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七章 猞猁兄弟 3
作者:0润如酥0      更新:2019-09-02 08:00      字数:3811

猫猞猁提着刀走回来,斜着脸看向一禾:“你为什么哭?”

“她害怕。”

猫猞猁扭头:“你不害怕吗?”

赵锵锵说:“害怕,可我见过很多死人。”

“哦?”猫猞猁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哪里的死人?”

“有些人因为饥荒死在流亡的路上,有些人被‘守护者’打死……在闸关镇里见到过。”

赵锵锵察觉到正被自己握着的,一禾的那只手有一瞬间的颤动。

“你说你们不是‘守护者’的人,有什么证据?”

赵锵锵没说话,松开一禾的手突然往前迈了一步。身后有人来拦,被猫猞猁阻了。猫猞猁好像突然来了兴趣,兴致勃勃地看着赵锵锵经过他身边径直走到那群人跟前。

她往五六十人的队伍里头找了找,清一色着红杉的人中有个高大的男人隐约站在队伍的后方。她抬脚就往那里走,站在前排的几个海斯帕军人看见这个纤弱的女人突然朝人群里闯,下意识的都把长刀刷一下提了起来。

猫猞猁在身后呦了一声,问道:“你去哪儿?”

赵锵锵被那排军人拦住,扭头看着猫猞猁道:“副军长,你们堂堂第二军难道还会怕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不成?”

猫猞猁收起笑容,眯着眼前盯了她好一会儿,随后冲这边一挥手:“随她去。”

一禾咬着嘴唇低低喊了声:“锵锵……”

赵锵锵朝她点点头,又看了眼站在一旁的许少白,随后深深吸了口气继续朝队伍里面走,直到走到那个男人面前。

和猫猞猁不同,这个人长得非常高大,两颊各有三四道明显的棕黑色纵纹,当初受伤的程度应该不会太轻,因为即便这些伤口此刻都已经痊愈,可是深深凹陷的可怖程度还是让人触目惊心。

“军队长。”赵锵锵慢慢把拳头握紧,“据我所知,海斯帕是正义之军,杀的都是‘守护者’那些人,绝不会滥杀无辜。”她抬头,迎向男人审视的目光:“所以对于我们这样的无辜平民,海斯帕施行的应该是保护政策不是吗?”

远远的,传来猫猞猁极不耐烦的一声“啧!”

狼猞猁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甚至连看着赵锵锵的眼神都是一动不动,半晌,他终于开口,声线低沉且毫无起伏:“你认识我?”

赵锵锵状似谦恭地低头,顺势避开那两道冰冷的目光,视线落在狼猞猁的脚上。黑色长靴,除了底部稍稍沾上一些淤泥以外,整双靴子都十分的干净,透着锃亮的反光。

狼猞猁和猫猞猁完全不同,猫猞猁看起来疯,但其心思也不是绝对不可琢磨,他把人命当作消遣的玩具,不管是不是守护者,他一概看心情来随意摆弄随意舍弃。想活得久一些,你首先得听话,然后偶尔出其不意,尽可能地勾起他的兴趣。但是,狼猞猁这个人,看起来却心如死海,无波无澜,太难取悦。她不敢冒险,只得努力回忆当时鱼昆所说的每一个字,小心谨慎地对付。

“听说过。”

“怎么说的。”

“说您是海斯帕第一将领。”

狼猞猁的双脚换了个前后的姿势。“哦,谁说的?”

不存在绝对的“心如死海,无波无澜”,再难取悦的人也有他的软肋。

“第三军军队长鱼昆。”

边上人群散开,有个人大步走过来,走到跟前时微微俯身,弯腰去和低着头的赵锵锵对视,是猫猞猁。

猫猞猁勾着嘴冷笑:“他?怎么可能?”

赵锵锵对猫猞猁点点头,又看向狼猞猁:“原话当然不是这样,鱼昆所说的是,在海斯帕军队里面,除了大统领火不燃,他就是身手第一好的人,虽然……第二军的狼猞猁并不服气。但是,他大人有大量也不会和狼猞猁计较。”赵锵锵了然地笑了笑,道:“鱼昆在我们店里住了好些日子,我们俩熟得很,他这个人我自然是有些了解的。他可绝不是个不爱计较的人,所以但凡有什么他主动表示不会去计较的事情,那只能说明是他计较不了,没法计较。”

赵锵锵表面上笑得很坦然,可实际上,此刻她正用指甲死命嵌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让自己紧张到几度视线模糊的神经能尽量保持清醒。其实鱼昆当时谈到狼猞猁的时候根本不是这么说的,他只是一脸不屑的说猞猁兄弟是两个变态,小的疯狂大的偏执,除了大统领以外,他俩对谁都不服气。他说狼猞猁什么都要和他争,比如战斗力。狼猞猁确实很偏执,这一点从他行军走了这么长的路居然还能保持军靴干净到如此程度就能看出来。

她赌的就是他的偏执。

还有他对海斯帕大统领的“服气”。

所以他应该会很服气地执行军中的纪律:比如不在神庙外头杀死无辜的平民,借此来突显自己的执行力。

也会偏执得认为赵锵锵这些半真半假的转述都是真的,他对自己的能力太自信了。

只要他信了,那么鱼昆会住的店自然不会是“守护者”的人开的,既然不是守护者,那他们三个人就根本没有要被杀死的理由。

狼猞猁沉默良久,随后转身向后,大手一挥道:“走。”

猫猞猁一声惋惜的哀叹,不死心地追过去:“哥,你别听她的。这丫头油嘴滑舌没一句真话,这几个人肯定是一起的啊!”

闲散的队伍在狼猞猁一挥手间迅速集结成整齐的方阵,他头也不回:“怎么,你的意思是,我担不得海斯帕第一将的名号?”

“啊?我哪是这个意思啊,我是说那丫头……”

许少白冷不丁插嘴道:“鱼昆走的时候,他说要去哪儿来着?”

赵锵锵愣了愣,不知道许少白是什么用意,她仔细回忆了一下鱼昆当时说过的话,怎么都想不起来有关于这方面的讯息。突然,她觉得许少白站立的姿势有点怪,始终低垂着头,眼睛定定地落在鞋尖上。

她循着他鞋尖的方向看过去,整个树林都暮色浓重,透过树干的缝隙远眺,唯有那一处天的尽头还余下一抹极淡的红。她迟疑道:“就说……要往西走,具体去哪儿,没说啊。”

许少白点头:“哦,对,是说往西。他当时说和别人在这么丁点大的地方争功绩没意思,要去就去西边,杀死廉奇的人既然是往那里跑的,那他就追过去宰了他,到时候也算是大功一件。我当他说的‘别人’是指谁呢,现在倒是明白了。”

狼猞猁骤然停步。

残阳如血,是西。

赵锵锵紧张得差点没逼出一身冷汗,她蒙对了。她顿了顿,看似随意地加了一句:“哦,原来鱼昆去西边是要给第四军军队长报仇啊,怪不得走得这么急,连个招呼都不打。”

知道有海斯帕军死了,这不稀奇。尸体在那里,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消息传出去。但知道死人姓甚名谁,甚至还能说出他在哪支小队,这就不是一般人能探听到的事了。

这丫头没说谎,她确实认识鱼昆,聊天能聊到这种地步,说明这“认识”的程度还不一般。

狼猞猁不再怀疑,回头怒瞪猫猞猁:“赶紧走!你他妈已经浪费我很多时间了。”他的眼底暗涌流动,忍不住愤愤道:“鱼昆那家伙,明明知道凶手的线索,居然敢知情不报!”

猫猞猁一缩脖子,嘟嘟囔囔地退下,脚步略一迟疑又跑回到赵锵锵面前,细细打量片刻后突然猛地把脸贴上来。赵锵锵被他冷不丁的靠近惊到,下意识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脚还没站稳就被人扶住,是惊魂未定的一禾。

猫猞猁眯缝着眼,阴沉地低声笑:“丫头,你骗不了我,我知道你在说谎。总有一天,你们这三颗脑袋,我一个不留,都要拿走。”

他提刀,大笑转圈,然后把那长刀往背后稳稳一架,又哼起那首自始自终都在小声唱着的小调,步子轻快地去追前面的队伍。

那小调依稀听起来像是首童谣——

何时何时出来呢?

躲起来的孩子啊。

花衣裳已经做好了,

糖果蜜饯也摆上了桌。

肉汤咕咚冒着泡儿,

酒杯轻摇铃儿响。

何时何时出来呢?

躲起来的孩子啊……

随着那歌声渐渐远去,海斯帕第二军的队伍也逐渐变成一个黑点和夜色慢慢相融,最终彻底消失

在树林很远很远的那一头,一禾终于两腿一软,全身瘫软地坐倒在了草地上。

脸埋在双手之中,哭声小而压抑,伴随着夜里桀桀的鸟叫一声苍凉过一声。

三个人静默了好一会儿之后,许少白走过去扶一禾:“我们该走了。”

一禾哑着嗓子问:“把他们葬了行吗?”

许少白摇头,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不行,万一他们折回来发现尸体不见了,到时候再怎么掩饰都没用了。”

一禾的身子小小瑟缩了一下,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赵锵锵看向许少白:“他们去西边了,狼猞猁赶着去西边和‘鱼昆’争功绩,他没时间再折回来。”

“那猫猞猁呢?”许少白的眼神掠过她,然后低头对着一禾轻声细语道:“你也看到了,猫猞猁有多想杀了我们,他说我们这三颗脑袋,他一颗不留,总有一天都要亲手拿走。一禾,你真的愿意冒险?”

一禾突然跳起来,呼吸急促语无伦次地说:“锵锵,我们还是走吧……少白说得对……不会怪我们的,坎哥他们,不会的……我们走吧,好不好?现在就走!”

赵锵锵沉默,目光从周围一片狼藉的尸骸上扫过,侧身绕开一禾往前走,冷声说了句——你的朋友你决定。

没走出几步,身后的脚步声就加重,一禾的脚步有些踉跄却很急切,断裂的枝条被她胡乱踩在脚下发出噼啪的响动。她从赵锵锵身边超过去,边走边对赵锵锵摆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锵锵,我不想走在后面,后面黑漆漆的……”

赵锵锵叹气,也好,林子里光线弱,让她走在前面也不容易跟丢。

“行,你走前面,我们在后面跟着你。”

天已经彻底黑了,高大的树木在头顶摇曳,投下巨大的长牙舞爪的暗影。头顶的月亮大得像个银盘,照亮了周围大片墨色的天空。

白天还是热热闹闹的七人小队,现在却成了沉默的三人行。赵锵锵终究忍不住回头望了最后一眼,孤独安静的树、灌木、和泛着零碎白光的,孤独安静的阿坎和三兄弟的身体。除了连续不断微弱的,草丛里逐渐响起的虫鸣声,这个即将被抛弃在身后的角落,每一处都安静得让人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