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有时“妖精”徒有虚名
作者:佛予蝶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464

马车内一片幽暗,车窗也无法打开,让我们看不到外面,看不见未来,也看不清彼此的脸。

但这样的旅程也并不显得索然,至少我还能偎在师父怀里,与他十指紧紧交缠,又松开,用指尖在他的掌心画圈,画桃心,画猪头,画冰淇淋,画火箭……画一切匪夷所思的图案让他猜。

当然,他一个也猜不出来。

书生还以为当真只是去哪里做客,只在刚开始郁闷于自己的行程被拖延,后来很快便经不起马车的晃悠,兀自梦周公去了,马车里响起了他低低的鼾。

说来我今早起床时也很困,老想着送完行就立刻回客栈补眠,但不知为何,此时不仅睡意全无,还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了然。

大概是因为前途莫测,不知待会迎接我们的将是什么,所以我不想错过每一分每一秒,与师父在一起的时间……

师父突然将手从我的指尖下拿开,轻抚着我的脸低唤:“予蝶……”

“嗯?”

“你……可会感到害怕?”

我在他的掌心灿然轻笑:“你看我现在像是在害怕么?”

我似乎能看见他也在莞尔,但他没有再言语,只在黑暗中俯下头来,将温热的薄唇,缓缓印上我的眉间,双眼,梨涡,鼻尖,最后停落在我的唇上,给予我世间最温存悠长的缠绵……

待彼此地唇舌终于恋恋不舍地分开。我解下自己项上地紫水晶项链。再次缠上他地手腕。还想跟上回在长乐寺那样。说出点什么情比金坚地华丽地誓言。但最终。却只剩下最简单地语言-

“至少还有你在我身边……”

师父也取下他地佛珠。但这一回是他母亲送地那一串。再次缠上我地手腕。然后随我轻声念了一遍:

“至少还有你在我身边……”

马车终于停下。车帘被人揭开。阳光有些刺眼。

但刚一将遮挡阳光地手拿开。我就被震住了——

且不说眼前那些楼宇重殿的奢华,也不说周遭山水的崔嵬绮丽,光是那些整齐伏跪在地的浩浩汤汤的人群。就足以让我感到眩晕。

我见过九王府与将军府里数不胜数地仆从,也见过项逸南旗下繁如蝼蚁的骑兵,但像此时这般众多仆从与兵士共同出迎的阵仗,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虽说我曾身在二十一世纪的中国,经常能看到比这更为壮观的人海战术,但头一次亲眼看到这么多人在我眼前跪着,而我却站着,难免会有些怯场,生怕受不起这般的万众瞩目……

若不是师父暗中将我的手握紧。我恐怕早已腿软得瘫倒在地。

而身边的书生,则当真已经瘫倒在地了。

跪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花甲老人,眉目清矍。头戴玉冠与绶带,身穿绛紫锦袍,虽正恭敬地跪着,但依然难掩王侯将相才有地凛然风范。

他待我们站定,便垂朗声道:“微臣州侯朱阳肃,恭迎太子殿下!愿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子殿下?!墨松冉又不在这里,他在叫谁太子殿下?

如今站着的人,就只剩我和师父两个,而站着的男人。就只剩师父一个。

难道他口中地“太子殿下”……指的是师父?!

我侧头望向师父,只见师父正微垂着凤眼看着那个什么州侯,虽然难免露出些许疑惑,但还是一贯的云淡风轻,沉静泰然。即使他面容消瘦苍白,只穿着简单的白布长衫与黑色披风,却依旧散出一种静谧的华美,一如我与他在佛殿上初见时的感觉。

倘若我与他不曾相识,也许会误以为他生来就身居高位。习惯了受人叩拜,才会如此的波澜不惊。但我明白他是向来如此,他的慌乱与羞涩,都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表情……

想着想着,又开始神游太虚,竟忘了我此时正处于无比尴尬地境地。

直至师父终于出声打破僵局,对那州侯淡淡道:“静好只是一介平民,并非什么太子,你们大概是认错人了。还是赶紧起身罢。”

谁知那家伙竟选择性地忽略师父前三句话。只听最后那一句,又将头埋得更低。感恩戴德地说了一句:“多谢太子殿下!”然后才缓缓站起身。

他身后的众人也随之6续起身,看上去就像被反转的多米诺骨牌。

但其他人依旧埋着头不敢抬起,只有州侯微微抬头对师父躬身道:“殿下旅途劳顿,请移驾朱雀殿稍作歇息,然后再听微臣向殿下您禀明情况。”

话音刚落,那些人就自动退避至两旁,让出一条宽敞的路,从大门直通高墙深院。

我这才注意到门上悬着一块匾额,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字——“涅山宫”。

涅?听起来有点恐怖,对师父这样修佛的人来说,大概会觉得这是一座通往极乐的陵墓……

师父似乎也对他的自作主张有些反感,终于忍不住微皱起了修眉,侧过头来看着我,似要征询我的意见。

我便压低声音对师父说:“既来之,则安之,他们这么多人,我们肯定拗不过,不如由着他去,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这些人虽然莫名其妙地,但看上去总比老将军项逸南之流的好对付,而且他们对师父还这般恭敬,不管是不是出于误会,至少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找我们麻烦。

再说他们也没有跪错,师父虽然不是什么太子,但也是正宗的皇室血脉,不至于委屈他们的膝盖。

正好坐了大半天的马车,我们也累了,他说要让我们去歇息,那真是求之不得。最好能让我们洗个澡吃顿饭再美美地睡一觉,那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乐逍遥。

于是师父便朝那州侯点点头。执起我的手就要一同往里走,谁知又被那州侯给拦住,“敢问殿下,这两位是?”

他目光如炬,打量着我与刚站起身要跟上来的书生,尤其是我。因为我此时还穿着男装,却跟师父十指相扣……但他可不像是见识短浅之人,多半已经辩出我是个女子。

师父便毫不避讳地答道:“这是内子与内兄。”

州侯便故作恍然道:“原来是太子良娣与贵戚,失敬,失敬!”

凉地与跪泣?这是什么东西?莫不是这位侯爷刚才在地上跪得太久,跪傻了不成?

后来我向书生不耻下问才知道,“良娣”是指太子的侍妾……那老头竟然说我是师父的侍妾?!

可惜我当时还不明就里,不然当场就用眼神杀死他以绝后患,在他临死之前还要郑重地告诉他——我是身边这个男人地“正妻”。而且是他独一无二无可替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地唯一!

结果当时,那老头非说内眷与外戚理应另外安置,然后唤来一个粉白黛绿地妖娆女子。说这是他家小女朱阳荻,让她引我和书生另去它处安歇。

师父将我地手攥紧,正欲开口拒绝,我却向他抬起手腕,抚着腕上的佛珠对他浅笑,示意他放宽心,他到底不是什么太子殿下,而这里又是人家的地盘,在我们弄清楚状况之前。最好还是步步为营,不要乱来。

他的凤眼中虽蕴满犹疑与不舍,但最终还是只能对我会意地点头,然后缓缓放开我的手,目送着那朱阳荻带我与书生走上另一条岔道。

刚走出去,我又后悔了,但一回,却看见他已被一群人前呼后拥地带走。

就这样,我与师父刚到“涅山宫”。就被那万恶地州侯给活生生地拆散了……

那朱阳荻当真不像是什么侯门千金,不仅身材窈窕,媚眼如丝,走起路来堪比蛇妖,而且无论面对男女,都会毫不吝惜地勾起魅惑的眼角,声音更比黄莺娇,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冷连的同门师妹,虽然那双媚眼。终究还是比冷连的桃花眼少了一点味道。

看到她。我才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真是徒有了“妖精”的虚名……

她袅袅婷婷地带着我们与几个侍女转山转水转眼角。终于转到一处僻静的别苑,名为“卧澜轩”。

这“涅山宫”的排场还真不小,再加上依山傍水的天然优势,处处堪比真正的皇家离宫,所以就算只是一座僻静地别苑,也别有一番雍容的气派。

卧澜轩分东西两院,朱阳荻安排我和书生一东一西各据一方,又让侍女为我拿来换洗的衣裳,伺候我沐浴更衣,还要我完事以后去外面地花厅,她在那里等我和书生一起用膳。

沐浴时,我遣开陌生的侍女,独自浸在撒着玫瑰花瓣的浴池里冥思苦想——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想来应该离知州并不远,但那老头自称是州侯,我曾在项逸南的地图上看到过州,貌似跟知州隔了十万八千里……

再看这座山宫的派头,已经远远过了九王府与将军府,那朱阳肃只是个侯爷,怎敢如此嚣张?

想来就只有两个可能性:一是这座山宫的主人并非他州侯,而是另有更加位高权重之人,他不过是人家手下的走狗;二是这座山宫是他搜刮民脂民膏然后暗中修建于此地,远离州在此逍遥快活,不被世人所知晓。

可是,胆敢比皇子和护国大将军还要嚣张的,除了皇帝本人,应该就只有……老将军?怕也不可能,若是他的话,我现在恐怕泡地就不是玫瑰花池而是血池了……

所以,第一个可能性排除。

好吧,第二个可能性,既然此地离知州不远,知州又是冷连的地盘,就算建得再隐蔽,想来也不可能逃得过他冷腹黑的法眼。难道是他买通了冷腹黑,或者冷腹黑根本就跟他是一伙的?

但冷连不是老将军的人么?而且他那么小心眼,怎么可能任由师父这样风光无限?

唉与其再这样胡思乱想,想得我头昏脑胀,不如想想办法,待会直接去套那个朱阳荻的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