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物移时迁
作者:尚榆      更新:2019-09-11 16:44      字数:4331

事情总不会在人预计的范围内发展。

就像当初沈嘉年怎么也想不明白陆景耀为什么会突然同意和沈嘉宁订婚。

当天他在家里听到了这个消息,半天都没有回过神儿来,而整个家里除他之外,任何人对这段即将开始的感情都是无比的认同,于是他被妥协了。

私下里,他不是没有问过沈嘉宁,可是她的回答总是闪闪躲躲,说了半天也没一句有用的信息,所以,他说服自己,他让自己相信这次陆景耀是真的对宋瑛璃死心了,所以才把所有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沈嘉宁的身上。因为信任,他坚信陆景耀是不会做出伤害沈嘉宁的事,可是在今天的晚上,他注意到陆景耀看宋瑛璃的眼神和一旁欲言又止的沈嘉宁,他忽然意识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所以,他觉得还是应该找陆景耀问个清楚。

找到陆景耀的时候,陆景耀正在露台上灌着冷风,他的背影修长又寂寥,在他的指间正燃着一根香烟,猩红的火点在深夜漆黑的夜空中格外的耀眼,一缕轻烟冉冉升起,转眼间又消散在空中,只留下淡淡的烟草气息,夜里的风很凉,几乎要将那微弱的火点熄灭,于是那一抹光颤颤弱弱得黯淡了下去,却在一会之后又燃了起来,猩红的火点又像刚才燃着的一样了。沈嘉年见到他,主动走到了他身边,咳了一声,侧过脸看他,眼角的余光却是看向陆景耀手中将要燃尽的香烟,忽然间,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竟然低低的笑出了声,撑开了双臂,抬着下颌,望着一望无际深沉的夜色,他问,“你什么时候居然学会了抽烟?这种香烟不是你以前最讨厌的味道吗?”他随后又嘲讽了一句,“看来时间真的是个好东西,轻易就会把人变得面目全非。”

陆景耀并没有理会他言语里的奚落,面无表情的将手中的香烟熄灭,“你找我有事?”

沈嘉年瞧了他一眼,本来还在想着要怎样把话问出口,现在陆景耀这样直接得问出来反而是个好的开始,他也不必在心中纠结,于是他问出了自己心中的顾虑,“你到底为什么要嘉宁订婚?”

陆景耀无奈的笑了笑,反问他,“现在再来问这些,你不觉得已经迟了?”

沈嘉年皱紧了眉头,心中的不安情绪在见到陆景耀这样冷淡的表情之后更严重了,“我认为你会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陆景耀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变得沉默,他抿紧了嘴唇,良久之后,才深深叹了一口气,说,“我以为她把事情的原因告诉了你。”

“你这是什么意思?”沈嘉年被他这样的态度给激怒了,提声问他。

“我只是暂时和她订婚。”陆景耀说话停顿了一下,看到沈嘉年脸上逐渐聚集的怒意,继续补充,“仅此而已。”

沈嘉年难以置信的看他,脑海间反复回味着陆景耀刚刚说出的那句话,之后更是上前一把揪住了陆景耀的衣领,呵斥着,“陆景耀你把话给我说清楚,‘暂时’是什么意思,订婚这样的事情,你就用简单的‘暂时’两个字来回复我?”

陆景耀并没有做出任何的反抗,任由他揪扯衣领,眼底深处闪过一份愧疚,心里的想法却依旧坚定,毕竟在这件事情上始终是他是有所亏欠,他说,“我知道这件事是我不对,日后我会想办法来弥补她……”

沈嘉年咬牙切齿,“补偿?怎样补偿?陆景耀,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对我在说什么?你用这样的态度对待嘉宁,你是不是笃定我不敢把你怎么样?”

“我从来没有任何想要揣测的想法。”在这件事情上陆景耀有自己的坚持,沈嘉宁从来都不是自己最初期待的那个人。“我从没有想过要和她有任何的关系,从始至终,从来没有。”

“陆景耀。”这三个字,沈嘉年几乎是吼出来的,“陆景耀,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现在在做什么?啊?你是在愚弄她的感情吗?”他越想越恨,想到每次沈嘉宁期待的眼神,他挥着拳头直接就打在了他的脸上,咒骂,“陆景耀,你就真的是个混蛋,你明知道她对你的感情,你明明可以选择不理会,你明明可以继续你的坚持,你如果不喜欢她,你大可选择离她远一点。可你做的是什么?你偏偏是选择了和她订婚,你知道你的决定对于嘉宁的意义吗?你做的是什么?你是在摆弄她的感情?你把她当什么?”

想到每每沈嘉宁跟在自己的身后,眼睛里看到的全部都是陆景耀,他就会觉得心疼。沈嘉宁,是他唯一的妹妹,却始终用卑微的姿态乞求着一份希冀得到的爱情而他的阻止却一再换来了沈嘉宁更深重的失落,于是,他的阻止劝阻渐渐地就变得不忍心。他有想要关怀她的一颗心,事实却是一再的看着她因为一段感情遍体鳞伤。

沈嘉年没有控制自己的情绪,再次挥出了拳头朝他打了过去,这一拳他没有控制自己的力度,于是,陆景耀直接被他打得侧过了脸去,沈嘉年看到他嘴角渐渐泛出了血丝,却没有做出任何的挣扎,手上渐渐松开了力气,这种无反应的抗争是最让人无可奈何的,甚至他都不确定自己的情绪真的发泄到了对方的身上。

沈嘉年揪着他的领子,愤恨,“你为什么不还手?你不是做什么都理直气壮吗?来啊!还手啊!来打我啊!你现在做这么一副死人样子给谁看?”

擦了擦唇角,陆景耀苍凉一笑,在夜空中竟然生出几分殊异的美,“本来就是我的错,挨你几拳头不算什么。”

“陆景耀你……”他这样的话,让沈嘉年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身上的气焰都不自觉地消退了一半,他放下攥起的拳头,眼睛里闪动的都是愤怒的火苗,“陆景耀,你可真是好样儿的!”

沈嘉年松开了手,看着带了一脸的伤却仍旧不见一丝风采的陆景耀,见他目光黯淡一直望着夜的深邃处,喊他,“陆景耀,不。”他停顿了一秒,然后,喊出了他另一个名字,“秦唯晟。”

秦唯晟。

这是他最初的样子,也是他最沉重的负担。

果然,听到这三个字,陆景耀的脸上再也佯装不了淡漠,沉痛的闭上了眼睛。

秦唯晟。这三个字,如今,很少再会听到了。这个名字承接着他二十多年的生命,一朝一夕都历历在目,最终,却是被他自己亲手终结。

沈嘉年没有再喊他‘陆景耀’,而是喊他‘秦唯晟’,他希望自己一直了解的一直都是从前的那个他。可是,他看到了后者的不挣扎不反抗,看到他眼中的无奈和沉重,反而让他心中也生出一种无奈来,他问他,“秦唯晟,你现在还有心吗?还会有令你难过的事吗?”

“……没有了。”过了很久,他才恍惚的说了这句话。

曾经他很确信自己脚下走过的每一步路,即便这条路上只有他一个人,即使这条路看不到尽头,即便知道前面等着他的是艰难险阻,他仍旧选择了坚持,他告诉自己应该克服孤独陌生的情绪,他告诉自己可以舍弃,他告诉自己终有一天会习惯这样的冷淡,可是,越来越久的坚持让他找不到最初的初衷,他渐渐发现距离原点越来越远,前行的路上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再回头,早已看不到当初的方向,他才恍惚间发现原来他选择的多么可悲荒凉。

他选择了一条路,一条艰难的路,一条只剩他自己的路。

他没有办法回头,只能硬着头皮向前,他试图说服自己要继续撑下去,可是隐隐作痛的心却事与愿违的牵动他的回忆。

真的,他后悔了。

他不想一个人再继续这样走下去了。

他想回头。

听到他的话,沈嘉年攥着拳头,骨节都在响。“所以,你只是在利用嘉宁?”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告诉他,“你可以这样认为。”

“呵,你这个混蛋,现在回答的倒是够坦荡。”沈嘉年讽刺他,狠狠地揪着他的领子,逼问,“我想问问你,是不是和你有牵扯,对你真心付出的人,你都要利用!”

沈嘉年知道他的痛点,他是故意的。

沈嘉年不以为然的笑笑,“怎样?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当初你对宋瑛璃能够做到毫不留情,现在对嘉宁自然更不会有任何的顾忌。”

“你说什么?”宋瑛璃对他来说就是一片逆鳞,触之必伤。

“怎么,我说错了吗?三年前,你不就是为了报复才去斗跨宋家?你在对宋家出手的时候有没有一点顾虑到她?你有没有想过宋家倒台之后,她会怎样生活?你没有。即使你自己有过挣扎,可是在仇恨面前你还是选择了放弃她。甚至,当初决定离开的时候都做到了义无反顾。你有为她考虑过,你当时有一点顾及到你们之间的感情了吗?你没有。说是什么矢志不渝的爱情,说什么不放弃,可到头来,你自己做出来的好事?难道你都忘了么?”

“没错,你的仇恨是你最正当的理由,可为了达到你的目的,你还不是利用了她。如果不是出于她对你的绝对信任,宋家怎么会被你轻易搞垮。宋家的确算不上什么好人?可你自己又能好得了多少?至少宋瑛璃从不欠你什么,可你呢?你又是怎样对待她的?想当初,你口口声声说的在意,最终还不是要放弃。你自己的心里究竟存了多少内疚?”他嘲讽地笑了笑,“看来苏韵说的没错,从始至终,你才是那个最冷血无情的人。当然,我知道没什么资格说这句话,因为我比你好不了多少,作为朋友,我选择了和你站在一边,替你隐瞒了一切的实情,帮着你欺骗。我以前以为是宋瑛璃没心没肺,可现在看来完全是我错了。”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摇摆不定的性格才是最要命的。既然决定要走,你就不应该再回来,既然决定用陆景耀的身份活下去,就不该再和从前的人再有联系,既然决定了要放弃,你就不应该再出现在她面前,左右她。既然当初彻底放弃了她,现在你就更没有资格做出挽回。时间都变了,没人留在原地等你。”只有沈嘉宁那个傻丫头还相信什么回心转意。

沈嘉年的指责让他无言以对,提到从前,他更是无以面对,他自己都没有办法相信那是他亲手做下的事情,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他记得陆沁媛提醒过自己,只有隐瞒和宋瑛璃保持距离才是他目前最应该做的,哪怕对她残留爱意也不要表现出来,否则,当有一天宋瑛璃知道真相,将是他们之间彻底的终结。

陆沁媛提醒过他的,她说过,如果知道真相,宋瑛璃是绝不会原谅他的。

所以,他什么都不能做,他只能远远地看着她。看着她渐渐淡忘自己……

可是……如果还能够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这条路……

这样的认知,才是他最悲哀无奈的地方。

真心实意的喜欢一个人,可偏偏命运捉弄,那个人是他最不应该动心的。

沈嘉年看着他的一脸落寞,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凝结,脸上挂着的伤痕反倒让他笼罩在浓烈的忧郁之下,他低垂着目光,视线呆呆的,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颈间的衬衣被揪得皱褶,却丝毫没有影响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气场,吐了一口气,他自嘲着,“我知道作为你的帮凶,我没有任何指责你的立场,但是有一点我希望你能记住,沈嘉宁是我的妹妹,她是我生命中看重的人,即便我拦不住她对你一厢情愿的感情,也不允许你伤害到她。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径自离开。

夜风很凉,吹入骨髓,灌入肺腑,冷得骇人,他落魄的伏在栏杆上,形单影只。

“抱歉。”

良久,轻飘飘的两个字刚从口中呓出就被吹散在寒风里。

沈嘉年早就消失在视线所及的范围里,连他都恍惚这句‘抱歉’是对谁说。

有一点,沈嘉年没有说错,他的确是一个容易反复的人,他现在的的确确是在悔恨着,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一切都消失得太快,什么都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