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晗的话语，仿佛将原本惬意的气氛刹那带入离别前的忧伤，这让平日洒脱不拘的蔺少羽有些不习惯，此时此刻却也不好多说什么。

无奈之下，只好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独自一人坐在一旁无聊地玩起了手中的折扇。

书香沉默了许久，脸上虽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可脑间一直萦绕着一个问题，忖之许久始终无解。强颜一笑抿了抿嘴，略带羞涩地朝着殷俊靠了过去，欠身作揖讪讪开口：“宗主！书香有个疑问，不知…不知可否一提？”

殷俊回神瞄了一眼，嘴角微微一笑回应：“心中有何不解，直言便是，不必多礼！”

书香浅笑起身带着一抹疑惑：“宗主此次前往药仙谷，真的只是为了重游一番吗？”

书香如此一问，虽是轻声却惘若惊雷，顿时让蔺少羽与李晗二人一怔，纷纷将目光投在了殷俊身上。

殷俊闻之眸中精光一闪，黑瞳更是猛然闪动了一下，只是速度太快，就连修为深不可测的蔺少羽也未半点觉察。

瞬息后，神色淡然如往地轻撇浅笑，眸子里却是一抹毫不在意：“好端端的为何会有此问？”

目视着殷俊淡然之色，坐在一旁的蔺少羽心里却泛起了波澜。

若以常态而论，殷俊应该觉之惊讶才对，可他的神情却如意料之中般的平静，这让蔺少羽感到疑惑莫名。

“宗主不惜折损寿元借五星之力将天下结界破除，其目地恐是来自心中之结。倘若宗主此次前往药仙谷另有预算而重蹈今日之辙，书香岂不成了宗门罪人！”书香说完后迈步靠近，行至殷俊身前时，仿若是因自己不分尊卑而亵渎了宗主之心，竟直双膝跪地，以示请罪。

而微透绯红的脸上，此时却是一抹誓死不悔般的镇定。

殷俊曾在五年前的八方玄阵中时经脉尽毁，后来被百晓生救回星云因束手无策，而转至距离雪域城千里之外的药仙谷。以宗主身份在药仙谷整整待了三年，并与蔺少羽就此结下这手足之情。

如今这隔世结界将破，殷俊之心必定记挂于其父，如此何来游玩之心。因此，无论他想要前往北域城或是中州王城，药仙谷都绝不是最佳之地。

由此断信，殷俊前往药仙谷觉非怀念旧日风景，而是另有原因。

而书香此番言语，就连为人憨实的李晗听后仿若心如明镜：“宗主！书香姐姐说你不惜折损寿元，借助星力破除结界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难道，你这次前往药仙谷的真实意图，真如书香姐姐所想吗？”

蔺少羽沉思少许，觉之书香所言不无道理。可反之百思，竟不知殷俊究竟用意何在。

殷俊挑目瞟了跪在地上的二人两眼，没有言语一些安抚之类的话让二人起身。

殷俊心里明白，就算自己再如何安抚，他们心里担忧不解是绝不会起身的。

目视三人不解之色，殷俊面色淡淡再次浅浅一笑：“不错，我此次前往药仙谷的目的，的确不仅仅想要重游旧地一番，更重要的目的则是借人！”

“借人？”

三人闻声为之一愣，齐齐怔目而望呆若木鸡，更不知殷俊此意源自何处。

看着殷俊那淡淡面色里的一双明眸正执烈烈之色，仿若一团巨大火焰即将爆发，顿时更是让人觉得无法心安。

对于殷俊这超乎意料之外的决定，书香心里顿时心乱如麻，虽说不知其意欲何为，可想起他那波澜起伏的身世，言与不言，劝与不劝，此时都皆非良策。

殷俊很快平息了眸子里的那团火焰，瞬间化作一丝幽光，脸上更是带着一抹极其复杂的笑意，微微欠身朝着蔺少羽行了一礼：“不知蔺少谷主可否愿意？”

殷俊这一问，似乎直接戳到了蔺少羽的内心，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对于殷俊借人之事，若是往常蔺少羽想都不会想就会应允。

此时结界将破，殷忠身陷王城生死不明，殷俊却要在此非常时刻借人，且其意则不肯表明，如此又将如何让人安心。

倘若殷俊乃一时冲动，只为一腔愤愤而剑指中州，如此后果蔺少羽不敢设想。

是避口不言，还是婉言相劝，或是鼎力相助，蔺少羽难以抉择。

殷俊明眸如水见蔺少羽一股难决之色，已然猜到他心中难处，可明眸仍是牢牢盯住他毫不放松，仿若坚持等待着他的回答。

看着殷俊一副决绝之色，蔺少羽缓缓地将头转向了一边，仿佛想要避开他那一副决绝到让人胆寒的明眸。

殿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沉默了许久之后，蔺少羽嘴角忽起一抹牵强的笑，瞟了瞟殷俊一眼，一把收起手中折扇，起身略显自嘲般地笑了笑：“星云宗内高手如云，弟子何止若千？就连那囊尽天下俊杰的风云榜也是出自贵宗，可谓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宗。我药仙谷虽处王权之外，却也是在江湖之中，我与落宗主你更是手足情深。此时莫说是借人，就算让我蔺少羽奉上谷主之位……又有何难？只不过……好歹让我知晓阁下借人何用，剑指何方吧！”

蔺少羽气宇如虹，言词厉烈如刀，仿佛道道锋芒围绕大殿之内，更直逼殷俊的内心。

这番话语，也印证了书香与李晗的心中猜想，三人心里故此达成了一致。

而蔺少羽此言寓意，若以世俗而论，无疑是将自己与殷俊之间的情义当作赌注，何去何从全部交在了殷俊的手中。

正因殷俊有着一颗不凡之心，蔺少羽才敢如此一博。

虽揪心于结果，可蔺少羽的如此勃言，足以胜过万语千言，胜过殷俊的一腔愤愤。

书香与李晗二人闻之心痛，明白蔺少羽言语背后的那一份无奈与悲愤。齐齐回眸凝视殷俊时，神请复杂地齐齐抱拳脱口“宗主！”二字后，不再多言一字。

殷俊神情微震，不知源于蔺少羽的此番言语，还是原本就不忍再继续隐瞒，原本复杂的神色此时变得更加阴沉。

沉默数息后，殷俊眸中凄凄闪烁，强颜浅笑解释道：“落某虽是一宗之主，然亦是平凡之身。本仗着与蔺兄之情，不牵宗门而私下借得几人视作随行护卫，不知为何会引来如此波澜牵动尔等之心，落某深感惭愧。”

“什么？借几人当作护卫？”

三人闻声再次一愣，相互对视两眼后，目光再次投在殷俊身上时，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有了几分愧疚。

殷俊没有理会几人此时的愧疚之色，慢慢抬首仰望头顶处的一方碧瓦，仿若可以直接透过碧瓦，看到夜幕中颗颗璀璨的星辰。

“原来是这样呀！看来我们是想多了，原以为……”李晗一脸憨笑地摸了摸头顶，可话语未完却被殷俊毫无表情地打断：“以为我会不分轻重剑指王城？以为我为了救父而至宗门于不顾？还是以为我为了一己私欲于少羽的手足之情玩于股掌？”

殷俊语气平平，可话语之意犹若五雷轰顶，直击三人的内心。更是吓得书香与李晗二人再次跪下了身：“我等愚昧！请宗主息怒！”

蔺少羽忽觉事态严重，虽知殷俊不会就此事而大发雷霆。自己未觉其心时说的话语太过言重，恐此时已经重伤了其心。

蔺少羽神色一端，双手抱拳欠身沉吟：“十三！我刚刚只是太过担心，才说了……”话语未落，殷俊轻撇一笑，依旧是语气平平再次直言打断：“担心？不知蔺少谷主所担心的是那天下第一宗的宗主，还是我这一介凡夫？”

殷俊淡淡话语刚落，蔺少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也正因为这平平语气，蔺少羽心里顿时翻江倒海不是滋味，急道：“十三！你为何会有此言？”

“你也好，他们也罢！你们只是注重事情表面，何曾想过事情的本身？譬如五行阴阳阵也好，此次前往药仙谷借人也罢，你们就认定我心怀冲动，不计后果！可你们是否想过其中之意？一味胡思与猜疑之后，或许想过结果，可又是否想过如何收场呢？”

殷俊轻轻摇头顿了顿，随后走到书香与李晗面前，缓缓将其扶起，眸子里此时竟有几丝热浪在翻腾：“你们的担心十三明白，家父虽身陷冤屈，可一世忠魂谨记十三之心。十三的确想要救父，不过是要堂堂正正的救，而且是要连人带名一起救。倘若于尔等所想我意剑指中州，即便我如愿将家父救出，如此一来岂不坐实了他勾结魔族之名，更亲手断送了他那一世忠名？”

言汔之后，殷俊霍然将脸侧向了一边，有意躲避齐齐落在身上的目光，仿佛不愿让人看到他那脆弱的表情。

三人见此均哑口无言，纷纷闪躲着目光不敢相视。

而殷俊娓娓言语之意，三人听得十分明白，也懂得其中的深意，心中对殷俊的敬畏也愈发的深。

仔细回想今日发生的一切，因为担心而产生猜疑，因为猜疑而加深了担心。亵渎之外，蓦然回首间，方才发现二者之间，竟缺了一分信任。

而殷俊此番此举，不仅重新建立起彼此间的信任，无形之中更是重新树立起一宗之主应有的威信。

夜色已深。

殷俊略显困乏地让书香将蔺少羽安顿好后，便借此让其离去。而自己却依旧正坐殿内，等待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