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蟒绞夜幕，天际惊雷起，风削树叶大雨倾盆，由晨至夜，这雨下了整一日。
戚衍拄剑静候，他在等。
远处马蹄踏地，銮铃震响。
“吁！”
疾驰的马车距戚衍几步之遥时，赶车人奋力扯拽缰绳堪堪勒停了冲势。
“你要死啊！”赶车人怒斥。
戚衍不答，他将斗笠压的极低，赶车人瞧不真切他神色，只当他是懵住了，骄横惯的赶车人再不多言，只是扬起马鞭欲抽戚衍，他喝道：“还不快滚。”
“马三爷，寿与天齐。”戚衍推起斗笠，声冷似冰。
戚衍脸庞满是水痕，偏又携着淡漠神情，赶车人只是高扬着手，那一鞭却无论如何也落不下，他虽是赶车人，却也是绿林十三省总瓢把子的赶车人，天南海北所谓英雄豪杰他见得多了去，他却从不曾见过如面前少年这般，只是看着便叫人坐立难安的人物。
会死。在他欲落鞭时，赶车人陡然间有了这个念头。
“阁下？”
马三爷的声音，赶车人如蒙大赦，慌忙放下马鞭掀起了车帘，里头，大马金刀坐着绿林十三省总瓢把子马元奎，马三爷。
“无名小卒。”戚衍回道。
“今日马某贱诞，道寿的皆是兄弟，兄弟贵姓！”马元奎抱拳一拱手。
“戚。”戚衍摘下斗笠甩手抛出，“与三爷寿。”
那斗笠竹篾编织，分明轻飘飘的物什脱手却携了万钧之力，嵌进赶车人肩膀不提，竟将其生生打落下车，戚衍收回手来重又按上剑首。
“何意？”马元奎眼皮儿一抖。
“比武。”戚衍自怀中摸出油纸包抛进车内。
“生死状？”马元奎鹰眸骤眯，铁掌握拳捏的指节噼啪作响。
“嗯。”雨水流进眼中，戚衍眨也不眨。
“好！”马元奎咬破指肚按在纸上，他吮一口血啐在面前，“那这之后可就论生死了。”
马元奎起身离座，虎背熊腰筋肉虬结，铁浮屠一般身形，他踏一步冲天而起，半空里拧身甩臂挥刀，半点不让，兜头便是欲劈华山之势。
戚衍剑不离鞘斜撩而上，竟硬扛马元奎借势一刀，刀剑锋鸣震颤，火星迸溅，一击，平分秋色。
戚家“三叠刀”更重气息绵长，三柄长短刀挥洒开进退自如，无边无际叫敌脱战不能，马元奎刀术更重凶狠，刀刀势大力沉硬撼敌手，是那一力降十会的路子，戚衍擎剑之手有些颤抖，难缠，戚衍眯起了眼眸。
“好。”一击不成马元奎并未恼怒，反而大赞一声，掩不住的欣喜。
戚衍褪去剑鞘，平臂直指马元奎面门，借银蛇一闪，马元奎看清了那把剑，满布裂纹，一把断剑。
冷的风冷的雨冷的兵刃冷的人，弥漫森冷杀意，马元奎拔刀抢攻，戚衍针锋相对，刀对剑，拳对掌，互不相让的死斗，一次次刀刃碰撞都是一次次生死的较量，马元奎刀刀狠绝，戚衍稳如山岳，二合，胜负未分。
二人不过各退一息，顷刻间又缠斗一处，马元奎刀术刚猛无铸，讲求的是三合速杀，他成名二十载从不曾有人自他手下走过二合，不知道这戚姓少年走不走得过这第三合，马元奎踏地疾退转身便走，戚衍震去衣上水珠，身形陡然蹿出如离弦箭又如蛆附骨，如影随形紧追马元奎不舍，倏然，马元奎驻足回身，手中刀寒芒暴涨，由下自上无形气聚形为刃，割裂泥泞路面，斩碎风声雨帘，是回马必杀的一刀。
“你慢了。”
刀罡泼洒削落戚衍鬓发，而他已欺身至马元奎怀前，刀芒尽头，戚衍冲步寸拳擂上马元奎心口，再进再一拳，又进又一拳，马元奎跌出十数步后撞在树上方停住身形，戚衍再冲，一拳捣心裂树！
戚衍收回手来，马元奎死尸倒地，血流如注。
“生死有命。”戚衍在赶车人肩上拔下斗笠，重又压的极低，大雨瓢泼冲刷，红雨跌落他前襟映得他如那修罗场内浴血罗刹。
“我不杀你。”戚衍在车内重又将生死状以油纸包裹。
江南道，龙晴郡。
“葱花面。”戚衍将斗笠与剑搁在桌上，灌下一碗白水后轻吮皲裂嘴唇，血气腥咸。
“嘿嘿，客官您的阳春面。”候不多时，小二上了吃食，他将手巾甩在肩上打躬陪笑，“您还用些什么？”
“龙晴郡沽月楼在何处。”戚衍头也不抬。
“不远不远，前头再有个几里也就是了，老高一座楼还有一大片院子呐，都是沽月楼的地界。”小二谄笑道。
“再打壶酒，灌满。”戚衍挑起一筷面。
“得嘞，好酒一壶。”小二将手圈在嘴边，声音端的是高。
“听说了吗，马元奎，死啦。”
“死啦！”
“噤声，噤声，你不想活啦你，现在这事可是北绿林的奇耻大辱，人家放话啦，提供线索者，这个数。”
“我的姥姥，五十两！”
“五十？五百两！”
“我的娘，谁那么大能耐啊，马元奎马三爷说杀就杀啦？”
“听马三爷的车夫说那个人姓戚，年纪还不大！”
“他狗娘养的，听人家说那马三爷可是仗义人，要是捉住他我非咬他口肉下来，尝尝是不是臭的！”
“江湖事谁知道呢，你打我我杀你的糟烂事，谁也说不清，来来来喝酒，小二再炒碟菜！”
“得嘞！”
戚衍的面早便吃完了，他只是在听，那桌人喝起酒来便再没了话，他戴好了斗笠抛下些散碎银钱，拎剑提壶踏出酒肆，沽月楼张青山，戚衍压下斗笠踏上行路。
马元奎，张青山，陈瑞兴，了无禅师。
还有两个，一千六百里外陈瑞兴，西域佛国了无和尚，三天，来得及，戚衍眯起了眼眸。
“戚衍，问剑沽月楼主张青山。”戚衍抱拳。
“戚小兄弟，张某早便不再同人争斗了。”楼上张青山饮罢盏中酒，挥手道，“你快回去吧。”
“戚衍问剑沽月楼主张青山，敬请张青山赴死！”戚衍不依不饶。
“狂妄！”有人楼内悍然出手，同戚衍般大的少年执剑直奔戚衍面门来。
戚衍鹿眸陡睁，侧身避过剑芒后长臂一展落掌其脑后，遭人拿捏后颈那少年却挣脱不出，戚衍半转身形，借力生将那少年大好头颅按进青石板路，仙人抚顶，却不授长生。
“戚衍问剑沽月楼主张青山，敬请张青山赴死。”戚衍挥剑斩落，无论阻拦者逃命者，无论男女，无论妇孺，条条性命陨落，血泼阶梯，戚衍踩血而上，“大好头颅，谁当斩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