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池水映红
作者:没事装狗熊      更新:2019-08-28 18:42      字数:5054

九胆神枪狄飞惊的枪并没有传言中那么神,他的本名也并不叫狄飞惊。他原本的名字叫狄大龙,这名字不仅有些土还犯了他主上的名讳,自那之后,他就改名叫飞惊了。

江湖中人,称这九胆神枪豪勇阔绰,一手亮银枪施展开来,仿若蛟龙飞凤,纵使七八个壮汉,也休得近他身前半步。虽是吹捧,但狄飞惊却觉得极为受用,江湖行走,靠得正是兄弟朋友的帮衬,若真凭武功,又有几个能活得长久。

何况,旁人这么夸他,看得又不全是他的面子,江湖中人肯赏他的脸,全只因为他拜对了码头——血千手的本事,那真真是叫人闻风丧胆的。他是血千手的下属,龙鳞阁的香主,就算别人不想给他面子,也总要给龙依然面子。

想来也可笑,练了三十三年的枪,比不上认对了大哥。好在如今他也不必再担惊受怕,过那刀头舔血的日子了。这一年多来,他已放下了枪,逢山遇水,只要报个名号,大多也没人敢再找他的麻烦。

就连纠缠了他十年的死对头钱守义,这段时间,也已销声匿迹。

虽说名声可以靠朋友,但养家糊口却还得靠自己,这天,狄飞惊接了李大财主托付给他的紧俏货物,从天兴运到嘉康,千里的路,千两的镖银,如此重镖,必得护的周全。他提起了银枪,跨上了白马,带了二十兄弟,领了镖,便往嘉康城去。

虽说路途不近,但他亲自押镖,凭得龙大的名号,敢动这镖的人,怕也不多。就算路途上有什么意外,他手中这杆枪也绝不是摆设,何况,为防万一,他还请了他多年的好兄弟流云手庞行云与他一同押镖。

弟兄们得知他请了流云手同行,却都不是很高兴,要知道,这流云手与九胆神枪虽是朋友,要价却不低,千两的镖银,起码要被他一人抽去两成,到时,兄弟们分到的钱自然就少了。

大多数人都觉得狄香主这么做有些“兴师动众”,但狄飞惊又怎能把他心里感到的丝丝不祥告知这一众兄弟呢?

天兴到嘉康多是大路,只有一处崎岖蜿蜒的小路,狄飞惊担心走那条小路出事,便转走“洗马池”。这洗马池是一汪浅薄的湖水,水质清澈,水最深处不过到脚踝。整方池水开阔通透,行走其中,四周的任何变化,都能看个明了。

本来这洗马池连接着白鹭湖——当地村民的水源,那洗马池本也不让外人擅入,可狄飞惊早已备好了几份薄礼,所以,他们整队人马行走其中,许多人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狄大镖头这次怎地如此小心?”行脚的镖师百无聊赖地挑起话题,正等着有人能回应他,却感觉脚底一沉,竟沉入脚底那仅仅只及脚踝的池水之中。

有此变故,众人一同望向那沉入水底的镖师,不看还好,一看众人脸都已吓得铁青。那镖师一步跌入池水,人就映在水影之中,想要打捞他的镖师,纵使将手伸入水中,也不过乱了他的倒影,拉不住他的人。

待水波渐渐平复,那水影中,竟多了个身上仅穿着白衫的黑发女子。那女子的头发极长,皮肤却白皙地不似活人,凌乱的白衫遮不住她丰腴的躯体,她和那水中的镖师纠缠在一起,却用那红唇白齿撕咬着镖师的咽喉。

镖师在水底挣扎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女人的唇齿、指甲嵌入镖师的肉中,随着血液在水底扩散,带着一股残酷的快感,而她的身体与他越缠越紧,众人只能见那镖师在水下痉挛着,却丝毫也救不了他。

狄飞惊回眸定睛一看,心下大叫不好,他翻身下马,提枪而起,纵身一跃,枪刺那水下的女子,一套动作,流水一般,几乎是在眨眼间完成的。

只听“嘶”的一声,狄飞惊的枪上多了一条死蛇——“白蛇”。那镖师的尸体倒在池水里,血还在他脖颈上的四个血孔上不停地渗出来。

刚刚那残酷的景象,竟是众人所中的幻术,杀人的,却是那一条被刺了七寸的白蛇。

白蛇,白蛇!狄飞惊忽然想起,十三堂的末堂堂主便以“白蛇”为号。

幻术已散,心念电转间,狄飞惊却发现自己的镖客身下都已蹲伏着一名刀客。众人也是在幻术解除的刹那,发现了这件事,他们手中握着长枪,可攻远,却不能敌近,见此情景,只得去拔腰间的刀,可大多数镖师,刀犹在鞘,人已被刺死。

只有那么三个经验老道,身法娴熟的镖师,在刹那间决定翻身后撤,一个就地十八滚,避开了致命的一击,但起身时,全身已湿透,显得格外狼狈。

还有个年轻镖师,离庞行云极近,那也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身下刀客还未等出手,便被庞行云压低重心,一掌由下至上拍了出去。

那被拍出的刺客,飞到半空还未觉得如何难受,落在地上时,却觉得双脚似受了千钧的力气,一双腿骨登时折断,扑倒在池水中时,又灌了两口沾染了蛇毒的血水,转瞬间毙了命。

找上狄飞惊的刀客,怕是最为倒霉的,他的刀还未出手,便见狄飞惊一脚踢了下戳在地上的亮银枪杆,那枪尾猛然弹起,正抡中刀客的下巴,他人被打得飞在半空中,又被狄飞惊一枪刺中背心,倒在洗马池中时,已丢了性命。

这时狄飞惊才发现自己的亮银枪头和枪尾都已成变得漆黑无光,于是厉声喝道:“快吃些避毒的药!”他说话时,已晚了,那三个就地翻滚的镖师,因为也喝到了湖水,此刻已七窍流血倒在湖水之中。

狄飞惊不愧是九胆神枪,一众兄弟的血此时已染红了洗马池,但他仍握着手中的银枪,冷冷道:“阿强,手别抖,枪握紧,记得平时我教你的,这群刀客一两个便近不了你的身!”

那被庞行云救了的年轻人已吓得傻了,虽回应着“好!”,但手里握着的木枪,枪头却在不停地震颤。

狄飞惊和庞行云两人已默契地背靠背站在了一起,四周仍活着的八名刀客,单刀在手,已将三人围住。

这些人一上来就杀人,他们的目的不是镖,而是他们的命——这是狄飞惊的判断,他和庞行云交换了个眼色,庞行云点了点头,两人都已认定已毫无交涉余地,除了杀出条血路,再无它途。

庞行云脚下一点,一脚踢出,毒水朝着前方飞溅而去,面前两个刀客自然向后走避,而庞行云却向身侧一个刀客冲去,这刀客身侧的两个刀客将刀对准庞行云的两条手臂,只待他冲近便剁下他的膀子。

可他们忘了狄飞惊的枪,两人出手时,狄飞惊的枪已刺穿一个刀客的手,另一个刀客刀下更快,仍一刀劈了下去,庞行云身子一晃,还是直奔他的目标,被庞行云死盯着的那刀客虽豪勇狠辣,也被他盯的发毛,一手掐着刀诀,一手已将刀舞了七八个刀花将身前护住。

只要停滞半刻,那被庞行云闪开的刀客,第二刀便将攻来——只是他没有等到第二刀的援助,因为狄飞惊的枪更快。

再快的刀也总有停滞之时,何况他的刀杀人还行,却算不上多快,庞行云的双掌,已在他停滞的片刻,拍中他的前胸,大风自他衣内膨胀,他的腰带都已被吹的松开,片刻之后,他却又像是个被放了气的气球,连皮肤都已干瘪枯瘦,倒下时,双眼已充血,肌肉已萎缩。

再看阿强那一面,他本就是新人,如今已吓得傻了,他也不懂什么逢场应变,只将狄飞惊教的一套枪法,一遍遍机械般地刺出去,虽然杀不了人,但好在枪法工整,枪比刀长,在这一时半会儿,也托住两人,至少能让这两人不在第一时间夺了他的性命。

庞行云知道阿强撑不了多久,立刻又风一般赶到了阿强身前,一掌拍出时,却只击中了一面鬼头圆盾。盾后的人冷笑道:“外门的刀客,也就这点实力了。”

虽然盾牌被庞行云这一掌震得嗡嗡作响,但盾牌后的人,却毫发无损,庞行云只觉得这一掌的威力,竟在击中这盾牌的刹那,四向散了去。

狄飞惊却注意到,这持盾男人出现后,四周还活着的刀客,竟神秘地消失了,比起那些在眼前忽地消失的刀客,他更在意的却是那面盾牌——神枪鬼盾早年便是对立的帮派。

鬼盾帮的帮主,却正是钱守义,也正是他的死对头——他们怎么会在这时出手?莫非他们已忘了九胆神枪已是龙鳞阁的香主?

说时迟那时快,庞行云一掌不成,便俯下身子,压低重心,准备绕过盾牌击出第二掌,但那鬼头盾牌的边缘,猛然弹出了两截刀刃,如剪刀一般,剪向庞行云的双手,流云手的招式重气劲轻速度,虽然护在手上的气,片刻缓和了那两截刀刃的速度,但他的一只手,还是被剪开了三分之一。

庞行云后撤,捂着腕子,那一刻他知道他的“流云手”已经废了。

九胆神枪眉目锋利,他提枪来到庞行云身前,长枪一横,冷冷道:“想不到钱守义这老家伙,也变成下三滥了——那十三堂的毒蛇也便罢了,如今连自己门派的鬼盾都改成这暗算人的卑劣玩意。”

那男人笑看狄飞惊,道:“这‘盾里藏刀’是我门派的新招式。并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反倒是狄香主,枪法上不思进取,仗着龙依然的名号,不惜给人当狗做马,连自己的名字都改了,真是光明磊落,让人钦佩的紧。”

九胆神枪再不废话,只是提枪抖了几个枪花,初时,那持盾男子脸上还只是轻蔑笑意,但后来,却发现狄飞惊的枪法并不简单,他的枪在空中抖动的速度越来越慢,漆黑的枪尖却逐渐发亮,他脚下的池水,也向四周静静荡开,而持盾男子的身子,却不由自主地被一股力量吸引,向着狄飞惊慢慢移去。

持盾男子的功夫当然也绝非善类,否则,也不会一招之间,仅凭手段便废了庞行云的武功,他断喝一声,双脚一沉,周身力量全都集中在那方鬼头盾牌上。

长枪已刺出,枪盾相接,那枪头横灌入鬼头盾牌的鬼眼,将那男子也一并穿透。

“好!”阿强见此情形一声呐喊喊出了口。

“高兴的太早了。”庞行云目光向着四周张望。阿强看到四周的变化,原本高兴的表情,如同被冻住。

开阔的洗马池中,二十多个持着鬼头盾牌的男人,黑布遮面,一个个出现,将狄飞惊一行团团围住。

狄飞惊叹道:“看来,踏入洗马池时,我们便已中了幻术。”

一名鬼盾帮的帮众,只道:“九胆神枪,就算是你,也没法一人对付我们这么多人吧。”

狄飞惊哈哈大笑道:“我又不是龙依然,对付这些人,怎么可能?”

“龙依然能对付我们这么多人?”

狄飞惊拍了拍胸脯,充满信任地道:“再多一倍,也对付的了。”

“我只知道,死人连一个人都对付不了。”

狄飞惊被这一句话说得愣住,半晌他才道:“你说谁死了?”

“我们这就也送你下去,让你们主仆相聚,如何?”

狄飞惊听了他的话,沉默了许久,他明白,龙大应是出了事,这群人才敢在这个时候,一起出手,来取他的性命。

“你虽已必死无疑,但是,我却可以饶过你的徒弟。”阿强看着那面具遮面的男人,虽然他看不见他的笑意,却能看清他眼中的嘲弄。

“只要你肯亲手杀了你的师父,并且再不用枪,我们便可以放过你。那流云手庞行云,我们也可以一并放过。”阿强没有说话,他握枪的手时松时紧。“刚才那一战,庞行云救了你一命,为了他,你也该杀了狄飞惊。”

庞行云嘿嘿笑道:“我杀了不少的人,你们肯放过我?”

“你杀的人,不过是几个外门的刀客,而且你已断了手,你与我帮再无过节。”

庞行云却道:“我杀人,是因为有钱赚。如今狄兄弟,似乎已给不了我钱。”

狄飞惊:“嗯。”

庞行云:“而且,我这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虽然狄飞惊是我的朋友,我也讨厌他擅自变了名字,毕竟我是个有原则的人。”

围着他们的一众人,都笑了。只有狄飞惊没有笑,庞行云却跟着大家一起笑道:“我十分感谢你们能饶我不死。但我如今手已废了,就算活下去,也经不起后辈们的指点耻笑。不如死在这,图个好名声。”

庞行云笑着跳上镖车,悠然地躺下道:“所以,谁杀谁,都不必为了我,我已决定死在这里。”

狄飞惊并没有太吃惊,他这位老朋友虽然认钱,但却重义,否则,他也不会请他来帮他。但阿强就未必了——他还年轻,何况,他平时对他也很严厉。

狄飞惊如今已开始有些担心阿强会在不久之后,突然在他背后刺一枪,就算他不会这么做,他对他已有了怀疑——怀疑就像是镜子上的裂纹,一旦有了只会越来越大,是绝不会自动复原的。

他能因为怀疑,在阿强出手前杀了他吗?就算他真的并未死于阿强之手,他这么做了,以后也就真的不再敢相信其他人了,信任本就是一种极为滑稽的情感,人人都想拥有,人人却又充满怀疑。

——所以,他决定一不做二不休。

与其让这些人玩弄着“信任与背叛”的游戏,不如自己铁血手腕,掌握下属的生死。

他呼呵一声,周身的灵劲散开,盘旋在阿强身上,阿强周身一震,似已失去了意识,但双手握枪,却比刚才老练了许多,这一刻竟与狄飞惊摆出了相同的架势。

这是他的绝技“二王枪”,可以短暂地控制一具身躯,执行他的命令——但这一招式无疑对精神的消耗极大,况且,如此死局,无论何等招式,都是坚持不了太久的。

“我带你出来,便与我一同赴死吧,阿强。”狄飞惊自言自语道。

庞行云却哈哈笑道:“这次和你出来,可真是亏了老本了。”

狄飞惊听着老友的抱怨,却笑道:“等到了地下,我再和你喝一杯,陪个不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