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如此悲伤，却突然冒出一阵咋咋呼呼的声音，“张小爱，大半夜的你们到底在折腾什么？”

祝英台突然探出头，毛躁的抓了抓乱成一团鸟窝的头发，愤恨的盯着张小爱。她为了找她可是大半个月没好好睡觉了，如今终于可以睡个好觉，刚躺下又被对面乒乒乓乓的声音吵醒了。

无喜抬头，看着眼前的人有些吃惊。她歪着头一脸疑惑，“长信？”

一炷香到底还是太少了，她记起了前世，却忘了现世，不晓得如今的她又和这个小花妖有过什么样的纠葛。

不过一千年过去了，她可真是一点都都没变。一点就炸的暴脾气，丝毫没有花妖该有的温婉贤淑。

黎皞紧跟在她身后，一脸头疼的看着祝英台。

黎皞也在？

无喜眼中略过一抹欣喜，踮起脚尖跑了过去，“武神哥哥，你怎么也在这里？”

刚走出门，就被人从身后扯住衣领，夙清咬牙切齿的说，“见到他你很高兴？”

无喜缩缩脖子退了回去，心虚的看着身后的人，求生欲很强的说，“我见到你更高兴的，可是你不想见我。”

祝英台皱着眉看着两人还想说什么，夙清砰的一声关上门，把两人拒之门外。

“张小爱她是不是疯了？”祝英台一边关门一边自言自语。

黎皞却望着那扇门出神，怎么会这样？那个人的气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黎皞不理她，祝英台恼火的把他推回了屋，“砰——”地一声关上门。

武神哥哥，自他被贬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叫过他了。

黎皞躺在床上，思绪飘飞，掠过凡间二十年和张小爱认识的时光，又掠过千百年和英台化蝶的日子，一直到数千年前，他尚在天宫，担任神职。

那时候，他只是刚刚飞升的小仙，没有什么作为。而无喜隶属元阳真君座下，是个修了几千年依旧修不成人形的灵，混沌的一团，只隐隐化出了几片花瓣。

记忆里那个人明明是九天之上最为尊贵的神女，却总爱跟在他身后武神哥哥、武神哥哥叫个不停。她是天生的美人胚子，眉眼间俱是天真无邪之气。

帝君总爱板起脸教训她，“无喜，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要称呼黎皞为明远将军。”

无喜以前不小心流落凡间，难免沾了些俗气，后来回了天外天，也没有个天神该有的样子，帝君便很爱教训她。

其实说是教训，帝君也不过说几句而已，哪舍得真的罚她？

帝君为神最是严苛，罚他们这些皮糙肉厚的武神动不动就是百八十鞭。那鞭子被雷神加持过，打一下便是皮开肉绽。那些年受了太多罚，以至于他现在一见到鞭子屁股都还会疼。

可帝君始终狠不下心责罚无喜，她已经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他总是喜欢宠着她，把所有的好东西送到他的天外天。又怕她一个人无聊，让司命做了好多凡间有趣的玩意送过去。

只是无喜惯来爱闹，帝君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实在气急了就抬手在她脸上捏两下子，就像无喜还没化形时帝君老爱揪她的花瓣一样。

无喜流落凡间之前，只是一团不成型的灵，隐隐化出了几片花瓣。

元阳真君收徒的门槛高，羽化的却早，统共不过收了两个弟子。帝君其一，无喜其二。

她的本体就一直由帝君照顾，他偷偷看过几眼，金色莲子，装在一个小瓷盘里，冒出一根小芽，嫩嫩的，冒着金光。

帝君每日给她换换水，带她散散步，或抱到元阳真君那里听他说经论法。

元阳真君总是赞叹无喜有灵，智周万物，最适合修习天地大道。大道志远，无悲无喜，老帝君也因此给了不知世事的小莲花无喜这个名字。

无喜听了兴奋的在大殿之中飘来飘去，莲花瓣像火苗一般上下窜跳，“真的吗？真的吗？我的天赋比玄天哥哥还要高吗？”

玄天是帝君的名讳，因着后来成了六界之主，便鲜少有人提起。后来无喜从凡界归来，听到了老帝君羽化、玄天继位的消息，大哭了一场，再见到帝君便只敬称他一声帝君哥哥。

其实她只是心里别扭罢了。流落在外那几年经历了什么她全都不记得了，只以为自己一觉醒来师父死了，天界都换了个样儿。

其实那天老帝君还说玄天不适合修大道，只能统领三界，做一下三界共主之类的。

具体说了什么他记不清了，只记得无喜的灵倏地停了下来，上翘的花瓣下垂，有点不开心。他正担心她会不会闹脾气，下一秒她便近乎无赖般开口，“师父，我也要做帝君。你让玄天哥哥修习大道好不好？”说完还在空中滚了几圈，蹭到元阳真君面前，讨好的蹭了蹭他的脸颊，像是凡间的小孩子在撒娇。

玄天便揪着她莲花瓣嘲笑，“你见过世间有哪个修行千年还化不出人形的帝君？”

无喜化不成人形一直是梗在帝君心里一根刺，每每提起都是恨铁不成钢。

帝君只比无喜大不了两百年，可在他化形五百年之后，无喜依旧是灵的模样，唯一的进步是化出了花瓣，不再是团成一团的一片混沌。

偏偏当事人不以为意，大咧咧的觉得灵的样子便很好，上蹿下跳很是自在。

后来，元阳帝君自他捡到无喜的晋江河畔挖了河泥，给她塑了具泥身，她这才摆脱了灵体，有了形貌。

当年的无喜，便是三界最出名的美人，身份高贵，容颜俊美，连魔君扣押在天界的小儿子都对她倾心不已。

可惜，她只是一具泥胎。

元阳真君说，她缺了化形的契机。

可谁也不知道那个契机是什么。

他也不知道。

那年仙魔大战，玄天害怕无喜出事，把她封印在瓷匣中交与他保管。拇指大的金色莲子，很是稀奇。

可惜那时候，魔界声东击西，绕过帝君直接攻打天门，他措手不及，还是弄丢了她。

他不顾一切找回了匣子，却因为战事吃紧没有好好查看。后来，魔界大败，元阳真君拼死把魔君封印在封魔山下，与之同归于尽。

天界百废待兴，玄天自然而然成了帝君。他怕无喜触景生情，一直不曾为她解开封印。直到凡间出了乱子，那时候他们才发现，那匣子竟是个假的。彼时，无喜流落凡间已逾百年。

他在凡界遇见她时，她就已是人的模样，小小的一只，穿着粉色的裙子，蜷缩在一角。手腕、脚腕都被锁了起来，脸上还残留有朱砂。

料谁也想不到，九天之上的神女，帝君唯一的亲人，被人当做妖魔囚禁在通天塔的最顶层。

他抽剑劈开缚住她手脚的锁链，心疼的抱起她。

她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看着他有些愣神，“你是谁？”

他有些心疼，“我是黎皞。”

她挣扎着还想说什么，他顺着她的目光，发现躺着一侧的白衣少年。他满身血污，手挣扎着伸向无喜所在，却只剩了最后一口气。

通天塔是凡间界关押妖魔的地方，越往上囚禁的妖魔便越强。他不知道无喜怎么会被关在这里，也不知道那个少年怎样闯过十二层通天塔，走到无喜面前。他能做到，只有带无喜回天界，禀告帝君，然后自请受罚。

帝君一向护短，见了她的模样伤心不已，抬手便要降下天谴。

无喜抬手止了帝君的灵力，眉目清浅，依旧是当年在天宫不知世事的模样。她定定的看着帝君，神色是当年没有的坚毅，“不知者无罪，无罪便不该罚。”

帝君看着他，心中五味具杂，他的师妹，再也不是当年不知世事，顽皮爱闹的孩子了。

天谴一事，最后不了了之。

无喜只知道自己自凡间归来，便丧失了凡间的记忆，却不知道她的记忆是被帝君封印的。后来，帝君再入凡尘，找了一些人，说了些什么。具体的，他便不清楚了。

无喜是灵的时候便四处晃，化了人形更是闲不住。每每嫌弃天外天只有她一个人，跟在他身后东走西串。

帝君很是吃醋，揪着她耳朵说，“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怎么不想想自己没化形的时候，是谁天天给你浇水捉虫子？”

无喜很不开心，拍开帝君的手躲到他身后，“我身上才没有虫子呢，”

天界众神喜欢开他玩笑，说看小神女的样子是想招他做驸马爷了。他总觉得好笑，无喜不过那么点大，眉眼都未张开，哪懂什么情爱？

他当她是妹妹，虽然这个妹妹可能活得比他还要更久一些。

再后来，他将天界事物全权交接于帝君首徒，向帝君请罪。

帝君沉默片刻，只给了他三十天鞭，罚入轮回百年。

本来帝君是好意轻罚，却不曾想让他遇见了长信。自此，他便没有心思管别人的事了。

后来，他抛弃了神格，换来妻子重生一世。他成了梁山伯，长信成了祝英台。

他们是负罪之身，注定了情路坎坷。死后化蝶，许也是帝君放了水，给的恩典。

至于无喜，他再也没有心情，也没有能力去打探。

化蝶之后，他恢复了记忆，长信却因为道行有限，记忆只停留在上一世。

不过这样也好，当年的事，本就没有多愉快，她忘了便忘了。至于他们的孩子，或许终于可以像个普通人，娶了妻，生了子，生老病死，平平凡凡过了一生。

化蝶千百年后，他们游历四方，经过一个小世界时，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吸引了过去。长信不知道，他却感觉得到，那股力量掺杂了帝君和无喜的灵力。

他们相处了千年，他们的气息他再熟悉不过。可为什么，一方小世界会和他们有关？

小世界是由大能身死之后的灵力所化，寻常没有谁会耗尽大半灵力构建一个没多少用的空间。

他被吸进去，心里莫名的不安。

那股不安，在他见到张小爱的那一刻兀然放大。

她身上洋溢的，完完全全是无喜的气息，可灵力微弱，明明白白的成了凡人。

无喜是天界最有名的美人，她的美是可以让人看呆过去的。张小爱也好看，可那种好看带了温水煮青蛙的平淡。你看了那张脸，会说好看，却不会惊艳。而无喜的脸，是可以震撼人心的存在。

他们相熟相知，他看到她，越发是像见到当年的无喜。除了那张脸，她们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言行举止，一颦一笑，还有那带了一丝幼稚的正义感，那一丝近乎愚蠢的心善。

可无喜不该是这幅样子。

他有些想回去，回去问问帝君，他离开之后，天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脑海之中不自觉的浮现当年通天塔内倒在地下的白衣少年，明明是再狼狈不过姿势，他身上却有一种云淡风轻的从容。

后来，他和长信相遇，又发生了很多事，长信不知怎么的，把张小爱掷入了世界之门。他急忙前去查看，却晚了一步。

世界之门通往一片混沌，混沌之中是一方方诸神羽化所形成的小世界。他看着张小爱笔直飞往的那个，心“咯噔”一下，直觉不对，忙追了进来。

他们找了许久，终于在客栈里找到她，可今晚她似乎有些不对。明显的，她恢复了记忆，可她身上又多了不该属于她的魔气。

身居天外天的神女，自幼修习天道，最是聪明灵透，又怎么会堕魔呢？

黎皞卧在床上，看着窗外无尽的白雪，久久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