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师叔祖
作者:曾鄫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080

洪长生觉得自己像是陷在一个黑色沼泽里,浑身上下都动弹不了。他身上最后一丝力气也被周围的泥沼吸走了,连他仅存的一点思绪也快要被带走了,留下的只有一片可怕的空白。洪长生试图用最后一点力气张开嘴巴呼救,但是黏稠的黑泥从他的嘴巴里涌了进去,很快就淹没了他的五脏六腑,不一会他的心肝和他的四肢一样,在黑暗中渐渐远离了他。洪长生知道自己处在一个前所未有的绝境中,或许自己的生命就此终止,在这最后的关头,洪长生突然看到了一个异常模糊的景象,阳光下的金色向日葵地里,一个倩影在拉动着一把小提琴,声音和影像一样模糊,在洪长生最后的记忆中跳跃闪烁着,然后终于被一片虚无和黑暗所淹没。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洪长生感觉自己像是被雷电击中了,浑身上下在巨大的电流中一下子汽化,散成了无数的分子飘荡在天地之间。但是在巨大的疼痛中洪长生反而对自己的思想和身体有了感觉,它们从遥远的天边纷纷飘了回来,回到了洪长生这个本源之中。

“蓦然!”洪长生大叫一声醒了过来,他猛地睁开眼睛,第一个出现在他的眼里的是一张非常熟悉的脸,一双大眼睛正盯着自己。

“长生哥,你醒了。”

看到洪长生无力地点了点头,欣喜的笑容漾在了那张**如玉的脸上,两个浅浅的酒窝和淡淡的红晕出现在脸颊两边,如同三月盛开的桃花。女孩一下子跳了起来,右手在空中打了一个响指。

“看来还是我老豆是对的,两位师兄又输了!”

洪长生的目光随着清脆如铃的声音看过去,现女孩的旁边站着脸色尴尬的师父和师叔。师叔还好些,他师父的脸都耷拉到地上去了。李独自一个人坐在房间的角落一处,目光闪烁地看着女孩和自己。

所有的人都在,唯独不见那位神神道道的师叔祖,还有鲍里斯和大和尚师叔的两个徒弟

不知道说些什么的洪长生开口问道:“师叔祖呢?”

“我老豆到外面吃烤羊去了,他说这里只有烤羊还算有点味道。”刘蓦然笑眯眯地答道。

“师叔医治你一番后说五脏之府有些饿了,跑到后院选了一只信徒送来的肥羊,叫你那位大个子同伴扛到外面烧烤去了。左兵卫和辛格因为刀法不错,被师叔唤去劈柴和分羊肉。”大和尚接言答道,低眉搭眼的脸上说不出来是哭还是笑。

洪长生知道自己这位师叔祖经常做出一些匪夷所思和让人哭笑不得地事情。而碍于他地辈分。不光自己搭不上话。就连自己地师父和师叔们也只有逆来顺受。

“不就吃你一只羊。使唤一下你地徒弟而已?用得着这么愁眉苦脸地?我又没有把你这座破庙拆了当柴烧。”声音从门外传来。

“那能啊师叔。再多地羊师侄也愿意供奉。至于左兵卫和辛格。侍奉师叔祖那是他们地福分。别人想求都求不了。”大和尚堆着笑脸转过头来对着门口说道。

“还是明智通情达理。不愧在这里受了百多年地人间香火。这点比你师兄强多了。我说明德。你怎么还是这个德性。跟你师父。也就是我那个死鬼师兄一个模样。”随着话音。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来人不到一米七。看上不到五十岁。身上穿着一件皮夹克。非常普通地一个中国男人。

“师叔。你怎么能……?”明德地脸微微涨红。尊师重道是中国地传统美德。来人在他面前张口就把自己地师父定位为“死鬼师兄”。怎么不叫他恼怒。可关键此人却是自己长辈。自己师父地同辈。倒是做为晚辈地明德不好指责了。

“你怪我数落你地师父是不是?”来人一边啃着手里地羊腿。一边说道道:“告诉你。当着他地面我也这么数落过他。看着我师父仙逝了。他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忙不迭地想着飞升。可是他连飞升到底是什么东西都搞不懂就急哄哄地往上赶。这不是赶着去投胎吗?我告诉你明德。我这么啰嗦是不想你步你师父地后尘。”

“知道了师叔。”明德心有不甘地喃喃答道。

“修道不但修的是道法,还要修心境,你师弟明白了这个道理,连你的徒弟也能领悟一二,可就是你,一天到晚窝在山洞里修炼,难道你想修炼成山顶洞人?”师叔祖看来是得势不饶人。

“师叔祖,请不要说了。”洪长生在床上直起身来说道。

“老豆,你不要在长生哥面前骂明德师兄嘛,毕竟明德师兄是长生哥的师父,你就是要骂也要背着他骂嘛。”刘蓦然拉着她父亲的手撒娇说道。

洪长生的额头上不知什么时候滴出几滴汗珠,明智大和尚深深地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脸色,所以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而明德道长的脸抽搐了两下,然后全无表情。

“女生外向啊,桃子,我和你妈辛辛苦苦二十年把你养大,你还天天跟我们顶嘴,长生这小子有什么好,你就这么护着他!”师叔祖手里油腻腻的烤羊腿指着女儿气急败坏地说道。

“老爸,你不要再说了,否则我要生气了,后果你自负!”刘蓦然翘着嘴巴说道。

师叔祖嘴巴哆嗦了几下后笑嘻嘻地说道:不准说我就不说了,咱们去吃烤羊肉去!”

洪长生从床上爬了起来,感觉身上没有什么大碍,于是拒绝了李和刘蓦然的搀扶,跟在大家的后面走到了寺庙后面的空地里。

在那里已经架起了一个大火堆,鲍里斯坐在那里负责摇动支架,让火焰能够均匀地烤透穿在铁杆上的羊。左兵卫站在一边,时不时挥手一刀,割下一块刚刚烤熟的羊肉,把它串在一个短铁丝上,整齐地丢在火堆旁边的一个架子上。包着头的辛格则负责用他那把独特的弯刀把码在那里的木桩劈开,然后加到火堆里去,让篝火保持旺盛。

几个人围坐下来,从木架上拿起分好的羊肉串开始吃起来。由于木架离火堆不远,温度对放在这里的羊肉串起着一个“催化”作用,不但让肉串外面变得焦脆,还把里面的油脂给烘出一部分,让人一口咬下去香气四溢,满嘴是油。

多杰央察阔上师和几个喇嘛还送来了几坛子青稞酒,让师叔祖和大和尚几个人越地惬意,随着鲍里斯、左兵卫、辛格三人完成工作加入到吃喝队伍中来,气氛也越地热闹起来。

不过这一切与洪长生无关,他师父明德道长说他身体刚好,经不起油腻,所以只能吃些明智大和尚带来的奇异果子而已,青稞酒更是不能喝。

在刘蓦然的要求下,洪长生又把自己遇到的一切经历讲述了,听得小丫头一会惊一会喜,一会咬牙切齿一会挥舞着滴着油脂的羊肉在那里欢呼。

“老豆,西方的术士很厉害吗?”刘蓦然在洪长生讲完之后,咬着一根烤羊肉转过头来问道。

“这个世界上能人异士层出不穷,并不只限于我们中国。依我看来,那位叫伯纳德的先生倒是位高人,至少在西方世界里算是一位高人。所以你们在重新开始寻找所罗门宝桌之前,先去维也纳找找他推荐的魏因贝斯教授,说不定会有惊喜的收获。”

洪长生转头来,同鲍里斯和李会意地点点头。

“老豆,我也要参加长生哥的寻宝队。”

“不行,你还要上课,这次带你出来都已经是格外破例了,你不要异想天开。”师叔祖严厉地说道,过了一会后放下羊腿又说道:“桃子,我警告你,你要是敢私自跟着长生去寻宝,我立即把你送到晓月师父那里去,请她好好教诲你。”

这话像是击中了刘蓦然的命门,让这个刚才还在眨巴眼睛盘算主意的丫头一下子蔫了,只好耸了耸鼻子,抿了抿嘴,做了几个怪脸后别过头去,不再愿意和自己的父亲说话了。

刘蓦然很快就和左兵卫、辛格凑到一块去了,不知讨论着什么,三个人一下子大笑起来,而刘蓦然那银铃般清脆的笑声格外引人瞩目;师叔祖和明德、明智凑到一块去了,不知道嘀嘀咕咕在说些什么。

看到这情景,鲍里斯转过头来悄悄问道:些都是你的长辈吗?”

“是的,我师父明德道长,师叔明智和尚你们都知道,左兵卫和辛格算是我的师兄。师叔祖比我高两辈,他是我师父的师叔,换一句话说,是我师父的师父的师弟。”

为了解释这复杂的师承关系,洪长生破费了一番口舌。

“你师父和师叔是不是很高寿了?”李在旁边悄声地问道,“不过他们看上去年纪不算很老。”

“我师父出生于清朝嘉庆元年,也就是公元

听到这里,鲍里斯和李都大吃一惊,算一算洪长生的师父足足有两百多岁了,难怪他对一百多岁的伯纳德一点都不惊奇。

“我师父原是湖北襄阳人,出生没几年湖北就爆了白莲教起义,其亲人在战乱中死于非命,他在死人堆里被师祖救起,收为弟子。我师叔出生于嘉庆十八年,也就是公元是师祖在福建收的弟子。”

“那你师父和师叔怎么看上去不一样?”虽然鲍里斯和李一样,搞不清道教和佛教的关系,但明德和明智的衣着区别却是太明显了。

“我师叔原本也是学道的,后来在藏区游历时听到了仓央嘉措情歌,一时心有感触,在征得了师祖的同意之后,便转而学习起密宗佛教,这座愿海圆满寺曾经是他的驻场,是他一砖一瓦修建起来的。”

“真的很奇怪,你的师祖怎么会允许你的师叔改去学习佛教呢?这就跟一个基督教徒突然变成了穆斯林。”李抬头瞄了一眼还在那里讨论的三位前辈。

完全不是一回事。佛教传到中国后吸收了大量道教元素,密宗佛教也是如此,而道教也从佛教里吸收了许多了舶来精华。我们求的是道,是天地至理,不在乎什么道所以明智大师当了和尚却还是我的师叔。”

“那你那位师叔祖呢?恐怕有四五百岁了吧?”鲍里斯瞄了一眼远处问道。

“你觉得他有多大?”

“顶多四十多岁。”

“他真的只有五十岁。”

“什么!”鲍里斯和李惊异地问道。

“当年我的师祖看中了师叔祖,想收他为弟子,谁知道回师门禀报时却被他的师叔,也就是我的太师叔祖抢过去做了他的徒弟,于是师叔祖就成了我师祖的师弟,我师父和师叔的师叔。”

鲍里斯和李费了好一番时间才明白洪长生这段话中所表达的关系。

“师叔祖道号本证,俗名刘益之,自称玄一散人,同道中人尊称他为无上玄一慧通真人,你们可以叫他刘先生,或者是本证道长和玄一先生。”洪长生咬了一口丹粟果说道。

夜色也深,众人也饭饱酒足,而喝得最多的明智大和尚开始飘飘然,他站起身来,端起酒碗大声吆喝着,也不知道他说些什么,不一会就听到他扯着嗓子唱了起来。

“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转经筒,不为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苍凉的嗓音穿透了黑夜,在空旷的喜马拉雅山区上空回响,而每一个凝重的音符在火光中跳动,轻轻地拨动着每个人心底里最深处的那根琴弦。

洪长生在听到第一句后目光便聚焦在刘蓦然的身上,而已经坐回到父亲身边的女孩心有灵犀地感觉到黑夜中投射过来的眼神,悄悄地瞥了一眼后便低下了头,娇艳的脸蛋在火光中显得更红了。

李在一旁呆呆地看着洪长生的背影,眼睛随着歌声变得缥缈和迷茫起来,而鲍里斯在另一旁静静地看着洪长生和李,深邃的眼睛如同静静的顿河,而他满是胡子和皱纹的脸庞缓缓化成了宁静而凝重的俄罗斯平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