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夜泊秦淮(下)
作者:贺兰拓跋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406

赵德昭见劝说苏仁禄无效,无可奈何的说道:“那你好自为之了。”说完出去站在船头,看着两岸的青楼红灯共月光一色,琴声与歌声齐飞,自己一人站在船头,心中说不完的孤单。想到一个人到底该追求怎样的生活,是平平安安、无欲无求,还是跌宕起伏、建功立业?做个平凡的人,一生无义;做个不平凡的人,一生不易。

看着秦淮河的水轻轻流动,这里承载了多少风流才子的梦想,他们想借这个地方写出让权贵青睐的诗篇,然后能够晋身朝堂施展自己的才华,实现自己的抱负。而自己却已经在这南国的繁华处呆了快两个月了。想到在不久的将来,大宋就要一统中原,心情激动,不禁脱口念道:

“大江来从万山中,山势尽与江流东。

钟山如龙独西上,欲破巨浪乘长风。

江山相雄不相让,形胜争夸天下壮。

秦皇空此瘗黄金,佳气葱葱至今王。

我怀郁塞何由开,酒酣走上城南台;

坐觉苍茫万古意,远自荒烟落日之中来!

石头城下涛声怒,武骑千群谁敢渡?

黄旗入洛竟何祥,铁锁横江未为固。

前三国,后六朝,草生官阙何萧萧。

英雄乘时务割据,几度战血流寒潮。

我生幸逢此局势,欲平祸乱事休息。

从此四海永为家,不用长江限南北。”

忽然从旁边的一艘大船上传出一阵鼓掌声,只见一人身着青色长袍,长长胡须在风中飘荡,一双明亮的眼睛好似能看穿一个人的所思所想。赵德昭不觉一愣,这个面色有点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来到底是谁。他走到船头,沉声道:“好诗啊,小哥好气度。能否到在下的船上一谈。”

那船缓缓滑到赵德昭所在的船边,赵德昭跳跃上去,问道:“过奖,愧不敢当。在下见此情景,心中所感,打扰阁下雅兴,还请见谅。在下周全,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那人看着他,笑着说道:“在下韩熙载,官拜中书舍人。不知小哥是谁家门下?”

赵德昭笑着道:“在下如今是司徒大人府里的书僮。让韩大人见笑了。”

这个回答却是韩熙载万万没有想到的,听了赵德昭气势磅礴的诗句,看见他英气不烦的气度,没想到却仅仅是一个书僮。但他本是一个性情洒脱的人,何况他如今的形势也不会特别看重身份上的差别,还是很大方的说道:“英雄不问出处,小哥才气纵横,英气不凡,还请入内一叙。”

赵德昭进入船内,里面只有那晚见过的王屋山在其中,小巧玲珑的身子趁着灯光的昏暗,显得格外清秀。见赵德昭进来了,赶忙行了礼,然后奉上了酒杯。赵德昭也是很有礼貌地给美女回了礼。

两人都坐下后,赵德昭倒是先开了口道:“原来是韩熙载大人,我听司徒大人说韩大人有治国安邦之能,司徒大人很是钦佩。”

韩熙载和出身南唐本地的大臣都相处地不好,没想到身为南唐三朝元老的周宗是如此评价他的,不禁心生知己之感,但是他早已心如止水,对此淡淡的说道:“愧对司徒大人的缪赞了。在下何德何能能得司徒大人如此赞誉。”

赵德昭记得当时听到周宗提到他自污自保之事,于是问道:“韩大人,在下有一问,但又怕韩大人为难,不知当问不当问?”

韩熙载大笑道:“尽管问,如今还能有什么不能说的?”

赵德昭缓缓的说道:“听司徒大人曾经叹息韩大人自污之事,在下不能解?不知韩大人所谓何来?如今诸侯割据,正是韩大人此等人才施展才能的好时机,为何韩大人却反其道而行之?”

韩熙载听了脸色顿变,紧紧地盯着赵德昭看了许久,又沉没片刻,才开口说道:“如果不是看小哥神情自若,我还以为你是朝中有人派人试探我的呢?”

赵德昭见他如此小心,便自己先开口道:“如今大宋在北方崛起,眼看着不出数年天下诸侯束手,既然韩大人有此才能,更应该辅助国主富国强兵才是。怎的如此行事呢?”

韩熙载听了他此言,方才放心,说道:“正是因为大宋在北方崛起,所以我才如此行事。当年北方朝代更迭,许多北方士子都和我一样从北方逃难到了南唐,如今北方大宋强大,有统一天下的雄心,又有很多祖籍北方的官员士子潜逃回了大宋。如今国主担心国情泄露,而且也怕我回到大宋再反过来对付南唐。所以,我也是不得不如此为之啊。”

赵德昭听了忙说道:“既然朝廷不放心,而大人又祖籍北方,为何不索性回北方呢?”

韩熙载拿起酒杯一口饮尽,叹道:“不是不想回去,而是已经习惯在此为家了,而且无法面对昔日的亲朋旧友啊。当年后唐变乱,我父惨死,我从汝阴逃到吴国,曾对好友李谷说道若南方用我为相,我当长驱定鼎中原,李谷也对我说道若中原用他为相,则必取南方如探囊取物。时光荏苒,柴荣用李谷为相,已经取了南方十四州共计六十县之地,若非李谷和柴荣相继过世,恐怕天下已被他们平定。而我却在南方碌碌无为,无所建树。如今久在南方这繁华之地,早已经没有了年轻时的雄心壮志,如此又有何面目见昔日的好友?”

赵德昭继续说道:“既然大人没有返回北方的打算,那国主和朝中大臣们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大人就没有必要如此自污了吧?”

韩熙载正色的说道:“身在朝堂,有些事情即使你不做别人也不这么认为。想当年国主尚未继承大统之时,当时的皇太弟也没有野心争夺皇位,但是国主的兄长,当时的太子却不这么看,仍然冒天下之大不韪而毒杀了自己的亲叔叔。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既然已经身在中枢,占据其位,就必须努力向前,不然想退下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朝堂比江湖更加险恶,更加让人身不由己啊。”

赵德昭猛然想到自己的身份,如果自己始终想在赵匡胤的荫庇下享受皇子的待遇,那么别的人能否让自己如愿?既然已经是天下士子文人的第一继承人,那么就更加不能轻视这个位子所带来的能量和仇怨!不由地地对韩熙载说道:“多谢大人,今日听大人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打扰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韩熙载道:“今日因为小哥的缘故,也让在下一吐心中言,如此不由畅快多了。那我就不留客了。”

赵德昭出的船舱,上了星月的船头。想起刚才韩熙载的“既在朝堂、身不由己”,心里怅然若失,看来自己以后像如今的清闲日子恐怕就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