宾。”

髯须大汉听后仰天哈哈大笑,说道:“你们说这话不觉得好笑么?俗话说得好,民不与官斗,何况我们这些行走江湖的浪子,有谁身家清清白白?我家公子乃朝廷新任璧山知县,堂堂正正的九品命官,谅你们也不敢拿他如何!至于你们主上对巴某许诺的客卿长老,嘿嘿,恕巴某懒散惯了,对这长老之位提不起丝毫兴趣,你们还是请回吧。”

髯须大汉话音未落,祝玄香只觉背后送来一阵香风,忙回头望去,只见水柔柔绝色的容颜下布满了无尽怒意,一双充满怨毒之色的眼睛不停地在全身上下游走,似要将之生剐活剥,又似要将之斩成一团肉泥!

祝玄香与水柔柔的眼光一接间,顿时一股寒彻骨髓的凉意从脚底直冲脑门,禁不住激灵灵的打了一个冷颤!

水柔柔冷冷问道:“你究竟是谁?混进我们水仙居有什么目的?”

随着水柔柔的问话,水伯羊和柳萍儿也满脸疑惑地看向了祝玄香,同时移动身子,三人不动声色的就将祝玄香围了起来。

祝玄香看了这阵势,心里那叫一个发苦。心念数转,情知难以搪塞过去,只好如实说道:“水前辈,水姑娘,在下杭州府捕头祝玄香,来到贵地冒用韩大人身份,确是为了便宜行事。之前多有隐瞒,还望恕罪。”

祝玄香这话说完,水柔柔同水伯羊均是吃了一惊,异口同声道:“什么!你是神探祝玄香?”

与水柔柔和水伯羊惊诧的神情形成鲜明对比的莫过于柳萍儿了,她一听祝玄香三字后就用异样的眼光望着水柔柔,而水柔柔的脸色也很是丰富,先是由愤怒转为诧异,而后由诧异转变成了气恼,厉声问道:“你真是那个智擒花雀儿的神探祝玄香?”

祝玄香被水柔柔问得一愣,心知不妙但还是点了点头道:“是的,在下祝玄香。”

水柔柔身子一颤,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泛起一层红晕,顿足啐道:“你……你……”

她终究是个女孩儿家,即使在盛怒之下也对一些骂人的粗言秽语说不出口来,在吞吞吐吐说了几个“你”字之后,忽地一转身,掩面急奔水仙居而去!

“小姐!”

柳萍儿脱口唤了几声,又看了看祝玄香,才跟着水柔柔去了。

水伯羊眼见女儿这般模样,不禁摇了摇头,看着水柔柔与丫鬟柳萍儿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

“水庄主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叙?”

胖老者眉目一挑,转头眼也不眨的望着灌木丛,中气十足的说道。

别瞧他这么气定神闲,心里头却是极为不爽。他心里明白得紧,若不是刚刚那女子的厉声喝问,他压根儿就不知道这土丘之后竟然还有人在旁窥视!

其他人心里也是一凛,剑拔弩张的双方也暂时结束了对峙,一齐望向土丘。

但见土丘灌木丛后,徐徐走出一老一少,老的须发斑白,剑眉入鬓,端的威严,少的肤白如玉,眉目如画,若不是他下颌喉结分明,倒真会有人误以为他是女儿之身,却是长相清秀俊朗的祝玄香。

水伯羊这时哈哈一笑,朗声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漠北‘绝无情鬼’来了,水某有失远迎,乞望两位多加包涵!”

祝玄香听了这话,心里一动,想起了多年前听过的一段孽恋。

这漠北“绝无情鬼”在江湖上可谓是名噪一时的风云人物,据说这两老头初涉江湖闯荡时的名号不叫“绝无情鬼”,那时他们在江湖上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号叫做“漠北双侠”。他们在一次行侠仗义时,遇见了当时号称漠北第一美女的颜艳,所谓年少风华,正值谈情说爱时,两人齐齐被颜艳的绝色姿容迷得神魂颠倒,一路上不知不觉中便爱上了颜艳,一段三角恋便由此而生。

兄弟两人一阵你追我求,后来颜艳迷上了俊秀温雅的哥哥,一时郎有情妾有意,哥哥和颜艳很快堕入了爱河,那叫一个缠缠绵绵,哪怕是天上人间再也难舍难分。一天夜里,哥哥幽会后回到家里,见到弟弟喝得酩酊大醉,便过去询问缘由。弟弟借着酒劲,把积压在心里的苦闷一股脑儿的说了出来,说到后来,他说他该死,他说他忘不了颜艳,他很恨自己,怎么可以爱上这个快要成为自己嫂子的女人!

哥哥那一夜没睡,他只要一闭上眼睛耳畔就会响起弟弟那撕心裂肺的苦笑,他爱颜艳,可他也爱弟弟啊!

接下来的几天,哥哥没有再去赴颜艳的约会,直到第十天,他同颜艳提出了分手!

颜艳愣住了,这么多天的思念与等待,她的神经已脆弱到无可比拟!她红着双眼歇斯底里地嘶声呐喊,苦苦追问着为什么?

哥哥没有回答,拔出了腰间匕首,往俊秀的脸庞上左右各自划了一刀,鲜血淋漓下,顿时面目全非!

祝玄香想到这,打了一个寒颤,不自觉地朝胖老者双颊望去,但见他双颊除了右边有颗黑痣外就再也找不出半点疤痕了,料定这胖老者不是那自残的哥哥无情鬼,而是弟弟绝情鬼了。

绝情鬼这时拱手道:“水庄主说笑了,当今江湖之中,谁不晓得水庄主曾追随岳元帅北伐,小老头何德何能,敢劳你老屈尊。”

水伯羊连声说了几句客气,注意力就被花脸人围困的髯须大汉给吸引了过去,问道:“阁下就是鼎鼎大名的‘蜀中一剑’巴狐巴大侠?”

髯须大汉抱拳说道:“大侠不敢当,后生正是巴狐。此次叨扰水老英雄清修宝地,还望恕罪。”

与巴狐对峙的枯瘦老者无情鬼一声冷哼,说道:“水英雄恕罪不恕罪我不知道,你这么不识抬举,那就先吃我一刀!”

但见刀光一闪,一柄鬼头刀快如流星般向巴狐左肩斩落!罡风激荡,显然这枯瘦老者内力极为充沛,其武功内外兼修,功力实已到了一流之景!

巴狐双眼一翻,暴喝一声,他不敢怠慢,忙运足内力举剑一封,只听“叮当”一声,刀剑相交,火星四溅!

无情鬼怪笑一声,借力凌空翻身飞起一脚,这一脚快如电光火石,巴狐来不及反应,背心就着着实实挨了一脚,他急将剑身一转,护住后心,以防无情鬼在施偷袭。

无情鬼这一脚少说也有千斤力道,但踢在巴狐身上却只能让他一个趔趄,闷哼了一声后,说道:“好功夫!”手腕一抖,剑尖乱颤,只听嗡嗡一声响,生硬的长剑如活蛇吐信,舞起三朵剑花刺向无情鬼!

水伯羊眼睛立刻一亮,禁不住点头喝彩道:“好一个‘三生花’!”祝玄香眼睛一眯,点了点头后却又摇了摇头。

祝玄香和水伯羊反应如此截然不同,这倒不是水伯羊不识剑道功底,只是他一生征战沙场,看惯了长枪矛戟的拼刺,乍然见到听了许久的剑术神通,自是异常兴奋,夸耀溢美之词也就在情理之中了。而祝玄香本是一个剑术行家,在他眼里一剑挽起三朵剑花固然难得,但这却也仅仅只是三四流的功夫而已,比起那二三流的“七星落”与顶级的上乘剑气,自是逊色得太多了。

无情鬼眉毛一皱,这虚虚实实的一剑,他着实看不出真假,当下不敢托大,身往后一纵,竟是避而不接。

两人这一交锋,显然是无情鬼胜了一筹,他精神大振,奋力扬刀,又和巴狐战在了一处,一时间两人见招拆招,人影交错,刀剑乱舞,但两件兵刃却是很少相碰,显得极为诡异。

绝情鬼在一旁看得眉头紧锁,眼见两人斗了百余回合也未分出胜负,心里就有些焦躁不安了。他看了看一旁伫立的水伯羊,但见他一脸凝重,显是瞧得极为入神,倒是祝玄香有些漫不经心,冲他露出了一副人畜无害的淡淡笑容,轻声问道:“前辈是想出手吗?”

绝情鬼对这后辈的无礼极为不爽,一翻白眼,警告道:“小娃儿少管闲事,不要枉自丢了性命!

祝玄香笑容一敛,右手一挥,“哗啦”一声,展开了手里的一把折扇,说道:“前辈有所不知,晚辈同巴大侠之前颇有些交情,你们以一敌一倒还罢了,若是……嘿嘿,说不得晚辈只好不自量力插手帮忙一二了。”

绝情鬼露出一副轻蔑之色,冷笑道:“就凭你?”声音一落,他人已腾空而起,落在了一丈之外的沙石滩上,就在他正要腾跃之际,一条人影从左侧一闪而至,挥起一掌,朝他左肩一拍而来!

绝情鬼此刻只消身体稍微偏移数寸,这一掌就可轻易避开,但来人凌空就朝他发难,显然是没有将他放在眼里,才敢犯此武道大忌,不由得激起了他满腔怒火,手一圈,一掌迎了上去!

“嘭”的一声巨响,双掌一碰而分,两股内力交织下,直震得绝情鬼胸口一颤,一连倒退了三步!

他一稳住身形,就忙抬眼望去,但见那人在空中一连翻了四五个跟斗后,落在了数丈外的一块巨石上!

“是你!”

绝情鬼满脸错愕,禁不住惊呼出声!

那人年纪不大,面目清秀,端立在巨石上,衣衫飘飘,当真是玉树临风,却不是祝玄香是谁?他这时挥了挥手里的折扇,笑吟吟说道:“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绝情鬼哼了一声,说道:“没想到你这小娃儿竟然接住了老夫这一掌,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了,刚刚老夫只用了五六成功力而已。”

绝情鬼话虽如此说,但他自个心里可明白得紧,刚刚拍出的那一掌他足足用了十成功力,瞧这个黄毛小子凌空几个跟斗就将他掌力悉数化去,这一掌的比拼结果与其说是半斤八两,倒不如说自己稍逊一筹,当然这掉脸面的事他自己心里知道就行了,没人会傻到去戳破让自己处境难堪的。

“爹爹,这些人既然对水仙居没有恶意,咱们这就回去吧。”

这声音清脆悦耳,众人定睛望去,只见一主一仆站在土丘之上,那仆人丫鬟倒还罢了,那主人一身翠绿衣衫,绝色姿容在晨光中似真似幻,众人立觉心头蓦然一震,如遭电击般愣在了原地,一个个竟是瞧得入迷了!

一时间湖滩边一片寂静,天地万物仿佛都在这绿衣女子出现的一瞬间静止了。

水伯羊此时一脸慈爱的望着绿衣女子,温声说道:“柔儿,看到你没事爹就安心了。”

这翠绿衣衫的绝色美女正是水伯羊之女水柔柔,她当时羞恼而走,终因担心水伯羊伤势去而复返了。

水柔柔尚未答话,却听巴狐突然咦的一声,惊呼道:“祝公子,是你么?”

祝玄香回过神来,望向髯须大汉巴狐,道:“巴大哥,小弟祝玄香这里有礼了!敢问韩大人真是被这些人抓去了?”

巴狐叹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是我拖累了我家公子……”说到这,他脸色凄哀,显然心里十分难过。

正是:

江湖是非难分解,

故人相逢话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