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酒影踏吴盐
作者:相思枕愁眠      更新:2019-09-11 01:50      字数:4669

一场厮杀之后,清晨又安静得不作声了,很有风声、雨声、读书声、我不作声的意味,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老天爷的心性的确让人不可琢磨,那人的心性呢?

“吴兄实有宗师风范,领命而来,却不联手行事,此番自信,令人动容。”方秋生冷冷地笑道。

吴道学的红色烟火在空中一闪一闪的,烟火不闪了,吴道学终于开口了:“别说那些无用之言,方才厮杀,确是精彩,多年未见也。惜方兄一世君子,给你半个时辰调息,再取你性命,也教天下之人,无言怨我。”

人爬得越高越是小心翼翼——谁能高处胜寒;人得到越多越是珍惜名声——谁愿遗臭万年。

“余图小子,出来吧,你岂能逃得过吴兄之手。”方秋生一边调息一边打着手势说道。

冰面下传来一些响动,只看见一个人影浮出冰面,瑟瑟发抖地爬了上来,用已变哑了的声音说道:“陆见闻前辈已死多时,章界前辈恐尚有一息之气,望方前辈救治。”

方秋生摇头叹气道:“凭老夫多年的经验,章界必是经脉尽碎,拖不得多少时辰了。如今恶战避无可避,当比先前凶险万千,我虽无偷生之念,却关系岛上近万兄弟的性命,我死,此后必定血流成河;我活,尚有一线生机。”

方秋生的话让吴道学笑出声音来,在吴道学看来,方秋生太盲目自信了,眼前的事都没搞定,方秋生应该想的是自己的后事,而不是后面的事。方秋生能不能活下来都是未知数,还关心别人的死活,眼力堪忧啊。

“小子过来跪下”,方秋生把余图喊来跪着,叹气道:“一路行来,我本怀疑你心怀不轨,并多有试探,可惜你武艺太差,掀不起风浪,故不疑虑,但终究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今你我既是生死之交,危急之下,教你酒天揽月的步伐,虽无杀人之能,既作逃命之用,狡兔三窟也。”

方秋生说完,在余图耳边将心法说给他听,待他听熟悉了,便当场演示开来,同时口中朗诵道:“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凌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诗念完,脚步停,风声息,时辰尽,战将至。

“脚舞生春风,邀月酒当空。何云生输得不冤。”吴道学悠悠说道。

方秋生不理会吴道学,对余图点头说道:“看仔细些。天下武者,为观高手名战,跋山涉水,不辞辛苦,皆因观一名战,实胜十年苦练。”

方秋生对余图说完,然后行抱拳礼道:“吴兄,请。”

“方兄,请。”吴道学嘻皮笑脸地吹着烟气说,烟气吹完,吴道学在空中缓缓升起,名副其实地把自己吹上天了。

空中的吴道学踏空而跳,两步之间跳过十余丈距离,身形直接出现在方秋生眼前。

吴道学踏空的速度让余图吃惊,吴道学踏空的声音让余图难受。这急速的踏空声尖啸得如撕心裂肺声。

高手如方秋生也忍无可忍,快速一击打在吴道学的脚底。两招相击,猛烈的碰撞声低沉得让余图想吐。余图只得将手中的剑插在腰间,然后双手护住双耳,勉强稳住心神。

此时,吴道学空中无形换气,第三步踏空而起,脚下聚气形成杀气,尖啸着打击在来不及反应的方秋生的胸口,方秋生在冰面上后退二十余步,终于卸去杀力,吐了口鲜血。

方秋生捂着胸口笑道:“天下人常言,吴盐胜雪。司马家将你排在何云生之前,确实不差,以理服人。”

吴道学从空中缓缓降下,笑而不语,他这手借御天地气息的功夫,确实骇人听闻,盛名二十来年,不是没有道理的。

从古至今,从来就不会缺少拉人下马进而上位的人。因此任何迎着世人风言风语,站在山巅的人,没有真才实学,谁站得住?谁站的稳?

吴道学明显是站得住,站得稳的人。

“请方兄长眼。”吴道学慢吞吞地笑道。

双手护耳的余图隐约之间才听完吴道学的话,一声更猛烈的尖啸声已经刺来。

余图难受得咬紧牙关,眯着的双眼看见吴道学弹射而起,弹射的气流冲击得余图双眼生疼,余图自我保护般地闭了下眼,又立即睁开,看见吴道学已经弹射到方秋生眼前。

吴道学御风的身法快如暴风,但方秋生双拳更快。余图看见方秋生的双臂势众如千手如来,展翅而开,聚翼而合,连绵不绝地锁死了吴道学的御风轨迹。

余图虽看得眼花缭乱,但见方秋生占上风,一时欣喜道:“水已开,包饺子下锅了。”

可惜饺子馅还是没包拢。吴道学以不可思议的曲线连续折身滑开方秋生的攻击,让方秋生扑了过空。

身形如鬼魅般的吴道学突然画着圆弧飘移到方秋生身后,反向跃身而起,一脚踢到方秋生的后背,把方秋生踢了个恶狗抢屎,嘴里咬了一大口的寒冰。

吴道学看着方秋生的破败样笑道:“易学生算学,算学演武学。曲者远,直者近,乃是至理,不知曲直之理,焉知远近之道?”

方秋生从冰面上爬起来,把嘴中的血水吐过干净,冷冷的看着眼前的吴道学,分析着他的经脉运转,他感到吴道学的体内气劲和血液流转快的可怕,可是当吴道学从空中降下不动时,吴道学似乎连血液都静止了。

方秋生贺道:“十载不见,恭贺吴兄的身法远在老夫之上。吴兄说老夫不知远近之道,是在下舍近求远了。”

吴道学点头微笑道“不知方兄可思虑得破解之法?”

方秋生不答,心中却有答案:远游身危,近以欺身,以动打静,画地为牢。

余图见方秋生拿起葫芦喝酒,喝着喝着,方秋生似乎站都站不稳起来。

余图正在担心方秋生,却见吴道学眉头紧锁,如临大敌。余图明白了,醉拳的最高心法呼之欲出,接下来之战,乃是生死之战。

方秋生左偏右倒地急奔至吴道学身前,忽然腰部扭曲,折身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双拳击向吴道学头部和脚部。这两拳角度之刁钻让吴道学不敢甩身滑开,难道要硬吃这一手?

余图又听见轰的一声尖啸,接着看见吴道学把自己压缩成肉球,滚过方秋生的双拳,然后展开身躯在空中连续踏气,纷纷躲过方秋生连绵不断的攻击。

待方秋生攻击势态老去,吴道学看准时机一脚直接深踏下去,就算缩骨功也避无可避。这一脚直接塌陷了方秋生的头顶。

这一脚攻速之快,声音撕裂着空气,也撕裂着方秋生的身体。

余图看得心惊肉跳,却没有在吴道学的脸上看到该有的喜悦。

吴道学脸上的拥有表情是疑惑和吃惊,因为从声音的音效上看端倪,音调太尖了,并不是人的身体碎裂的沉闷声。

吴道学明白过来,他这一脚踏中的只是方秋生留在空气中的一道残影。明白过来的吴道学也马上明白另一个事实,方秋生的拳头会毫无疑问地砸在自己身上。

咚的一声闷响,吴道学听到了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接着他又听见了自己吐血时的声音,最后是自己砸破冰面的声音。

掉入水中的吴道学才感觉到,自己所喜欢的这些厮杀之声,的确有难听之处。

“来而不往非礼也。”方秋生对余图点头道。

浑身湿透的吴道学爬出冰面,如同先前的何云生一般,狼狈不堪。

吴道学也是见证了何云生惨败历史的人,见证了历史,却不总结历史,最终开了历史的倒车。

吴道学严肃道:“如今视之,你之醉拳不仅深得郑浩然真传,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常听吾师所言,郑浩然酒步身法快时,酒影重重。你欲比身法,我奉陪之。”

吴道学弹空而起,余图听见空气爆炸声不断,音爆?当身法速度过快时,产生了音爆。

吴道学在空中换气不止,方秋生在地上酒影重重,双方混战二十来回合,音爆扰乱着方秋生心神,酒影被不断踏碎,方秋生越来越“势单力薄”,制空的吴道学却越战越勇。

横空十八踢,绕空十二击,凌空九转,凭空三变……吴道学不断炫技,每一个空中动作都让余图觉得不可思议,每一个技巧都换来方秋生的一口鲜血,但方秋生体魄强健,战意坚定,立身不倒。

吴道学看着摇摇欲坠的方秋生冷笑一声,突然立于空中不在有多余的动作,但他的全身骨骼却纷纷脱离,伸展开来,使他整个人看起来高有丈余。

巨大化的吴道学突然将自己压缩成一团,在空中勇于突破招法障碍,敢于打破身法困境,以不可能出现的身体折叠冲击在一众酒影幻觉中撞准了方秋生的真身。

方秋生的一众酒影一息之间回到身体,方秋生狂喷数口鲜血,同时喷出的还有方秋生双手捏碎的两个葫芦里的酒。

那两股烈酒被内力冲压后射出,化身成酒剑,冲向吴道学的头颅。吴道学心惊,一时身速跟不上脑速,避无可避,只得要紧牙关硬冲,还是被酒剑冲碎牙齿,射如口中。

但方秋生更不好受,被吴道学撞入了江底。随着方秋生破江而入,一时江面上大浪滚滚,夹杂着碎冰四处乱拍,将江面上的两艘船也拍得粉碎,船上的余图也被打入江中,被风浪卷得气血翻滚。

风浪慢慢平息了下来,余图浮出水面,趴在一块碎木板上苟喘。片刻之后,方秋生浮出水面,如同一具尸体在江面上随波逐流。

吴道学就着血水将一口碎牙吐出,看着全身流血的方秋生没有了动静。

“胜负已哼”,善御风,却满嘴漏风的吴道学冷冷的说。

“胜负虽分,生死未分。”

方秋生突然从江面上弹身而起,笔直地向吴道学冲过去,一江之上都是酒影。

吴道学再次踏空而起,音爆声震耳欲聋,一决生死的时刻到了。

方秋生打出一个酒影击向吴道学,酒影只是虚招,没有攻击力,吴道学并不躲闪,只是想趁机多攻击方秋生几下,趁你病,要你命。

没有躲闪的吴道学脸上挨了酒影一拳,又吐了几颗牙。

原来这是方秋生玩命的打发,散尽全身功力到酒影中,化整为零,力求多点开花。

吴道学瞬间感觉自己不是面对一个人,是面对很多个人,很多个从四面八方攻击过来的人。双拳难敌四手,吴道学身受数击,狼狈躲闪。

面对方秋生同归于尽的打法,躲闪、格挡中的吴道学护住要害,然后不断反击,酒影又开始不断减少,而江面上的风浪却越来越大。

余图站在木板上迈起新学的酒步,使木板在风浪之间翻滚,虽然摇摇欲坠,却让他对酒步的理解多了几分新的认识,终于没让自己被大浪拍倒。

而风波中激战的两人,身法越来越快,余图几乎看不过来了,只得闭起眼来感受其中的精妙。

余图感受到吴道学的身法开始慢了下来,心中有些奇怪。

此刻,激战中的吴道学觉得头昏脑胀,刚才喝入腹中的烈酒上头了,酒一上头,武艺强如吴道学,身法也不可能像先前那么流畅自如了。

高手最善于捕捉战机,方秋生立马收缩余下的酒影为吴道学画地为牢。

一场技巧的身法比拼最终演化为互换伤势的残酷肉搏,吴道学要破牢而出,方秋生要牢不可破。

这场肉搏战打得波涛汹涌,血肉横飞,谁胸中的那口气撑到最后,谁就能活到最后。

伤势更加严重的方秋生似乎先要油尽灯枯了,拳法的速度慢了下来,拳法的攻势弱了下去。

余图心神震荡,难道真要身死此地?

余图笑了起来,心中一片清澈:在高手眼中,我不会杀人,但我会阴人。

余图双目猛睁,从怀中摸出天子号群星落九天,对准激战的二人吼道:“杀死二位,小子必定能名震天下。”

吴道学冷眼看了眼余图,冷汗却从全身冒出。眼前的这个“杂碎”不可怕,但他手中的东西却让人害怕,这东西能把人打成杂碎。

身受重伤的吴道学心中恐惧,立生退意。

吴道学,一个横行一方的盐商贩子,家资百万,有大把的美食和美女要享受,怎么能和烂命一条的方秋生相比?逃,此刻吴道学心中只有这个字。

吴道学强行败退,群星落九天没有射来,但方秋生的拳脚却攻杀了过来。

战局形式瞬间倒转,怯者被勇者打得无还手之力,酒拳夹着风浪,将吴道学击飞到岸边。

吴道学摇摇晃晃地从岸边爬起来,嘴中吐着血水,脚下踩着血风,最后逃得无影无踪。

看着吴道学远去,全身几乎骨折的方秋生终于倒入江中。

余图见此,立即跳入江中施救。

江面上又看不见人了,只剩下江水还在不断地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