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混淆视线
作者:走马刀      更新:2019-09-10 08:22      字数:4156

是夜,祁东县,一座不大不小的宅子院墙外,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这两人身材高大,提着大刀,蒙着脸,目露凶光,靠在院墙上仔细听着里头的声音,待听到院墙那一头巡逻的民兵走远了,两人相视点头,施展轻功,轻而易举地跃过了丈许高的院墙。

宅子里隐约有些民兵打着火把走来走去,但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显然在这个偏远的小县城里,也找不出什么精兵。两个蒙面人稍加隐匿身形,便在这些民兵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来到了宅子深处。

宅子中有一个灯火通明的房间,应是书房,窗后灯影摇曳。两个蒙面人眼中杀气一现,暴起发力,直冲着这房间而去。

突然,斜刺里横空飞来一剑,直挑向其中一个蒙面人的喉口,这人大惊,举刀来挡,但此剑势大力沉,蒙面人虽勉强挡下了这一剑,却也被击退数步,而另外一蒙面人身形在前,见状也惊而回头,只见那使剑之人击退一人后,下一剑毫不犹豫地冲着他的背心而来,此剑来势极快,这名蒙面人也来不及回防,只能侧身就地一滚,险之又险地闪了开来。

“这都还没到子时,就跑来玩暗杀的把戏,不专业啊。”使剑之人说着话,挽了个剑花,拦在了那房间的门口。此人三十来岁,一脸睡不醒的模样,下巴上胡茬稀疏,正是许贤。

两个蒙面人又惊又怒,借着月光与宅子里的灯光打量了许贤几眼后,一人开口道:“许贤?你他娘的滚蛋,不然今晚咱们兄弟非把你剁成肉泥喂狗去!”

许贤干笑两声,把剑举起,指着两个蒙面人,说道:“哈,嘴巴这么臭,还是俩兄弟,你们是金钱豹和金钱虎吧?前两个月听说你们跑到江右省抢了一车镖,怎么,这么快就把银子花光了?又出来讨生活了?”

两个蒙面人根本不想和他废话,大吼一声:“去你妈的,受死吧!”便举着大刀,直扑了上来。许贤摇头笑了笑,面对这两个大汉也丝毫不怵,手中的剑毫不迟疑地迎了上去。霎时间,三人打作一团,刀剑相交声不绝于耳。

金钱虎豹两兄弟抱着必杀之心与许贤相斗,但交手不过几回合,却打出了心惊肉跳的感觉。他们其实都算是湘南黑道上的江湖客,对于这些有名有姓的“同行”,心中大致都是有个数的。许贤此人在湘南声誉尚可、名气不大,实力也是普普通通,早就听说他剑法平庸、轻功不错。根据以往的一些事迹来看,两兄弟一拥而上,最多几十个回合就能把这许贤给劈成十七八块。

但在这刀剑碰撞中,两兄弟却发现了不对。眼前的许贤剑法远比相像中来得厉害,且不说这套剑法十分精妙,飘忽挥洒间直教两兄弟疲于应付,光是他这一剑一剑的力道,就不是两兄弟二人可以抵挡,交手才片刻,两人便觉得虎口发麻、小臂生疼,隐隐生出了退遁之心。

突然,许贤眼中精光一闪,晃了个虚招、卖了个破绽,两兄弟被他死死压制,此时见缝就钻,下意识递刀攻去,谁知许贤剑势忽变,趁着两兄弟转守为攻的空当,速度猛然提升,在刀刃劈在他身上之前,一剑刺进了一个蒙面人的喉咙之中,这大汉双目突起,口中涌出血沫,带着浓烈的不甘,重重倒在了地上。

另一个蒙面人见状大恸,痛呼一声“哥哥!”,却是心神失守,被许贤在身上划了两剑,血流如注。许贤呵呵笑道:“原来你是金钱豹啊,不下去陪你哥哥吗?”手上力道再加,直逼得金钱豹步步退后。

突然,那金钱豹后退半步,将手中大刀狠狠掷向许贤,因距离太近,许贤来不及躲闪,只能举剑来挡,但格开大刀后,却看见金钱豹掉头便跑,步伐如风如雷,看得许贤一愣:“没想到这家伙跑起来连哥哥的尸体都不要了,而且跑得比我还快,真是深藏不露啊。”

然而金钱豹并没能跑多远。就在他准备翻过一面院墙时,一道破空之声呼啸而来,金钱豹大惊,扭头看去,只见夜色中杀来一支长枪,寒光映在他脸上,映照出他惊惧的表情。下一个瞬间,长枪不偏不倚地刺穿了金钱豹的头颅,将他高高挑起,像面旗帜般举到空中。

手持长枪的人是个面庞方正的小伙子,正是宁良的手下罗用。他一手举着长枪挑着尸体,步伐稳当地朝不远处抱着剑看着这一幕的许贤走去,嘴里说道:“许兄,为何不拦着此人?”

许贤笑道:“罗小哥,有你在一旁守着,这家伙有可能跑得掉么?”

罗用扯了扯嘴角,算是笑过了。他把枪头上挑着的尸体一甩,甩到被许贤封喉的另一具尸体上,跟在他身后的一小队民兵连忙上前,开始收拾这两具尸体。罗用头也不转,对许贤说道:“不过许兄的剑法天赋确实厉害,短短几天时间便进境到了如此地步,未来在江湖中也必是一高手。”

“过奖过奖,”许贤伸了个懒腰,说道:“以前嘛,没人教我剑法,我看那些江湖人用剑很潇洒,才买了把剑耍耍,其实什么招法都不会。这次那个轩辕瑾瑜送了几套剑法过来,我才知道剑原来可以这么练。”

罗用正要说什么,却见许贤身后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宁良走了出来,于是罗用连忙行了一礼:“老爷。”

宁良冲罗用点了点头,把脸转向许贤,似乎心情很好,抚着山羊胡子问道:“用那几套剑法换你再为本官办几个月的事,值不值?”

“值,太值了!”许贤喜笑颜开:“要是再来几套更高明的剑法,小的为大人做牛做马也行啊!”

罗用似乎不太喜欢许贤这种说话的语气,暗自皱了眉头,但宁良却不在意,反而笑了起来:“你可不是做牛做马的人。”随后说道:“不过,明天你确实要替本官办一件事。整个湘南,恐怕找不到比你更适合办此事的人。”

许贤也不问是什么事,张口便应下,随后抱着怀中的剑,晃晃悠悠地离去了。在离开前,还朝着某个角落悄悄眨了眨眼,在那里,有两个小丫环偷偷藏在树后看着他们,见许贤抛来轻佻的目光,两个小丫环都翻了翻白眼。

次日,雁城到祁东之中的官道上,一座大酒栈中,人声沸腾。

这座酒栈不在城中,而在大道上,生意却一直很好。因为它接待的多是附近的江湖人与来往的镖师。同时,它还有一个特殊的地方,即是这些江湖人接任务的地方。

湘南没有大门派,小门派却遍地都是,有的“门派”里头可能就两三个人,整个湘南武林非常地混乱,这些江湖人没有什么正经的生活来源,不可能扛起锄头去种地,更不可能去给人打下手做工,于是便出现了这样一个名叫“吉利酒家”的地方,专门供这些江湖人接取任务,去做一些打手或临时护院的工作,偶尔也替人干干仇杀之类的事。在外人看来,吉利酒家可能就是一家环境比较混乱的酒栈,但对于湘南的这些底层武林人士们来说,这是决定他们明天能不能吃上肉、喝上酒的地方。

此时,酒家里的小二低着头在一群脏兮兮臭烘烘的江湖好汉中穿行,腋下夹着一块板子,酒栈里的江湖客见到这夹着板子的小二,都安静下来,目送他一路来到酒栈二楼。这小二也不说话,举起木板,往二楼的墙上一挂,便掉头离去。

而坐满了大堂的江湖人士们,一下子便蜂拥而去,围在了那板子前,纷纷喊道:“认字的人在哪,有谁认字的,快给念一念!”

“别看了,这时候还想着赚钱,先逃命吧!”突然,大堂中传来这样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众人皆怒目看去,见说这话的人正坐在大厅中喝着酒,却是一个大家都认识的人,正是吉利酒家的常客许贤。

但此时大家见到他,却都像是见了鬼一样,一下子炸了锅,有人大喊“许贤!你他妈杀了我兄弟是不是,我弄死你!”也有人惊叫“你不是在给宁良当差吗!怎么来了这里!我们是不是被包围了?”

一时间,吉利酒家乱作一团,有人要扑上去杀了他,也有人拦着他们,说怕是有诈。因为许贤为宁良办事的事情大家都知道,现在整个湘南武林,不说所有人,至少八成的人是见风使舵站到了鱼龙卫那一边,想杀了宁良去换泼天富贵的,这许贤就显得格外特殊,站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更有人的朋友去暗杀宁良时被许贤所杀,恨不得吃他血肉。但此时他突然出现在这里,也让一众江湖人士心生疑窦,生怕是宁良闲出了手,要来对付他们这些人了。

然而面对一整个酒栈里的哄闹声,许贤却不以为意,他漫不经心地伸出手指掏了掏耳朵,然后把剑拍到了桌子上,大声说道:“老子来这里不是和你们吵架的!大家现在虽然立场不同,但都是湘南的同道,只不过拿钱办事而已!今天我来这里,只为告诉大家一件事——赶紧逃命吧!咱们扯上大事了!”

“你他妈别胡说八道!老子连宁良都敢去杀,还怕个鸟!”有人大喊道。

许贤冷笑一声,问道:“你告诉我,来雁城的鱼龙卫死了个千户,还死伤近百人,算不算大事?”

这句话像是往鱼塘里扔了个炸药,把鱼都给炸翻了。一整个酒栈的江湖人士们安静了一瞬间后,爆发出更大的嘈杂声,大部分的人在向身边的人问寻是否真有此事,也有人大骂道“那跟老子有个鸡毛关系!”,还有人指着许贤痛骂,让他不要乱讲话,害了所有人。

许贤听着这些吵闹,站起身来,冷冷地说道:“兄弟们,平日里虽然大家互有摩擦,但该守的规矩,我许贤一样都没越界。你们知道我的为人,拿钱办事是没错,但我是很讲道义的,你们出去问问,整个湘南武林,有没有说我许贤办事不厚道的!今天我是吃饱了撑的,跑来这里送死么?我是看事情压不住了,怕咱们这些辛辛苦苦每天为了点吃饭钱打拼的兄弟们,莫名其妙被人给弄死了还不知道!”

“你们还不知道吧?前几天冷千秋来了!冷千秋是谁不用我说吧?他来雁城没几天,就和鱼龙卫交上手了!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两天城里没见到鱼龙卫了?因为他们都被冷千秋给杀得差不多了!还交待了一个千户!千户啊,整个鱼龙卫就十四个千户!在咱们雁城死了一个!你们觉得鱼龙卫能擅罢甘休吗?你们以为,你们这些人待在吉利酒家吃点肉喝点酒,能置身事外?鱼龙卫不把咱们湘南翻个底朝天,这事是没完的!”

“别以为你们都和这事没关系,我在宁良手下可是听得一清二楚,那冷千秋还有帮手!谁知道他的帮手是谁?是你、还是他?”许贤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指向围着他的人,被他指着的江湖客,都下意识偏头避开。许贤又冷笑一声,说道:“说不定,冷千秋自己都藏在咱们中间呢?鱼龙卫要查案子,咱们一个也逃不掉!不怕告诉你们,鱼龙卫已经又派了一个千户过来调查此事,最迟明天就能到雁城!反正,我许贤在这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你们走不走,我懒得管,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仁至义尽。”

话音落地,整个吉利酒家都陷入了沉默之中。许贤用冰冷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在场的江湖人士们,拾起放在桌上的剑,像平时一样把它抱在怀里,大步走出了酒家,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而在吉利酒家里的这些江湖人,没人再去看挂在墙上的那块木板,众人面面相觑,一股难言的窒息感觉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