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老人与海
作者:贾诩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627

“苏小姐,你不用再说了,林某并无经天纬地之材,大长老、苏相及诸位都高估林某了,还请苏小姐回转圣京后回覆大长老,说林某多谢恩典,无奈身体大不如前,余生只愿长留在这柴桑城中足矣。”说话之人与林明伦有脸容七分相似,但颌下有须,多了几分儒雅,眼神更是灵动如神。

白河愁本来正在偷望苏百合,忽见伊人眉头微皱,想是因这林镇南之故,不由气上心头,这姓林的当真麻烦,不就是让他接下圣京旨意平乱嘛,推三阻四的,竟敢弄得百合不开心。

白河愁上前一步与苏百合并肩而立,抱拳道:“林将军,莫非你连圣京的旨意亦敢违抗?”

林镇南抚须道:“白少侄,当年是林某自己主动上书言病,圣京下旨让我留在柴桑,将兵士调拨给夜将军。因此并非林某不想出力,但有病在身,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绝非有心违抗圣京之令。如若大长老真的为此降罪林家,幸好当年林某略有微功,曾得神皇御赐丹书铁券,只要不是叛国大罪,谅也无妨。”

白河愁哑口无言,只得在心中大骂,心道看你这样子,相信你有病在身那才有鬼。

苏百合徐徐的道:“林将军,当年将军威震天下,何等荣耀,实难让百合相信会甘居一隅,默默一生。现今吴越生乱,核岛浪人混水摸鱼,吃苦最大的仍是那些百姓,将军向来胸怀天下,慈悲怜悯,却为何一再以病推托。”

林镇南眼神略变,这苏百合说话深合剑道,直指要害,不由得重新打量了一下她,正言道:“苏相有女如此,实让林某汗颜。不过不论是苏相还是百合贤侄女都还是太看得起镇南了,我真的没有力量救人于水火之中,又哪里称得上胸怀天下?如果我真有那种力量,当年神皇跨江北伐,我就已经助他一统天下,再不会有今日局面。百合不用再劝,你可曾被北楚妇人舍身拦马,以沫唾面却不敢拭去?可曾数过因自己一声令下,战场上倒下了多少战士?林某当日便曾被人当面唾之,也许在你们眼中,在南朝人心中,林某算得上是豪杰,但在那夫婿死于战争的北楚妇人眼中,林某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刽子手!百合如愿在这柴桑多流连几日,我欢迎之至,但如果仍想劝我,不如早回圣京,顺便代镇南问候苏相。”

白河愁听得差点想跳起来,别人都说林镇南如何英雄了得,原来是个榆木脑袋!战争就是要死人的,不死人的战争有吗?既是南朝人,自然应该为南朝而战,北楚人当然会恨你。这么简单的问题,他竟然一直耿耿于怀,为此拒绝百合的请求,连圣京的旨意都不顾,十足的圣京大白菜一棵。

苏百合心中暗叹,她倒不是反对林镇南的话,但现今形势吴越之乱如不及早解决,只恐会引起更大的灾难,而林镇南正是最好的人选中,因此只有使尽浑身解数,务必令得林镇南改变主意。

苏百合脸容静止如水,微微施礼道:“林将军,百合明白了。不过,你可否容许百合讲一个故事呢?”

白河愁大奇,这种情况下,苏百合竟然有兴趣讲故事?难道她讲了这个故事就能让主意已定的林镇南改变心意?如若是别人如此,白河愁必是大不以为然,但说话之人却是苏百合,因此纵然不对那也是对的了。

林镇南显然也如白河愁般感到诧异,但苏百合既是故人之女,又是代表圣京,总不能连这个小小要求都不答应,何况他也好奇苏百合还有什么手段能令自己回心转意?于是昂头道:“百合出自西昆仑,深得梵宗主真传,所说必是妙理,林某洗耳恭听。”

苏百合先道了声“不敢”,然后莲步轻移,裙袂微动,那娇姿美态看得白河愁心猿意马,难以自制。

苏百合清音响起室中:“从前海边住着一个老人,每次海浪都会将不少鱼虾抛上他附近的沙滩,而这个老人就会顶着风浪将那些鱼一只只的又抛回海里,免得它们干涸而死。有人不解,便对老人说,你这样做是没有用的啊,因为海浪每天都会将很多鱼抛上沙滩的,你只能救你看得见的,又救不了那些看不见的。而且你迟早会死,又能救得了多少呢?”

白河愁心道这老头是够傻的,换成自己多半是趁机把鱼拿去煮来吃了。但此时自然不敢这么说,干咳一声道:“那老人如何回答呢?”

苏百合直视林镇南好一会儿才缓缓道:“那老人说,既然我看见了,救多少算多少吧。”

林镇南一震,苏百合却再不看他,转过身向室外走去,头也不回的道:“白兄,我们走吧。”

白河愁连忙答应了一声,紧跟在苏百合之后。

林镇南若有所思的望着两人背影,背后侧门忽开,一个女人幽幽的声音响起:“镇南,难道你真的甘心从此平淡一生?”

林镇南回过头去,门开处,一个美妇人正缓缓向他走来,林镇南一呆,脸上重新绽开笑容,柔声道:“原来是夫人,你的身法又进步了。”

这妇人正是林镇南的夫人,以前的越族族长之女花解语,她慢慢走到林镇南身前,微微仰起俏脸道:“林郎,我初见你时,那时英姿焕,所以难以克制的喜欢上你,就算你壮志消沉,我也陪你在这柴桑郡中一呆二十年,但是你真的就甘心吗?”

林镇南看着花解语的妙眸,一男一女就这样对视了片刻,林镇南收回目光道:“只怕是夫人不甘心吧?如果镇南可以选择,连这柴桑也不愿呆了,夫人对这个答案满意吗?”

花解语伸手想拉林镇南,林镇南却后退避开,转过身去,边走边道:“只恨镇南也像那个老人一样,见到鱼被抛上沙滩不能不救!不知夫人听了开不开心呢?”

花解语手仍在半空,闻言脸上却露出笑容,轻声道:“镇南……”

白河愁待离林镇南会客之处已远,上前两步与苏百合并行道:“百合,你不要生气。林镇南那厮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我们三番两次求见他,他先是不在,然后称病,好不容易见面,又说什么怕打仗死人,打仗有不死人的吗?”

苏百合停下脚步道:“白兄也勿要怪他。南朝人是人,北楚人也是人,百合不希望南朝死伤,同样也不希望北楚死伤。如若当年神皇真能乘势统一天下,给神州大地带来一段时间的和平,虽有伤亡,但总算是功大于过。可惜没能成功,也难怪林将军会这样想。”她见白河愁脸色有些尴尬,想起无论如何,他总是在帮自己,不由心肠一软,低声道:“白兄是不是生百合的气了?”

白河愁听她软语相求,不要说不敢生她气,就算真的略有不快,此时也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精神一振道:“怎么会呢?我怎么会生百合的气呢?就算百合生我的气,要杀死我,我也是不会生你气的。”

苏百合没想到他说得如此肉麻,任她虽有阅尽西昆仑藏书,却找不出半点对付这种打蛇随棍上的招数,别过头去,不敢让白河愁见到她面红耳赤的样子。“白兄,百合怎么会想杀你呢?”

白河愁忙道:“我只是比喻,我是怕你误会我了。我宁愿死在你剑下,也不想你误会我。”

苏百合听他越描越黑,越说越露骨,怕他再说下去,自己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得出言打断他的话道:“白兄,我还没多谢你从数百里之外赶来,一心想帮百合的忙呢。”

白河愁道:“哪里,我来了虽有一段时日,却根本没帮上百合什么忙,都是那林镇南不好。”他想起林镇南便有气,不就是平乱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在那里忸忸怩怩的,惹得百合不开心,当真是比妇人还不如。

苏百合见他不再说那些让人脸红的话,才稍感放心的道:“其实我觉得林镇南已经因我最后的一段话有所动,未必一点希望都没有。白兄以为呢?”

白河愁见又有机会大拍马屁,讨伊人欢心,哪肯放过,连忙道:“这都多亏了百合急智,想出这么一段寓意深刻的故事,如果林镇南回心转意开了窃,都是拜百合所赐啊。”

苏百合见他一心说自己的好,虽觉好笑,但芳心中却仍觉得甜津津的,走到廊道边,手扶栏杆,回眸一笑道:“小愁,百合并非你眼中那种十全十美的女子。虽用那个故事来劝林镇南,但我自己却未必就能像那老人一样,所以,所以百合觉得很惭愧呢。”

白河愁试着靠近,来到她的身后,见她双眸凝视栏下水池,一个涟漪正荡漾开来,不由为她这沉思之态而生出惊艳之感,双手伸出,想抚上她的香肩,离肩还有寸许时,却又不敢真的抚上,唯恐唐突了佳人。

苏百合忆起往事,自问如果要己在最喜欢过的生活和救世之中选择,自己又该如何?脑海中忽然出现一个人的样子,本以为那早已变得模糊,现在才现仍是那么清晰,不由心中一痛。白河愁自然不知道苏百合心中所思,如若是他,自然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

苏百合幽幽的声音传入白河愁的耳中,让他吓了一跳。“白兄,为什么人人都知道战争会死人,却仍然不惜动战争呢?在西昆仑最初的理想中,只是想在不受任何影响的情况下,研究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为什么连这个都不能办到呢?难道真的像家师所说,世间并无净土,故与其出世不如入世?”

白河愁搔了搔头道:“也许是因为,有句话叫什么鸟为食亡,人为财死?”

苏百合低下头道:“我有时候很想再也不管别人的事,很想能找个安静的,没有人烟的地方,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但,那根本不可能啊。”

白河愁感到她的矛盾,怜意大生道:“百合既然不想管这什么吴越之乱,不管便是,我陪你回圣京。”

苏百合转过头来,眼眸中似乎有晶光闪动,更是说不出的楚楚动人。“白兄,百合只是怕有负师傅和家父的期望。”

白河愁哑然,忽然间明白苏百合矛盾的地方,只恨自己竟帮不上半点忙,如果用刀架上林镇南脖子能令他回心转意,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去做了。心中大恨,百合明明只是一个弱质女子,她的笨蛋师傅和父亲却偏要她去承担这种责任,实是可恼之极。

到苏百合控制住自己的感情,清醒过来时,才现两人的手不知何时拉在了一起,不由用力挣脱,脸色像在白玉上抹了一层胭脂似的明艳动人。白河愁以为她着恼了,心中又是一急,这可如何是好?

便在这时,忽然听到一个女子怒喝的声音:“姓白的小贼,这次我非抽你几鞭不可!”

白河愁举目望去,只见一男一女出现在廊道另一边,声到鞭到,一根镶满小刺的长鞭狠狠抽来,连忙一拉苏百合闪开。白河愁看清来人正是夜明珠,不由大怒道:“夜家的疯婆子,你又什么疯?”

夜明珠戟指喝道:“人家千里迢迢前来找你,你却在这里陪着别人卿卿我我,就算不计较你以前对我无礼,为了月妹妹,我也要抽你三鞭!林明伦,你帮不帮我?”

她旁边那男子好生为难的道:“夜,夜小姐,你们,们都是客,就,就算他有什么不对,你也看在我,我爹的面上别打了,好,好不好啊?”

“好你个头!”夜明珠没想到林明伦关键时候逆她意。

白河愁则呆呆的看着夜明珠身后,那里露出一角女裳。“夜姐姐,别打了!”

白河愁目瞪口呆的道:“月儿?你怎么会来到柴桑的?”

夜明珠侧身让开,一个女子缓步上前,容颜俏丽,只是神情有些迷茫和不知所措。“我,是来找你的。”

白河愁松开苏百合的手,向月净沙走去,欣喜的道:“能在这里看到你,真是太好了。你放心,师傅没事,等此间事了,我就和你一同回京见师傅。”

月净沙点点头,却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点头,刚才看到白河愁拉着苏百合的手的亲密样子,只觉眼前一黑,整个天都塌了,心中又酸又痛,从未如此难受过。夜明珠气呼呼的哼一声,退后几步,对白河愁道:“姓白的,月儿心软可以不计较你,我可不会放过你,有本事你就跟我来,林明伦,你今天不帮我,你给我记住。”

吓得林明伦连连摆手,连话也不结巴了:“夜小姐,不是我不帮你啊。”

白河愁偷瞧了一眼身后的苏百合,见她容颜平静,心道还好,但自己就这样处于两女之间,又有夜明珠这不知内情的蛮女瞎搅和,始终非常尴尬。想到此处,对夜明珠道:“好啊,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手段。”

月净沙清醒了一点,连忙阻止道:“小愁,夜姐姐现在是我朋友,你们不要这样。夜姐姐,你答应过我不计较往事了。”

“我只答应过你将一百鞭减为三鞭,月儿妹妹放心,我不会杀了他的,不然从哪里找得到第二个白河愁来赔给你呢?姓白的,跟我来!”夜明珠身形疾退,身后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白河愁虽不知月净沙为什么会称夜明珠为姐姐,但看到她带有哀求意味的眼光,心道自己已经伤了她的心,如果连这小小要求也做不到,那以后恐怕连睡觉也睡不着了。轻轻点头道:“月儿,看在你面上,就算我捱她三鞭也不会伤她半根汗毛。”

月净沙看到白河愁清亮的眼神,脑中却不由又想起刚才看到的,脑中一阵昏眩,心道罢了罢了,你们要打便打吧,自己又哪里阻止得了呢?

白河愁最后看了看苏月两女,飘身向夜明珠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