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数着天到了孕两个半月。
婆婆就叨叨着让何明军带潘丽红去做b超，还非要回县城里，说去她们家亲戚开的一个诊所里做。潘丽红知道婆婆的心思，说：“在市医院做着定期检查呢，干吗非得回去做。”
何秀芹就给何明军做工作，说：“离得又不远，你表嫂可是咱县里出名的中医妇产科医生，让她给看可比市里的小医生还经验多。”
潘丽红当然也好奇，就顺水推舟同意了。
周末，把女儿田田接回家，嘱咐她在家好好写作业。也不管田田再三要求，说：“为什么不能让我一块儿去？”她奶奶何秀芹坚持说：“小孩子不方便去，你不是还得写作业吗？”
贵贱不让田田跟着。小姑娘本来这次回来就看出不太高兴，这下更不高兴了，撅着嘴赌气，说：“你们又有什么事儿瞒着我呀？”
潘丽红也是怕耽误孩子写作业，这会儿初中生的作业，说是放一天假，可留得作业孩子也得用多半天的时间才能写完，时间可宝贵了。
也劝慰说：“没什么事儿，妈妈就是去做做b超检查一下，很快就回来了，回来了妈妈好好给你讲讲。”
好好安抚了几句，田田算是默许了。
何明军就拉着潘丽红和何秀芹一起来到安县县城表嫂开的安心妇科诊所，表嫂叫张安新。张安新五十来岁，白大褂遮不住的白胖富态，一笑咪咪眼，一脸的热情。
门诊干净整洁，人来人往，他们去的时候表嫂正忙个不停。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一个孕妇，张安新才开始拉着她表姑何秀芹亲热地寒暄，又看看潘丽红何明军，说：“你们先坐坐等一下，有个病人提前预约的，我给她看完就来找你们。”
何秀芹客气着说：“你忙你忙，知道你这儿人多，我们等着。”
过了不大一会儿，张安新领着一个刚刚显怀估计有四五个月的孕妇出来了，孕妇一脸的哀求，上前握着张安新的手不放，“谢谢医生！谢谢医生！医生，我，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张安新郑重地推开孕妇的手，说：“你别说了，我真看不清。孩子哪儿都挺好，放心养胎就行了。我还有事儿呢，你请回吧。”
孕妇无奈地走了。
张安新坐到桌子前，何秀芹赶紧示意潘丽红，“快去!”
潘丽红坐到张安新旁边的椅子上。张安新示意她伸出手，先是号脉。张安新客气地说：“姑啊，听上去脉搏强劲，不错啊。怎么着，做个b超？”
何秀芹说：“是啊是啊，这也该检查检查了。”
“好吧，跟我来吧。”张安新带领着潘丽红一家三口往里走。
b超室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房间，一个b超机，一个简单的医用小床。何明军和他妈何秀芹被要求站在门外等。
潘丽红躺了上去，有点紧张。张安新往她稍微有点凸出的肚子上抹了油，潘丽红想不起来这个应该叫什么了。
总之，好凉啊，直凉到心里去。
张安新的机器探头在潘丽红的肚子来来回回左左右右地走着，潘丽红的心就一下一下跳着。
足有五分钟，张安新说“好了”，放下机器探头，扔给潘丽红一块纸。
潘丽红摸过纸，擦拭着自己的肚子，忐忑地问：“怎么样，表嫂？孩子还好吧？”
张安新说：“挺好的，放心吧，胎心正常有力，一切正常。”
潘丽红放下心来，看着张安新，嘴里喏喏地说：“那就好，谢谢表嫂。”潘丽红下了床，擦肚子,整理衣服，张安新已经开了门，到了外面。
潘丽红听到婆婆说着：“孩子都好就好，谢谢你了安新，你费心了...”然后声音低下去，好像拉了张安新去了另外的一地方。
潘丽红走出去，一侧眼看到了门后方墙上粘着的一张宣传画，“严禁胎儿性别鉴定”，几个字甚是清晰。
肚皮上凉凉的感觉许久不去，潘丽红缩了缩了脖子，抱住自己的肩。也是倒春寒哪，这几天确实有点冷。何明军看到她出来，赶忙迎上前去，说:“冷吧？妈说让咱们先上车吧，走，上车开开暖风就不冷了。”
潘丽红和何明军坐到车上，暖风开了，暖意渐渐漫上来。
两人都有点紧张，谁也不说话。
十几分钟的时间，何秀芹才慢慢腾腾地走回来，一脸的沮丧。
什么都不用问，潘丽红和何明军就明白了。
三个人一言不发，回到家里。
何田正在写作业，见他们回来，迎上去，但看每个人脸色都不好看，也不甚理她，心情更是低落，摔门把自己关进屋里听起了歌。
何明军和潘丽红进了自己的卧室，他妈何秀芹也走进自己的卧室关上门。家里沉重的气氛让潘丽红更加压抑。
何明军知道，这一刻，自己得表个态，就说：“丽红，不管是什么，只要孩子健健康康的就好，你别太往心里去了。妈过几天就好了。”
这时，何秀芹喊她儿子，“明军，你来，妈有话跟你说。”
何明军赶紧过去，关上了门。
潘丽红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她脑子也飞速地跑马车。
何明军从婆婆屋里出来之后，表情沉重。
他说：“表嫂说可能是个闺女？！”
潘丽红说：“这才刚刚两个半月，就能看清楚？我不信！”
何明军沮丧地说：“妈说，表嫂可是县里知名的老中医，咱不是不光做b超，还让她把脉了吗？她把脉可准了。”
潘丽红不屑地说：“要是把把脉准了，科学还用发展到用高科技吗？忽悠人！”
她说：“再等等吧，等半个月咱们再去换个地方查查。”
何明军嗯了一声，说：“放心吧，不管是啥，只要健康就好，别想那么多了。我还有活儿，还得去趟单位。”说完轻手轻脚开门走了。
潘丽红一个人坐在屋里，感觉快窒息了。
她走出去，来到女儿屋里。
何田正在听音乐，没有感觉到她进来。青春期的小脸刺猬一样充满活力。
潘丽红轻轻拽下她的耳机，何田看了她妈一眼，“怎么？现在想起您还有一个闺女了？”
潘丽红嗔怪地看着她，“怎么了？说话阴阳怪气地，妈这不是刚回来吗？怎么样啊？今天情绪不高啊，学校有什么烦心事儿吗？来跟妈妈说说，妈就是你的知心大姐。”
何田听了，挪揄地说：“我的知心大姐，你们这光是盼着弟弟了，心里哪还有我的位置呀？重男轻女的思想害人哪！”
潘丽红一听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就有点急：“小妮子，怎么说话呢？我们什么时候重男轻女了？怎么害你了？你别找不开心啊？我这还烦着呢。”
何田也不示弱，说：“妈，索性说了吧。你们这段时间可是话里话外的就是要生个儿子。尤其我奶奶，不是重男轻女是什么？跟你说吧，我同学王艳，你还记得吗？就住丰泽小区那个，她妈妈就是因为家里重男轻女，又生了一个妹妹，她奶奶嫌弃逼她妈，连她爸爸都整天不回家，不看她妈，不看妹妹，她妈心里难受就跳楼自杀了，她都伤心死了，都是重男轻女害的！”
原来是这样！那股红色暗流在潘丽红的心里流淌开来，一直蔓延到了脑子里，眼睛里。
原来，那个女人因为二胎又生了个女儿跳楼的！什么产后抑郁症，分明就是个***，也是个掩饰的借口吧。
潘丽红腿一软坐在床上，脸色苍白得吓人，何田被吓住了，忙拉住潘丽红的胳膊，紧张地问：“妈，你怎么了？妈，你怎么了？”
二胎！女儿！女儿！！二胎！！
潘丽红的脑海里涌现出那股红色暗流，那具绝望的身体！
潘丽红抓住女儿何田的手腕，紧紧地攥着，说：“田田，到底是怎么回事？丰泽小区那个跳楼的女人，是你同学房艳艳的妈妈，你怎么没跟我说过呀？”
何田幽幽地说：“妈，房艳艳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妈死了，我也很难过，她不让跟我别人说，觉得丢人。”
潘丽红急切地问：“那她妈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真的是因为二胎生了个女儿吗？听大家都说不是说产后抑郁症吗？”
一听这个，何田就激动地说：“什么产后抑郁症，都是她奶奶和她爸爸骗人的，分明就是因为又生了个女儿才逼死了她妈...”
潘丽红在何田激动的讲述中，重温了那股红色暗流前的那个绝望的身体和灵魂上发生的一幕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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