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几欲放弃
作者:炎枫被注册了      更新:2019-09-06 08:18      字数:4342

第二天,祁洛跟白瑞芸来到了当地的看守所。

看守所的人以「与本案无关的人不得与犯人见面」为由,驳回了祁洛的请求。本来看守所连白瑞芸都不准进去的,打起了官腔,不仅要求拿出「白瑞芸与白小雷是亲姐弟」的证明,之后又改口要白小雷的亲生父母来探视才行。

白瑞芸好说歹说,加上祁洛偷偷往对方兜里塞钱,才勉强放了白瑞芸进去探视,祁洛依然被拦下来了。

祁洛坐在外面的长凳上,无聊地玩起了手机里下的数独游戏。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白瑞芸才出来。

看守所不是说话的地方,祁洛就跟她来到外面,找了个大树下面的石凳坐着。

“怎么样?”

白瑞芸摇摇头:“还是跟之前一样,他说他只拿了钱,连那个女人的面都没见着。”

“你再跟我说说经过,我捋捋。”

“小雷他精神状态很不好,好像在里面被人打了。”白瑞芸有些为难地说,“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我知道的跟新闻上报的都差不多。就是说他去一家人屋里偷东西,看到女主人的照片很好看,晚上就溜回去把人家……第二天女主人被人发现死在了家里,警察就直接查到小雷身上了,说是他杀了人。”

“谁发现的?”

“你说那女人的死吗?是保姆。”白瑞芸顿了顿,“她很有钱,住的地方每天都有保姆去专门打扫。”

“那为什么保姆没发现白小雷在偷东西?”

白瑞芸语塞,眼里显出迷茫,似乎也是经祁洛提醒才发现了这个问题。

“那个女人是什么身份?”祁洛又问。

白瑞芸摇摇头:“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很有钱,哥哥是我们这儿的一个大老板。所以……”

“所以他放话说要杀了白小雷给他妹妹报仇?”祁洛猜测。

白瑞芸脸色很难看:“他是有这样说过……”

“还到你家里去过?”祁洛面沉如水。

白瑞芸继续摇头:“我还没见过他。”说着就自嘲地笑了笑,“他那种大老板,哪里会专门跑来见我们这些平民百姓。”

祁洛提着包站起身来:“走吧,我们去见见他。”

白瑞芸吃了一惊:“见他干什么?”

“你不是说赔钱吗?不见他怎么给他赔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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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茶楼里,祁洛见到了死者的兄长。

来人自称“龙哥”,穿西装打领带,却卷着袖子,露出两臂的纹身,还有纵横交错的刀疤。

龙哥见面就把手里的烟头按在祁洛心口,恶狠狠地说:“小子,你少多管闲事!”

祁洛眉头皱了皱,轻轻掸去衣服上的烟灰,沉声道:“人死不能复生,请你节哀顺变。”

龙哥把茶杯的盖子摔在桌上:“我就只剩下妹妹这么一个亲人了,她这些年为了我付出很多,谁要是害了她,我就得让谁偿命!”说着又冷哼一声,“你说想和解?我来不是跟你和解的!我就是要告诉你们,想私了?不可能!”

祁洛说:“那我要是说,你妹妹不是白小雷杀的呢?”

龙哥一愣,说:“那当然是谁杀的我就找谁算账!”

人走了,却在祁洛衣服上留下了一个烟头烫的洞。

白瑞芸担忧地望着他:“实在不行的话,就这样吧……”

祁洛没说话,似乎陷入了思考。白瑞芸也不敢打扰他,盯着手里的茶水发呆。

“你弟弟可能真的是被人诬陷的。”祁洛忽然轻声说。

白瑞芸疑惑地看着他。

祁洛解释道:“你看那个龙哥,根本不像什么老板,更像是个混社会的。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搞一个大公司出来?很显然是背后有人。他刚刚说了一句话,他说他妹妹为他付出很多,所以很可能,是他妹妹,或者是他妹妹背后的什么人,在帮他。”

他说着又低低地笑了起来:“一个连工作都没有的女人,怎么住得起别墅的?你说女人靠什么,最容易拉到别人的帮助?”

白瑞芸哆嗦了一下:“身体……”

祁洛点头:“那个女人可能是某个人养的情妇,不小心被玩死了,就找了白小雷做替罪羊。不过这个人究竟是谁呢?我们还需要好好查一查,只要查出来了那个人是谁,事情应该就……”

白瑞芸却是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洛洛!算了吧!”

“嗯?”祁洛不解。刚摸着一点头绪,算了?

白瑞芸低声说:“你都说了是别人的情人,你再看看她哥哥……都已经被弄成大老板了,我们真的能查出来吗?就算查到了,我们真的能翻案吗?”

祁洛沉默了。是啊,就算知道了这样的事实又能怎么样呢?他能做什么吗?面对这样的对手,面对可以任意调度警察的人,他一个普通高中生,就算知道了真相,又能怎么办呢?

接下来的几天里,祁洛就窝在小旅馆里反复看关于白小雷的报道。报道很详细,从作案经过到案子被迅速侦破,再到白小雷的落网,新闻报道都给了足够多的篇幅,不仅给了白小雷面部表情一个特写,还以一种「理所应当」的口吻,报道了白小雷被捕以后造成的影响:接受采访的群众们义愤填膺,还宣扬了一番自己去白小雷家泼粪、丢垃圾、刷油漆的「光辉经历」。

祁洛还找到了一段很令人无奈的视频,当地电视台做了一档探讨白小雷犯罪心理的节目。在节目中,所谓的专家分析了白小雷的犯罪动机与心理,直言不讳地表示,白小雷会犯下这样的罪行,跟家庭不无关系。不仅说到了白小雷早已去世的父亲,还提到了白小雷母亲的纵容,说如果不是白小雷妈妈的溺爱,白小雷也不会初中之后就辍学,也就不会跟社会上的人混在一起最终酿成大错。之后制作组请来了白小雷的初中班主任,班主任信誓旦旦地说,早在初中的时候就看出了白小雷的顽劣,还表示自己已经做得足够多了,但白小雷始终不服管束,他就只能放弃了。为了证明自己话语的真实性,班主任下台前还鞠了一躬,说自己曾经押中过中考试题。

放下手机,祁洛只觉得看完了一出人间闹剧。当你得势的时候,每个人都在说你的好话,会把你小时候干过的事都附会成「少年壮志」的标志;然而你若是失势了,周围人都在落井下石,甚至连爱吃肉都成了残忍的象征。

但是他很快有了一个困惑:按照新闻报道里说的,白小雷的父亲五十多岁才有了他,属于老来得子,所以一家人对他非常溺爱,不管他犯什么错都不会打骂他。所以白小雷第一次偷东西没有被责罚时,他就尝到了甜头,之后没钱的时候便会去偷,这一次也是如此,只不过这次还杀了人……当爹的五十多岁生下儿子,这儿子现在至少也跟祁洛差不多大,当妈的看着是六十多岁,年龄能对得上,那么看起来不到十岁的小雪是怎么回事?

祁洛困惑了:六十岁的高龄产妇真的能生下正常的孩子吗?还是说,小雪就因为是年老的妈妈生下来的,才说不了话?

祁洛摇摇头把这个古怪的念头甩出去,给白瑞芸打了电话,说自己把新闻都看了几遍,想再去看守所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见到白小雷。

这一次看守所连白瑞芸的请求都拒绝了,给的理由是「在押人员正在被提审,无法安排会见」。

之后两人又连着跑了三天,都没能见着白小雷。给的理由也是五花八门:事关命案,不能随便见人;需要证明与白小雷的关系;正在走流程,不方便……到后来干脆就直接来一句“上面叮嘱了,不准见”。

到了第四天下午,有一个看守所的人员见了于心不忍,拉着他们到了角落:“你们别再费心了,没人敢让你们见的。”

白瑞芸急了:“临死前连家人都不能见吗?”

看守所的人没回话,挥着手把他们轰走了。

回到小旅馆,祁洛又开始看起了有关白小雷的新闻报道。他这几天已经形成了两点一线的生活:跟白瑞芸去看守所,见不到白小雷,又回来窝在房间里,翻来覆去地看那些视频。

已经12月30号了。若是在涪陵,不出意外的话他已经计划跟小樱姐怎么进行跨年了。

他来这里快十天了,然而除了媒体的臆测,关于真相,关于白小雷与那个案子,他一无所知。

祁洛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只觉得前面好像笼罩着一层黑雾,黑雾里面还有一只黑手,蒙着他的眼睛不要他去看,更是在他与白小雷之间划了一道鸿沟,拦着他去寻找真相。

他掏出手机,打给了姑姑。这么多天以来,他除了每天跟姑姑报平安,就没有主动跟姑姑联系过,姑姑同样没有问过他。

“姑姑……”祁洛嘴一张,就有些说不下去了。

“怎么了?事情解决了吗?”

“没……”祁洛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说了,并且说明了这个案子背后可能存在的隐情,最后说,“我发现我没法查下去,我拿不出证据,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找警察查证……”

姑姑那边沉默了一会儿:“那你先回来吧,有什么事回来再说。”

祁洛没说话。他想要的不是这个结果。他本来以为姑姑会给他一些建议,或者说直接伸出援手。但是他很快想明白了:其实姑姑并不是无所不能的,而且自己已经逃避了或者说拒绝了姑姑的打算,所以姑姑不想帮他才是正常的吧?

“到涪陵之前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姑姑说着就挂了电话。

祁洛躺在床上,用枕头捂住脑袋,发出一阵嘶吼。

外面忽然有人敲门:“退房吗?”

几天之前开始,老板娘每天都会来问他要不要退房,祁洛都没答应,想着留下来还能做点什么。但是这么多天了,他除了看新闻报道就是去看守所吃闭门羹,什么都没做!

祁洛起身,手捂着脸,手肘又撑在腿上,在老板娘准备离开的时候狠声道:“退!”

当天晚上,祁洛就把东西都收拾好了,带来的钱用了一个专门的袋子装着,准备交给白瑞芸。

第二天一早,祁洛退了房,跟来时一样,提着旅行包踏上了前去车站的路。

来的时候算得上踌躇满志,走的时候就有点狼狈了。

刚到白瑞芸楼下,就正好遇到了她。

白瑞芸人不笨,看到祁洛的样子就猜到了:“你准备走了?”她手里提着一口袋水果,不多,但看得出来卖相很好,似乎要去拜访什么人。

祁洛不自然地笑了笑,没敢说话。

白瑞芸却是把水果交到他手上:“准备给你送去的,带着吧,路上吃。”她说话的时候还捋了一下耳边的头发,笑得很温婉,“这几天真的麻烦你了,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再好好感谢你。”

祁洛心情很沉重:“其实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白瑞芸善解人意地说:“你陪了我很多天,如果不是你,我真的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下来。你快走吧,这里到涪陵一天只有一趟车,如果你再不快点,就赶不上了。”

祁洛手摸到了那一包钱,好像摸着一块烧得火红的板砖。

他想到了老太太无助的哭泣,想到了小雪清澈的眼睛,想到了白瑞芸倔强的眼神,想到了那些寻衅的人自以为正义的做派,想到了那个班主任一副「我早就知道」的表情……他还想到了那个不到七十平米的小屋子,那个破旧的沙发跟角落的空瓶子,还有门外触目惊心的「杀人偿命」,以及关于白小雷的视频——一段段拆开又组合在一起,全部写着「冤」字。

每一幕,都狠狠刺痛了他的心。

祁洛咬咬牙说:“我不走了!”

白瑞芸抬起头来,眼神里闪着疑惑。

祁洛深吸口气,说:“我不走了!我再想想办法,试试能不能联系上你弟弟。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放弃的!”

白瑞芸笑了,笑中带泪,恰似一株寒风中盛开的腊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