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第一百六十六章,接纳
作者:西元的伊南娜      更新:2019-09-02 15:44      字数:4859

数日后,上党郡守冯亭的使者抵达邯郸,进宫拜见赵王,呈上冯亭的献地文书。

“韩王无力守卫上党,乃将上党割让于暴秦。”那使者跪在地上说道,“上党十七城军民感佩赵国德政,宁为赵人,不做秦奴!伏乞赵王接管上党,庇护我等上党军民!”

赵王赵丹大为惊喜,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先前所做的那个奇梦,耳边仿佛有一个嘹亮的声音在欢呼:“御龙飞天,金山满目,伟业将缔,美梦成真!”

兵不血刃而获一郡十七城,这是赵武灵王、赵惠文王执政时期皆未有过的卓越事绩!

然而,王座下的臣僚们却并非都如赵丹一样喜悦,赵豹、虞信等人俱是皱紧眉头,愁容满面。

赵丹稍觉败兴,双目望向平原君赵胜,只见赵胜正在捋着胡须笑。

赵丹的心绪瞬间又松快了,笑微微的向那使者道:“兹事体大,且待寡人深思,使者先至宾馆歇息。”

使者行了一礼,便由侍卫领着退出大殿。随后赵丹也散朝,留下平原君赵胜、平阳君赵豹、相国田单、上卿虞信四人继续计议。

赵丹道:“冯亭进献上党郡,诸位卿家以为如何?寡人当受之?或是拒之?”

平阳君赵豹道:“大王,古往今来,圣人皆将无故来临的利益视为祸患,眼下韩人突然向赵国献地,此正是那藏伏祸患的无故之利!”

赵丹笑道:“豹叔父此言差矣。上党郡的军民原是被韩王所弃、遭暴秦所迫、又受到我们赵国德政的感召,因而特来归附赵国,这岂能说是‘无故之利’呢?”

赵豹肃然道:“大王若接受上党郡,必然会令赵国蒙祸!近年秦贼不断蚕食韩国,隔绝了韩国南北交通,为的就是取得上党郡,倘使上党郡在此时归入赵国,秦贼岂肯善罢甘休?冯亭进献上党郡,看似归附,实却与嫁祸无异,大王当拒之!”

虞信也拱揖道:“大王,平阳君所言极是!”

赵丹不悦的撇撇嘴角,转过脸问平原君赵胜:“胜叔父,你意下如何?”

赵胜悠然一笑,并不直接回答,而是问一旁的田单:“都平君是身经百战的名将,以你之见,攻城略地是难是易?”

田单回答:“攻城战往往消耗时日,且颇费军力,绝非易事。”

赵胜点首道:“是也。”旋即朝赵丹一礼,道:“大王,军队若遇坚壁大城、骁将雄师,纵有百万人围城,苦战一年半载,损兵折将,到底也未必能克。如今赵国可不废一兵一卒,一举收获十七座城邑,此等大利,万万不可错失!”

赵丹听了赵胜这席话,心里十分受用。

虞信道:“可一旦赵国接受了上党郡,秦贼必会举兵来攻,届时我国免不了要与秦贼一战。上党本是秦、韩两国相争之地,我们赵国何苦引火烧身?还请大王珍惜我国军力,勿为此包藏凶险的‘大利’所诱。”

田单摇一摇头,道:“虞大人此言差矣,眼前这上党郡,我们只能收,不能拒。多少年来,赵国国力、军力均为三晋之首,只是韩氏、魏氏倨傲,一直不肯承认。现下上党军民迫于秦贼威压而请求归附赵国,若我等拒绝,这在列国看来,一则是赵国自认国弱惧秦,二则是赵国不顾三晋友道,凭此两条,赵国今后必定再无法令韩氏、魏氏诚服,甚至其余各国亦会耻笑赵国怯懦无能,赵国将难再以大国之尊屹立于海内。”

赵豹道:“赵国的威望固然要紧,但若招致兵灾,又有何幸?”

田单目光凝定的道:“我军与秦贼交锋,未必无幸。昔年阏与大捷,我军何等威武,世人皆铭记于心。而我等若在此刻拒绝上党归附,便一定会使赵国威信扫地。”

赵豹和虞信面面相觑,两人一时之间都难以反驳田单。

田单又道:“更何况,上党离邯郸甚近,一旦上党落入秦贼之手,秦贼很快就会攻打邯郸,届时我等必将面临更危急的兵灾。”

这一句话,愈加刺痛了赵豹、虞信之心。

赵丹朗声而笑,道:“胜叔父和田卿家的见解,寡人深表赞同!寡人决定,接受上党郡!”

赵豹和虞信还欲谏阻,但又寻不出理由,只能疾呼道:“大王三思啊!”

赵丹笑道:“豹叔父、虞卿家,寡人目下勇气十足、不畏秦贼,你们也勿要太忧心了。”遂将接纳上党郡的事宜交由赵胜办理。

赵豹、虞信辞出王宫后,一起来到蔺相如家中。

蔺相如上月受了风寒,大病了一场,经过医治,病势虽有些许见好,却仍是筋乏力困、气虚体弱。国君赵丹心地慈惠,特许他在家安养,免去上朝议政之劳。

赵豹和虞信跟着家仆走进蔺相如的卧房,蔺相如半躺在床上欠身施礼,赵豹、虞信忙趋前扶住,道:“朋友之间不必多礼了。”

蔺相如沉沉的一笑,吩咐侍女为客人斟茶。

虞信关切的询问:“蔺大人今天可又好些了?”

蔺相如道:“好多了。”

虽这般回答,他双目中的神光却十分浑浊,透露出疲惫虚弱之感,再加上面颊消瘦暗黄、嘴唇不见血色,虞信、赵豹瞧在眼里,均觉揪心非常。

蔺相如强自打起精神,温文有礼的招呼两人就座,说道:“今日廉兄也来过了,他和蔺某讲了上党郡守冯亭献地的事情,又说大王留了你们二位以及平原君、都平君另行商议。未知商议结果如何?大王可有决策了?”

赵豹叹了口气,道:“大王已决定接受上党郡。我和虞大人曾试图劝阻,但大王并不听取我俩之言,而仲兄和都平君也均赞成接受上党。”

虞信点一点头,便将平原君赵胜和都平君田单的见解说给蔺相如听。

蔺相如拢着双眉,仰面咨嗟道:“你们二位的主张诚然无错,但大王、平原君、都平君也都是有道理的。归根结底,此事乃是韩人丢来一个棘手难题,逼得我们赵国进退维谷。”

虞信道:“既然大王已决定接受上党,我等也不必再穷究个中利弊了,还是一齐合计怎样应对秦贼要紧。”

蔺相如颔首道:“虞大人说的是。冯亭投赵,秦军必发兵攻夺上党,这一战已然无法避免。我们赵国兵强马壮,战力可与秦军相搏,但在任命主帅时务须谨慎。依蔺某之见,上党驻军的主帅,非廉兄莫属。”

赵豹微笑道:“廉将军乃我国上将,身经百战、屡建战功,由他领兵驻守上党,自然稳妥。”

蔺相如道:“可惜廉兄的脾气过于桀骜不驯,大王平素与他不甚和睦,只怕大王不愿对他委以重任。蔺某写一道奏疏,向大王举荐廉兄,倘大王不依,那就要有劳二位多多进言相劝了。”

赵豹和虞信应允。

次日,赵王赵丹与平原君赵胜议定了三条惠政,将在上党郡施行。

赵豹与虞信经寺人通传,走进殿厅来,向赵丹作揖行礼。

赵丹笑道:“豹叔父和虞卿家免礼了。你俩来的正好,寡人决定封赏上党郡军民,政策已有,便也先知会你们一声。”

赵胜遂将赵丹刚写好的文书朗读了一遍:“封上党郡守冯亭为华阳君,赐万户食邑三座。上党郡内诸县令,赐千户食邑三座。其余官吏、平民,皆晋爵三级,并赐黄金六斤。”

赵豹、虞信不持异议,拱手道:“大王仁义。”

赵丹洋洋自得,在文书末尾盖上朱印。

赵豹自袖中掏出一卷帛书,道:“大王,此乃上卿蔺相如的奏疏,请您寓目。”

寺人接过帛书,呈给赵丹。赵丹展开阅览,不由得眉心搐动,冷冷一笑道:“蔺卿家推举廉颇领兵进驻上党呢!”

虞信道:“大王,上党入赵,秦贼必愤而来攻,非良帅与锐师不可挡也,廉将军乃我国百战名将,堪挂帅统兵!”

赵丹面露腻烦之色,道:“寡人晓得要备战御秦,但赵国的百战名将又不是只有廉颇一个!”

赵豹解说道:“都平君须留在邯郸,辅助大王治国理政,新近望诸君又抱恙、不宜出征,最合适统兵驻守上党的唯有廉将军了。”

赵丹咂着嘴,仍是满脸的不乐意。

这时赵胜笑呵呵的来打圆场,对赵丹道:“大王,那廉颇脾气大、说话难听,一向容易冲犯您,依微臣愚见,您打发他去上党也好,省得他常在您眼前晃,惹您不快。”

这番话倒是戳中了赵丹心窝,令赵丹立刻愉悦起来,应许道:“善,就如此安办吧。”

一个月之后,廉颇率领二十万赵军进驻上党。

这一天,廉颇和赵胜到长平与冯亭会面。

两人至冯亭家中,冯亭把自己关在书房内,避而不见。廉颇登时恼了,道:“这算哪门子迎宾之礼!”

赵胜劝了廉颇两句,将赵王的惠政文书递给冯亭的一员谋士,让这谋士先去书房转交给冯亭。

两人仍在书房外候着,过了片晌,忽闻房内传出嚎啕痛哭之声,悲怆无比。

廉颇怒喝:“他什么毛病!赵国救助他,又予他封赏,他还敢号丧也似的哭!”这回他再也憋不住火气,索性走过去一脚踹开房门,威武豪横的登堂入室。

那冯亭与谋士俱是吓了一跳,冯亭跌坐在地上,战战兢兢的抬头,满脸泪痕的道:“阁下是……廉颇将军吗?”

廉颇鄙夷的笑道:“廉某听闻冯将军心怀反秦之志,还当你是个铁骨铮铮的硬汉,万没料到你竟能哭得跟个女人一样!这等怯懦软弱,简直可笑!”

赵胜赶紧走来,低声斥责廉颇:“大家已是一国同僚,华阳君的爵位还高你一级,你岂可恶语伤人?”

廉颇负手挺立,不以为意。

冯亭垂下头,喘了口气,道:“廉将军也没说错,今日贵客登门,在下万不该这般失礼。”说完缓缓站起身,毕恭毕敬的弯腰作揖:“敝人冯亭,见过平原君,见过廉将军。”

赵胜笑眯眯的回礼,随后问道:“大王的惠政,华阳君可都知晓了?”

冯亭答道:“在下已知。在下感激大王厚德,上党郡全体军民也将铭感赵国之恩,忠心为赵国效命。”

廉颇插言道:“既然你是明白事理的,方才又何故痛哭流涕!”

“你问这些作甚?”赵胜气得须唇颤抖,狠狠的白了廉颇一眼。

冯亭牙齿咬着嘴唇,脸上的表情极为凄苦,道:“在下背负三条不义之罪,深觉无地自容!”

廉颇道:“哪三条不义之罪?”

冯亭唏嘘着说道:“在下原是韩国将官,却不能誓死守卫韩国领土,此乃第一条不义之罪。韩王命在下撤离,将上党郡让与秦国,在下违背韩王之令,改投赵国,此乃第二条不义之罪。在下因向赵国献出韩国领土,继而获得赵王封赏,是为‘卖主求荣’,此乃第三条不义之罪。”话至此处,他两眼又流下泪水,哀声道:“在下诚然罪戾深重也!”

廉颇厉色道:“怎么的?冯将军是后悔了?”

冯亭道:“这倒没有。”

廉颇冷哼一声,道:“既然不后悔,那干嘛还没完没了的啼哭叫苦?你眼下的要务,是协助廉某共御秦贼!你速速将上党郡余留的守军整顿好,编入赵军!”

冯亭忙用袖子抹干眼泪,抱拳道:“廉将军说的是,在下即刻照办。”

*

且说赵国兼并上党郡的消息传到秦国,秦王嬴稷立即集结军队、任命将帅,准备出兵上党。

本次嬴稷命左庶长王龁担任主帅,公乘司马梗、王陵为副将,共领二十五万兵马。

王龁、司马梗、王陵出征前,武安君白起与三人讲解了上党郡的地形,着重说道:“太行陉适于奇袭,好生利用。”

三人抱拳道:“谨诺!”

白起又道:“赵军主帅廉颇绝非泛泛之辈,你们万事审慎。”

王龁昂首挺胸,朗声笑道:“起哥放心,我一定会打赢那匹夫,为当年在几邑城下受难的弟兄们报仇!”

婷婷捧着三个包袱走上来,分别递给三人,温雅笑道:“这是我们武安君府自家制作的干粮点心,你们带着路上吃。战事艰辛,还请小心保重,预祝凯旋。”

王龁哈哈一笑,道:“多谢嫂子!”王陵和司马梗搔首哈腰的行礼道:“多谢武安君夫人!”

两天后,黎明,大军启行。

白起夫妇站在城楼上,目送千军万马浩荡东去。

婷婷双手捧心,轻轻吁气,雪白秀丽的脸蛋上浮泛一抹清恬浅笑,低声道:“幸好阿括不在敌军之中。”

白起俯首,搂着婷婷娇躯的手臂紧了一紧,温然笑道:“婷婷别想战事了。今天时辰早,一会儿我们去郊野玩蹋鞠,如何?”

婷婷点头道:“好呀。”

又过了五日,一支楚国使节队来到咸阳,为首的使臣是春申君。

这位春申君不是别人,正是曾在咸阳客居了近十年的黄歇。

原来楚王熊横已在不久前病逝,太子熊元顺利继承王位。熊元登基后,拜亦师亦友的黄歇为令尹,赐淮北十二县为其封邑,封爵“春申君”。

黄歇这趟出使秦国,乃是奉新君御旨,将州陵之地献给秦王嬴稷,既是感谢嬴稷当日宽仁之恩,亦是巩固楚秦两国联盟公谊。

嬴稷很高兴,笑着对黄歇道:“楚王有此诚意,寡人着实欣慰。望楚王谨记秦楚盟约,恪守友道,万勿亏负。”

黄歇礼揖道:“楚王和外臣皆敬秦王,楚国绝不背离秦国!”

嬴稷满意的颔首,与相国张禄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