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这样，月儿，不要这样。”害怕她就此消失似的，麟霄牢牢锁住了逐月的两只手，将她拉到怀里。“你不要这样，月儿。”
如果非得这样，他宁可让她恨他，也不能接受她心中没有他。
方才雪上决绝一舞，看得他心惊胆颤，轻盈身姿的每一次旋转都像刀子割着他的心，绯红衣袂如同薄刃软刀将他一片一片的凌迟。
“月儿，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该拿你怎么办？”他不知该如何惩罚自己，不知该如何惩罚逐月。唯有沉默。可是如今见逐月这般，他怎样也坐不住了。他用力的抓住她，盯着她问：“月儿，你说话，我们要怎样才能回到过去？你要怎样才能留在这里？”
逐月不说话，只是望着窗外的飘雪出神。
麟霄更是手足无措了，“月儿留在这里。把人，把心留在这里。你可以要求我做任何事。你可以恨我，可是你必须留在这里。”
许久，逐月才开口，指着窗外的雪：“你帮我堆一个雪人吧。”
麟霄一时反应不过来。愣住那里。
逐月眼睛盯着那皑皑白雪，思绪飘渺的有些不真实：“他一定是鹅蛋脸，远山眉，高鼻梁，眼睛和鼻子像你，唇却像我，你的唇太薄。我曾经对他说过，要把世界上最好的一切都给他……他一定非常可爱。你去堆一个雪人，照着这个模样，让我看看。让我看一眼……”
逐月说的时候眼睛干干的，没有泪，而麟霄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你别说了……”顿了好一会儿才说：“既然你选择不要他，又何必……”
逐月像被什么蛰了一下，一下子抬高音量，质问：“你不是说可以要求你做任何事？”
麟霄眼里的液体在眼眶里闪动，声音很哑：“月儿，你非得这样折磨我吗？”
逐月抿住唇，不说话了。
僵持，没有多久，麟霄颓然地站起来：“好，你非得要凌迟我，如你的愿。你要看，我去堆。只要你留下，每日凌迟我一万次，我也认了。”
他走了出去，素衣融于白雪之中，单膝跪在地上，用手捧起一团一团的雪，用力堆在一起。他垂着头，做得很认真。雪纷飞，落在他的发梢，肩头，后背，很快，他身上就覆盖了白皑皑的一层。连睫毛上都结了霜。
很快，一个雪人的雏形堆了出来，修长的手指在上面描绘着唇，眉，鼻，手是抖的，每做一个动作，手指抖得都是十分厉害，而肩膀却十分僵硬，脊背挺直的，整个人如同冰做的。
逐月没有喊停，他一直在做，一个，两个，五个，七个，从天明一直堆到了天黑。满院子都是雪人。有笑的，有哭的，有站的，有坐的。他的手早已冻僵，他的衣衫早已湿透，他的膝盖早已冻成冰，他的动作依旧没有停。依旧是那个姿势。
雪依旧在下，越来越大，他整个人也变成了一个雪人。满院子的雪人中间半跪着一个修长落寞的身影。直到他身后有一丝气息传来，他才定住手上的动作，没有回头，他问：“够了吗？”
身后没有动静，他只是稍稍一停，便继续动作。
身后的人突然丢掉伞，猛地推掉他正在做的那个雪人。激动地说：“不对！不是他！你做的不对！”她一回头，整个人愣在那里。
麟霄也没有动作，如冰雕一样定在那里，可是一直有液体从他的眼里流下，不停的流。事实上，从做第一个雪人开始，到现在都没有断过。
大雪纷飞的黑夜，孤寂落寞的院子里，只有两个冰做的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然后就是一院子的雪人。女人的眼睛是干的，她想流泪，想大哭一场，可是，眼里什么也没有。而男人的眼泪却一直在流。怎么也止不住。滴在地面，将地上的雪融了一滩。
她默默地站着，像欣赏一道风景一样，看着他流泪，无动于衷。
“花逐月……你狠。你还要我怎么样……”麟霄突然跌跌撞撞的冲过去，疯了一样的踹倒那些雪人，他负伤的困兽一样的嘶吼，“我麟霄到底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你非得这样不依不饶，你要如此折磨我！好了，你发的誓言已经实现！我麟霄已经在求你，救你留下来！你为什么还是如此狠心！你是人吗？你是妖孽！”
回应他的也只有冷漠。
麟霄冲了上去一把抓住逐月，将她翻转过来，力道大的似要将她的骨头勒断，狠狠的说：“花逐月，你的心真是冰做的吗！”他的双眼赤红而狰狞，全是毫不留情的威胁：“你敢走我立刻铲平明昼宫，你敢死我立即进攻金陵国！你就是下了地狱，我也会把你追回来！”
逐月盯着麟霄瞧了一会儿，才说：“我现在终于知道，麟霄是虚幻的，暗月才是真实的。麟霄，你果然藏得好深。”
眼前的麟霄显然已经被逼出了原形。
犹如高手过招，逐月轻轻的一句话轻易让麟霄破了功。嚣张狠绝的气焰终于不见。剩下的只有深深的无可奈何，和满满的不可思议。他专注且恐惧地盯着逐月，仿佛她下面随便从口中吐出一个字来便可以决定他的生死一般。
在这种情况下逐月竟然流露出一丝类似于笑的表情来，声音依旧很轻：“你说你要我，你说你爱我。可是，你是怎么爱我的呢？我连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你都不知道，你要我怎样去相信你？所有的决定都是你替我做的。谎言，欺骗，利用，你认为是无害的，善意的。可是，你站在我的角度想过没有？你要我的爱，你要我的心，而我，从来只要你一件东西……信任。自问，你给过我没有？”
“月儿……”麟霄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声音发颤。
“你知道吗？有些东西你越是害怕，越容易失去。”逐月挣脱了她，朝门里走去。
“月儿……”麟霄又唤了一声。他冲上去再次抓回她时，却发现，她眼里有一滴晶莹的液体滴下。
就这样轻易抓住了他，再也忍不住将揽入怀中。万分小心的，仿佛轻轻一碰她就会碎掉一般。他沙哑地唤，动情地祈求：“月儿……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们都重新学习好不好？”
“学习什么？”她问。
“如何去去爱。”他答。
逐月闭上眼，眼里的液体一下子全数涌出眼眶。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往下掉。
冰封的夜一下子暖了起来，窗外的鹅毛大雪依旧在下，室内却并不冷。
她安静地呆在他的怀中。听着外面的风声，雪声，枯枝摇曳的声音。
她说：“麟霄，明天你把院子里全种上花吧？”
他说：“好。”
她说：“麟霄，你帮我建一座公主塔吧？”
他说：“好。”
她说：“麟霄，你把我陪嫁的箱子都搬来这里吧。”
他稍稍一顿，说：“我已经搬到云霄楼了。”
“为什么要搬到云霄楼？”她问。
“你是我的妻子，当然得与我一同住云霄楼。”他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给你安排单独的住处。我住哪里，你就该住哪里。只要你回来，就该同我一起住云霄楼。”
“不。”逐月说。
“为什么？”麟霄低头问。
“我的丈夫该与我同住。”逐月说。“我花逐月的丈夫应该与我同住。如今我住香侍阁，你若愿意，就随我住香侍阁，等公主塔建好，我搬到那里，你若愿意，也可以随我住。”
“你是说……”麟霄的眉头有些纠结。
逐月仰面轻问：“你不愿意？”
“不。”他回答：“我愿意。”原本以为穷途末路，谁想到峰回路转。只要能和她在一起，怎样他都是愿意的。
逐月也没有太多表情，将脸转向窗外：“麟霄，我想家了。快点帮我把公主塔建起来吧。”
“好。我这就命人去金陵将公主塔的图纸取出来。”他说。
“不必要的，我自己会画图纸。”逐月说。
麟霄凝视逐月，许久，重新揽她入怀。“睡吧，天快大亮了。”
“明天，我想去赏雪，你会陪我吗？”
“会的。”他说。
逐月不愿意去云霄楼，麟霄只有屈就香侍阁。这感觉，很像是入赘。
西厢收拾了，很快堆满的逐月的陪嫁。因为麟霄常住，衣物用品搬了过来，连批阅公文奏章的书案都搬了过来。香侍阁一下子拥挤了起来。也似乎热闹了起来。
院子里的雪被除去，可是花却怎么也种不活。
可是麟霄依旧固执地种着，每日都种。只因，逐月有过一句话。
而薛胭脂虽然只是名为侧妃，却依旧要遵循礼仪，每日早中晚三次到逐月这里请安。逐月从没有让她跨进这个院子，只让她跪在小院门外。薛胭脂请安叩首时，逐月正在室内打理自己的花草，等想起来了，便应一声。两人没有照面。似乎也没有交集。
这种日子看似平静无波，可是，只有逐月自己心里知道。眼前的平静就像暗涛汹涌的江面，风雨来临时，谁也无法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