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季迎江还是没有回来，喻孤箫不免开始担心，连忙去问严七，严七只说季迎江出去之后再也没有回去，又说有人看见他往西边的园子去了。
喻孤箫让严七打发人去宫里询问五公主是否回去，自己拿了披风急急忙忙地出了门。季迎江是不可能出事的，但是他担心喻孤岚。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喻孤箫越往园子深处走越是心慌，若是在这里还好，若是不在，那他该去哪里寻他呢？
东张西望，喻孤箫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慌张。
湖边，是喻孤箫的直觉。
他真的在。
身上披着外衣，孤寂地坐在湖边。
喻孤箫慢慢地走过去，脚下的枯草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月色凄寒，映在结了冰的湖面上。
“迎江？”喻孤箫觉得季迎江有些不太对劲，小声探问道。
季迎江微微动了动，身上的外衣滑落下来。
喻孤箫缓缓地走到他身后，弯下身拾起衣裳，攥在手里，走到了季迎江面前。
“殿下，我是不是特别懦弱？”
季迎江的声音有些颤，或许，是因为冷了。
“把衣服穿上。”喻孤箫把外衣递给季迎江，季迎江抬起头，眼底里说不尽的忧愁和无望。
“她让我带她离开京城，我没答应。”
喻孤箫蹲下去，帮季迎江把外衣披在身上，但是季迎江还是没有动。
“她特别失望，她说她答应和亲。”季迎江抬起头，发呆似的看着喻孤箫。
“把衣服穿上。”喻孤箫轻声道。
季迎江颓然地低下头，终于把衣服穿上，喻孤箫细心地给他系好，不小心碰到他冰凉的手，又解下自己的披风，围在他身上，轻轻坐在他身边。
喻孤箫看着湖面上的月影，不再说话。他不想责备季迎江对他隐瞒，就算知道如果他早一点说现在就不会如此为难，因为他知道季迎江心里是怎么想的，他知道季迎江是什么样的人，他知道他的一切。
“我是不是做错了？”季迎江低下头，泪潸然而下。
“世上之事，没有对错。只要你无愧于心，任何人，都不能说你错。”喻孤箫转过头来，温和地看着季迎江。
“我终于知道太子妃过世那天，殿下为什么一直坐在这里不肯回去了。”季迎江道，“那种感觉，那种苦楚和委屈，不是对谁都能讲明的，也不是任何人能体会的，只能自己尝，自己咽。”
“还没到那一步，现在还没定下来，或许还有别的办法。”
“殿下，”季迎江终于转过头来看着喻孤箫，“如果，五公主她能躲过这一劫，我能……”
“好。”
季迎江还没有说出口，喻孤箫便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
季迎江微微一笑，转过脸去，看着洒满月色的湖面。
“回去吧。”喻孤箫轻声道。
“可是五公主她一定恨死我了。”季迎江轻轻咬唇，黯然地低下头。
“谁都知道五公主被父皇宠坏了，嘴毒眼也毒，能入她的眼的不多，利英算是一个，再就是你了。就连当初的林贺言，她都没看上，现在竟然让你带她走，你还怕她恨你？”喻孤箫笑着轻声劝慰道。
“病急乱投医……”
“我看未必。”喻孤箫微微扬起头，“她可不是谁都会求的。”
“越是如此，她恨我越深呢。”和喻孤箫说着话，季迎江心里的愁绪竟有些消解。
“那，我可帮不了你了。”喻孤箫做出无奈的神情看了看季迎江，“那你就忘了吧。”
“以前，我总觉得，能偶尔看看她就足够了，以后，怕是看上一眼都是奢望。”季迎江轻声说着，转过头来，淡淡地笑着，却满是苦涩。
“回去吧。”喻孤箫又道。
季迎江点点头，坐了太久，脚有些麻了，他单手扶地，从地上爬起来，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解下披风来递给喻孤箫，喻孤箫忍不住笑了，道：“披着吧，若是冻坏了，又得好几天不能干活了。”
……
回到东宫，季迎江的情绪平复了许多，但还是满面愁容，喻孤箫刚说完让他回去歇着，严七急急忙忙地跑出来迎接，道：“殿下，紫玉姑娘来了，等了一会儿。”
“紫玉？”喻孤箫有些惊讶。祁皇后过世后，紫玉一直在皇陵为祁皇后守灵，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了？
喻孤箫思忖了片刻，没有想到她来能有什么事，让季迎江回去歇着，一个人去了偏厅。
紫玉着一身素，端坐着，正自己斟茶，听见声音，抬头看了看，又低下头去，没有起身。喻孤箫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接过她手里的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这么晚了，什么事这么着急？”喻孤箫一边倒茶一边问道。
“不着急。”紫玉轻声道，“但我觉得，殿下可能更着急。”
“什么意思？”喻孤箫按下茶壶，盯着紫玉。
“我刚从兴庆宫过来，遇见了五公主，五公主答应和亲了。”紫玉轻声道。
喻孤箫垂眸思忖，轻声道：“我知道。”
“但是后面的，你可能不知道。”紫玉轻笑，端起茶来，捏在手里，不喝也不放下，只是捏在手里端详着，似是在看茶碗上的纹路。
喻孤箫一皱眉，心里有了猜测。
她去了兴庆宫，她这个时候去兴庆宫还能有什么事……
“为什么？”喻孤箫抓起她捏着茶碗的手臂，手臂一颤，碗里的茶水洒了出来，泼在紫玉的衣服上，紫玉没有动，反而看向喻孤箫，轻声道：“我想帮你。”
喻孤箫松开手，掏出帕子赖递给紫玉。紫玉放下茶碗，接过帕子来，随意地擦了擦衣服上的茶水，却把帕子攥在了手里。
“殿下，”紫玉低下头去，“虽然我一直想帮你，也一直在帮你，但好像从来没有帮到过你，就连你交代给我的追查太子妃死因的事情我都没有做好，你让我照顾好娘娘，我也没有做到，现在娘娘走了，我也不想再在洛阳呆下去了。”
“紫玉，你一直在帮我，我……”
“不用再说了，我来，是想告诉你不用再为和亲的事情烦恼了，陛下说亲事大概会定在来年三月，桃花最盛的时候，现在道别太早了，殿下作为兄长，能亲自送我出城吗？”紫玉乞求般地看着喻孤箫。
“紫玉！”喻孤箫撇开头，他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虽然紫玉早就到了婚嫁的年纪，但是祁皇后一直没有开口，现在皇后又过世，她的亲事就这样搁置下来。她原本就算是祁皇后的养女，封个公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看上去让她去和亲最合适不过，可是喻孤箫不想这样。
虽然他也疼护喻孤岚，但是紫玉是和他一起长大的，他早就把她当成了亲人，当成了自己不能缺失的一部分。
“殿下不愿意吗？”紫玉轻声问道。
喻孤箫心痛如刀绞，胸口闷得发慌。
“父皇已经答应了吗？”喻孤箫转过头，凝眉看着紫玉。
“答应了。”
喻孤箫闭上眼睛，沉沉地吸着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真的愿意吗？”
紫玉愣了一会儿，轻声道：“愿意。紫玉这辈子，只想娘娘和殿下能好好的，现在紫玉已经无欲无求了，洛阳也没有值得留恋的东西了，紫玉唯一割舍不下的，就是殿下了，日后见不到殿下，紫玉也会想念的。”
“殿下，就让紫玉最后帮您一次，好吗？”紫玉伏过身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喻孤箫的眼睛，喻孤箫凝眉注视，看到那双眸子下的点点泪光。
“我应该好好照顾你的。”
“殿下愿意出城送我吗？”紫玉淡淡地笑着，让喻孤箫安心，又让他心疼。
“你出嫁，我肯定要去送你，我会为你备下最厚重的嫁妆，看你穿上嫁衣，亲手给你带上凤冠，拉着你的手，送你上轿，骑马送你出洛阳，亲眼，看着西暨的迎亲使团护送你启程……”说着说着，喻孤箫鼻头酸涩，忍不住哭了出来，既是生离也是死别，此生或再无缘相见。
“殿下哭什么？”紫玉伸手想去擦拭他脸上的泪，却转而抚了抚他额前的碎发，轻声道，“紫玉穿上嫁衣那天，一定是洛阳城最风光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