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无言之殇
作者:佛予蝶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907

这个冷腹黑,明明自己有追香虫,还非得要我们三个月以后去他家找他……他当自己是待嫁的黄花大闺女么?是不是还得我们派八抬大轿去接才肯羞答答地出阁?

还是说,这回又有什么陷阱?

倒是师父比我善解人意,听完我的抱怨之后,只是莞尔:“冷公子他毕竟家大业大,还有很多事务需要交代和处理,三个月已然不够用,当然无暇亲自来寻你,但又怕你空等,所以才会出此下策罢?”

师父的话,好像还有那么一点道理,于是我暂且打消自己的“被害者心理”,没好气地说:“算了,看在他又帮了我们这么多,就不跟他计较,就算是要用八抬大轿,也一定要把他抬出来!”

反正这次,我一定不会再爽约。

师父闻言只是浅笑,但那凤眼中又似乎隐隐有些担忧,我问他怎么了,他只是举目眺望远山,淡淡地说:“没什么,为夫只是觉得,咱们这回,似乎欠冷公子太多了……”

这倒也是,整座涅山宫数千条人命,冷连却只拿走一个朱阳肃回去交差,不过以他的聪明,想要搞定此事应该轻易而举。

而那朱阳肃虽然老奸巨猾,但也算是条汉子,竟心甘情愿为家人顶罪,从头到尾都是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

唉,任他机关算尽,还是成王败寇,孰是孰非,谁又说得清楚?

冷连虽没拿走佛珠。但师父还是将那些词句告知与他,冷连说后宫深处似乎有两座寝殿,就名为“天合”与“逍遥”,至于具体怎样,还需亲自去查探推敲。

至于他会将这个秘密告诉给老将军,还是墨松冉,那就不得而知了。

还有这涅山宫地幸存者。藏匿之处已然暴露。加之朱阳肃被擒。剩下地朱阳家地核心人物要么是资历尚浅不成气候。要么是女流之辈难以服众。于是他们就只能巴望着师父能主持大局。求“太子殿下”指明今后地道路。

师父趁机表明自己无意争夺天下地决心。然后拿出宣佛讲经地耐性。对他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他们打消野心。学会取舍。与其为了那一刹那地辉煌而每日过着提心吊胆地生活。不如在民间与家人安居乐业。享受平凡而悠长地幸福。

很多人悟了。便散了;也有少数人执迷不悟。誓要坚守山宫。甚至还要密谋策划救出朱阳肃。那朱阳荻便是其中一个。

褪尽铅华地她。妖娆不在。只剩憔悴与无助。原来也只是一个寻常地弱女子。只是比别人多了一场繁华梦。

但无论如何。她地皇后梦。恐怕得暂且告一个段落。

在临行之前。我将她手上地假镯子收回了。后来随手扔进了风中。

然后,我们又该何去何从?

因为曾与冷连有过约定。所以我们不好擅自走远,便决定跟书生一起回趟望乡,正好我也想让师父去见见那群孩子。我想,他会喜欢地。

为隐匿行踪,也为了更加快捷,我们此番改走水路,乘船沿着运河顺流而下。

就这样一路流转,我们阅尽歌舞升平的繁华,也曾尽享只有水光山色的幽寂。

当船途径繁华闹市之时,我只能透过船舱地窗看热闹与稀奇。

但当船驶进人烟稀少的山峡,我们就能坐到船头去透气。我会悠然倚在师父地怀里,听他与书生论书下棋,偶尔抬头瞧两岸风景,低头看水中碧浪拍打船舷。

有时我也会唱歌给他们听,歌声在山水间总是显得空远清越,书生则会在一旁以箸击碗,呼应成趣。

而师父的脸上,也总是带着温存的笑意,不时地会向书生提起我以前在玉关寺里的糗事——

不求上进,喜欢偷偷爬树,清扫时只顾唱歌,在课室自修时总被现在偷懒睡觉,而且还总是趁人不备就偷吃佛殿里的供品……

最令他头疼的还是,我地思维与常人有异,总是喜欢用奇怪的言辞去辩驳他的佛理……

书生听得津津有味,不顾斯文大笑不止,而我却很不乐意,干脆当着书生的面直接问他说:“既然以前的我一无是处,那你又为何要喜欢我,还肯一直跟着我?”

你可不要告诉我说,你是因为生米被煮成了熟饭,实在是别无选择……

师父在风中轻言笑语:“说实话,最初为夫真的有些后悔收了你这样一个顽劣的徒弟。后来习惯了你无拘无束地性情,反倒羡慕起你悠然自得地样子。想来禅宗的要义之一便是自在无为,而为夫近三十年以来,却似乎一直在努力想要做到有为,仿佛就是为了修行而修行,在不知不觉之间修行也成了一种执念……相比之下,你地境界看上去反倒比为夫这个作师父的还要高上一些……”

弄了半天,原来是欲扬先抑,原来一无是处,也算是一种境界?

我窃喜,嘴上还故作谦逊,“呃,其实我没有你想象中地那样高深,我当时是真的懒得想太多而已……要说执念,我恐怕比谁都要深重。还有你,还俗然后和我坚守在一起,这难道不也算是一种执念?”

师父又答:“正因为为夫丢不下这样的执念,所以才放弃所谓高僧的名号,干脆顺其自然。为夫也知道,你若是固执起来比谁都厉害,但倘若你没这点执念和小性子,那为夫也许永远都只会当你是个有佛性的精魅,而非一个真正有血有肉的女子,对你的感觉大概也就止于赞叹,不会动了心念……”

我又忍不住开始钻牛角尖,“如果我说,我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由佛祖点化的精魅,那你是不是一开始就不会对我上心?又或者那日你在佛殿见到的是另一个和我完全不同的精魅,会不会像对我一样对她动心?”

师父的笑意渐渐转为无奈,稍作沉吟以后答道:“佛家讲究机缘巧合,儒家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无论你是不是精魅,也无论你是否真的由佛祖点化而来,能在某一时刻让为夫对你心动,那就是机缘巧合;为夫愿意并且能够与你坚守在一起,那就是天时地利人和。也许世间比你好的女子还有很多,但是能同时占尽机缘巧合与天时地利人和的,恐怕仅有你一个。所以,你又何必胡思乱想那么多?”

这些话,有点玄妙,听得我两眼怔忡。

原本还想追问他到底是何时因何事突然对我心动,这时突然听书生在旁轻咳一声说:“你们看,天上有只鹰雕!”

师父忙抬起头去,做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哦?哪里?”

我却气鼓鼓地懒得动弹——这里又不是草原或丘陵,哪里来的鹰雕?你们两个分明是在一起糊弄我!

哼,竟然连师父也变得越来越滑头了……

直至上空传来一声尖啸,在船尾摇橹的船家也惊异地说了一声:“噫,此地还是头一回看见鹰雕!”

我终于抬头望去,果然,雨后的晴空中有鹰雕低回盘旋的身影,那身影,好生熟悉……

是金雕!难道……项逸南就在这附近?!

我慌忙拉师父和书生避进船舱,又撩开布帘偷偷朝外望去-

只见前方小镇的岸上,似乎有大队的人马在行进,忽略围观的人群,远望去只是一片缓缓流动的缟白,唯有悬在半空的银色旌旗上,飘扬着几缕青色。

待船渐渐靠近,还能听到隐隐传来钟鼓丝竹之声,苍凉而又悲切,就是哀乐也莫过于此。

看那金雕与旌旗,这些人马理应是项逸南手下的;但看那素服与哀乐,却不像是来捉人,倒像是在送葬……

我穿过船舱,到船尾去拜托老船家帮忙打听一下。正巧有艘客船迎面而来,两船相错之时,船家便朝对面的拱手问询:“敢问小哥,那边是哪家在办丧事,竟有如此大的排场?”

对面的年轻船家回道:“老人家有所不知,那可不是一般的人家,据说是护国大将军家的诰命老夫人仙逝了,留下遗言要葬去那景昀县,在兴都已经行完七日国殇,又由大将军和老将军亲自送葬,正好途径此地,才能在这种偏僻地方看见这么大的排场。”

夫人她……仙逝了……?

她想去的景昀县,莫非就是她的故乡?

几十年前少年离家,负着妹妹的名字,在远方历经乱世与繁华,如今,终于可以回家了吗?

那她现在,是否已如释重负,含笑九泉?

我只觉得心中一阵憋闷,回到船舱看着师父,咬着唇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师父在舱内听见船家的对话,面色早已煞白,紧锁着眉心兀自怔忡了半晌。

他虽从未体会过母子亲情,但他母亲对他的挂念,为他所做的一切,他都已经明了,那份慈母之心,他也应该感受得到……

终于,他艰难启唇,近乎自言自语地低语:“我要为母亲服丧。”

“嗯。”

我轻轻点头,伸手握住他的手,然后转头朝外面的船家喊道:“麻烦你,我们想改道去景昀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