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斯语不知疲倦地开着车，围着小别墅绕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恩雅自己醒来，他才把车子开进院子。

他交代给恩雅的第一件工作，就是把今天买回来的东西都整理好，以后再不许穿别人的旧衣服。他自己则直接回了书房，打算换了衣服准备过几天回首尔上课的教案。

“你怎么在这？吓死我了……”程斯语一进屋就看见同样四肢修长的绝色美男蜷在他沙发上睡觉，他用膝盖顶了下姚俊的屁股，“快起来，谁让你睡我这的。”

“谁叫我来了，又回来这么晚的？”姚俊被吓了一跳也不甘示弱，“不是说好了要吃黄花鱼么，你是认定了她就是雨萱不敢让她吃鱼，还是怕发现什么端倪，自己连点盼头都没有了？”

“不是。我有什么不敢的，晚上就吃。再说了，她以前不吃，那是因为小时候不会挑刺，也许长大了学会了，现在爱吃了呢。你知道么，今天我带她出去买东西，我挑的款式她都说喜欢，刚才吃饭的时候她还说一见到我就觉得特别亲切，对我……似曾相识。”程斯语兴致勃勃地说起这大半天的经历，幸福得像个孩子，“俊，我觉得她快想起来了。”

姚俊一副过来人的口吻感叹道，“哎呦我的诚少爷呀，就您这样的钻石王老五，极品单身男，细心体贴温柔呵护，又买东西又哄着陪着的，哪个姑娘遇见了都会说跟您似曾相识，哪怕说是上辈子的情人来再续前缘的都行啊。还有那房间布置的，简直是……”

“以后你不许进她房间，万一有什么不方便你看见的，小姑娘会害羞的。”程斯语丝毫不把姚俊的话放在心上，“恩雅她受了很多苦，现在心里肯定还是不安稳的。跟她一样，在家里能玩能闹的，出去了胆子特别小。”

程斯语说着心里又是一阵酸痛。那样胆子小的萱萱，怎么会敢背着他在酒吧跟他们胡作非为。那样胆子小的萱萱，看见他拿出皮带要打她的时候，心里要有多害怕……

姚俊心里着急，这程斯语怎么一根筋，认准了什么事情这么倔呢。他继续劝道，“合着我说了这么多你就听见这一句啊，我觉得这个恩雅不像是雨萱，真的，就像前两次，您也找到两个长得很像的，可是仔细一了解都不是你家那丫头。这个事你一定得相信我的专业能力，我跟老板在国内的时候看过的女人多了，哪个整过容哪个原装的我一眼就看出来，凭我的专业眼光来看，她不是陆雨萱。”

“所以今天我找你来……虽然她的样子确实变化很大，但这次我相信自己的感觉，我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心里那种安定，自从雨萱走了之后再没有过，应该是她不会错的……不过为了万无一失，我要你帮我办件事。这件事要绝对保密，不管是你老板还是我老爸，谁问都不能说。”程斯语拿出了那个装着恩雅头发的信封，向他交代了雨萱的乳牙在家里樱桃树下埋着的位置，嘱咐他一定速去速回，早点带回好消息来。

姚俊拿着手里的信封沉甸甸的，结果，真的会是好消息吗？

“哥哥，哥哥……你等等我！”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在沙滩上跌跌撞撞地跑着，手里还拿着一个断了线的风筝。

“你不听话，我不要你了，别追过来！”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呵斥了一句，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少年个子很高，步子迈得也大，小女孩在他身后跑了几步就跌到了。她好像磕破了膝盖，却来不及看看自己的伤口，使出吃奶的劲儿爬起来，一个劲地叫着哥哥、哥哥。

程斯语见状想起了雨萱小时候，他从来不敢让她一个人乱跑，就怕她不小心摔倒。哪怕后来她长大了些，每次俩人闹着玩他也不会追得太紧，凡事都随着她的兴致，跟她跑跑闹闹的笑作一团，等她累了再背她回家。

“小妹妹，你怎么了？”程斯语蹲下身来扶起了小女孩，极为耐心地哄着她说，“摔着了是不是？疼不疼？”

“疼……我要找哥哥，哥哥走了不要我了……”小女孩的大眼睛一眨，两颗豆大的泪珠就落下来了。

“不要哭，你哥哥一定是逗你玩的，咱们一起找找，他是不是藏在哪里看着你呢？”程斯语试着握住小女孩的手，她不但一点儿也不害怕，还直往他怀里钻。

“没有，哥哥真的走了，不要我了……刚才哥哥不让我去捡风筝，我舍不得，他说我不听话就不要我了……”小女孩哭得更厉害了，鼻涕眼泪都蹭在了程斯语衣服上。

“好孩子别哭，别哭……”程斯语被小女孩哭得心疼，眼前好像又看见了对着大海罚站的萱萱，他抱起了小女孩，轻轻替她擦着眼泪，四周张望着却怎么也找不到她哥哥的影子。“你家在哪儿呀？我送你回家吧，你哥哥可能先回家给你做饭了。”

“哥哥不要我了……我没有哥哥了……”小女孩开始哇哇大哭，她肉肉的小手搂上了程斯语的脖子，撒娇似的哭喊着，“哥哥你别丢下我一个人呀……我好怕呀你别不要我……我听话啊哥哥……哥哥你回来呀我不要一个人……”

程斯语已经很久没接触过这个年纪的小孩了。按他的年纪如果顺利成家，这时候已经该有个这么大的女儿了。此时此刻，程斯语的心态也已经跟当年完全不一样了。他一点儿也不觉得这孩子不听话，反倒是当哥哥的太混蛋，这么可爱的小女孩，就应该抱在怀里宠着疼着的。不管她做错了什么，现在天都快黑了，哪能让她一个人乱跑呢，不知道小孩子会害怕么……

这个混蛋哥哥，似曾相识。

现在他知道了，一个小女孩面对这种情景会有多害怕，会怕多久。

程斯语的头疼病好像又要犯了。他怕吓着怀里的小孩赶忙吞了颗药，尽管医生早嘱咐过他，这药的副作用很强，如果头疼还能忍就尽量少吃药。

也许是天快黑了起了风，程斯语只觉自己的脸上也湿了。难道是小女孩的眼泪蹭到他脸上了……对，他没哭，一定是小女孩的眼泪。

“乖，不哭了，他不要你了那我当你哥哥好不好？”程斯语把小女孩紧紧搂在自己怀里，还解开了风衣的扣子替她挡风。“以前我也有个小妹妹，她跟你一样这么可爱，也扎着两个小辫子，每次看见我的时候老远就喊哥哥，还要扑倒我怀里要我抱着她……可是现在她走了，她生气了不要我了，我找了很久都找不到她，我好想她……你跟我回家吧，我给你买冰淇淋蛋糕陪你玩泰迪熊和芭比娃娃，咱们俩过家家，一起烤饼干，在院子里给你修个游泳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哥哥再也不逼着你学习了……”

“你们家那么好呀！”小女孩渐渐止住了哭声，一脸羡慕地看着程斯语。“我想跟你回家，可是你妹妹要是回来了，你是不是也会不要我？也把我扔在这儿？”

程斯语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如果老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会做个好哥哥，哪怕一辈子只能做哥哥，哪怕一辈子跟在她身后默默地看着她。

只要雨萱回来，只要让他能再看见她对她好，无论什么条件他都愿意答应。

如果时间能倒流，让他回到大学时的那个傍晚，就算雨萱真的剪了校长的衣服，他也一定不会让雨萱一个人在那里站着，他永远永远不会对她说“不要她了”。

“不会……你叫我哥哥咱们俩就是一家人，我永远不会不要你的。”程斯语心中一时动容，竟然在小女孩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

“真的吗？太好啦，我又有哥哥啦！我们是一家人，哥哥永远都不会不要我的！”小女孩欢快地拍着巴掌，还不时用小手去擦干程斯语脸上不断滑落的泪水。她笑起来的样子就像个小天使。

“哥哥！哥哥！你去给别的小孩当哥哥才不要我的吗？”

又一个小女孩的声音由远及近，也是梳着平刘海扎着两个小辫子，竟然是只有五岁的萱萱！

“你……你是萱萱？”程斯语惊的说不出话来。

“是啊哥哥，你为什么抱着别的小孩呀？你不要我了吗？”小萱萱也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搂着程斯语的腿哀求道，“哥哥你别不要我呀，海水好冷，我一个人好怕……”

程斯语回头再看怀里的小女孩，她的样子跟萱萱越来越像，几乎重合。

她还一下子搂住了程斯语的脖子，毫不示弱地说，“你是哪儿来的野孩子，快走开，我才是萱萱，这是我哥哥，有我一个人就够了，他才不会抱你呢！”

“哥哥……哥哥，我是萱萱呀……我以后都听话，我什么都听你的话，你答应了要一辈子陪着我、疼我爱我的，你为什么要让别人叫你哥哥呀……”地上的小女孩哭得更厉害了，她生气地抓了一把沙子扔在了程斯语腿上。

程斯语退了两步，地上的小女孩摔了个跟头，脸上蹭脏了，眼睛里好像也进了沙子。

地上的小女孩哭得越来越厉害，眼泪都要流干了似的。慢慢的，那双原本乌黑明亮的大眼睛里流出了两道血水，一张小花脸显得愈发楚楚可怜。

“哥哥，你不认识萱萱了吗？你有了别的小孩，就不要萱萱了嘛……”小女孩一步步地后退着，海水没过了她的脚腕，小腿，她还在一步步后退。

“你……真的是萱萱吗？”程斯语一阵恍惚，难道老天真的会给他一个机会，让他从萱萱五岁那年再重活一次吗？

“哥哥你别理她，你都答应做我哥哥了，那我才是萱萱！”怀中的小女孩生气了，她眼中的怒火让程斯语觉得陌生和可怕。

程斯语仔细地打量着这两个小女孩，一样的身量一样的长相，一样的衣服一样的发型……不对，她们小辫上的发饰不一样！怀里这个小女孩头上戴的是两个小草莓，海水中的那个小女孩辫子上绑的是一对小樱桃——那是家里的樱桃树刚种下的时候母亲给萱萱买的，海水里的那个才是真的萱萱！

程斯语扔下怀里的小女孩，脚下的沙子像要塌方的，他怎么也走不近海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海水漫过了小萱萱的腰，瞬间又涨到了她的脖子。

“哥哥……原来你有了别人真的不要我了……哥哥我走了，你要好好的……你不要我了就彻底忘了我吧……”巨浪袭来，小萱萱被完全没入了汪洋大海之中。

“哈哈，太好了，现在你妹妹永远也回不来了，你只能给我当哥哥了。”原本怀抱里可爱的小女孩换了一幅模样，像是受了诅咒的小恶魔。

“萱萱！萱萱啊……哥哥错了，求求你回来，求你再原谅哥哥一次……萱萱，萱萱你等等哥哥，哥哥来陪你……”程斯语腿上像是灌了铅，怎么也挪不动。

月光透过窗子洒在床榻之上，别墅里安安静静的，只有程斯语喘着粗气的声音。他的睡衣枕巾湿了个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这个梦，快要耗尽他身体里所剩不多的生气了。

三年前赵维闯进陆家告诉大家雨萱跳海自尽的情景又一次浮现在脑海。

雨萱是不是真的死了……后面的一切都是善意的谎言。

如果这样，那他现在的每一分幸福快乐，都是罪大恶极。

程斯语哆嗦着双手给姚俊发了个短信——［俊，你说得对，我不确定。等你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