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老好人和女劫匪
作者:奥丁般虚伪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333

纪伯伦神甫是乡村上德高望重的老人生得一副慈悲的面容人人都敬爱他他平日的所作所为也对得起这份尊重。这里人口很少只有五十几户近劝人位于一处半山坡是那种典型的落败村集没有工厂、商场和旅馆也没有投资商想开附近的土地。他们在山坡开垦菜圃和贫疮的田地养鸡牧羊磨麦子用干羊粪烤硬面包用麦杆和枯枝烧水做饭自给自足过着一种原始的生活方式。

它隶属于山脚下一座小城管辖但因为过于贫困除了按时按点抵达的税务官政府从不将它放在心上。

所以老神甫平日里不但要照料乡民的精神生活也不辞辛苦地帮忙他们的现实生活。

“贫穷的牧师、没有薪水的代理乡长、纠纷调解员、教师兼医生、婚礼和葬礼的安排者、孩子的洗礼人。”老人有着许多形同累赘他却甘之如饴的头衔。

他住在一间简陋的木头小教堂里里面有陈旧的长座椅和葡萄酒杯似的布道坛但台子左边的木板裂开了让它看上去是一只破了半边的酒杯。

老神甫在本地传教了二十年据说当初在地区教会挑选人员时许多神甫都因为穷山恶水的环境迟疑不前后来纪伯伦他那时还是个四旬的中年汉子站出来说“我去吧。”

同僚暗中对他告诫“纪神甫那里除了浑身羊粪味的乡下人就什么也没了。”

“哦天国没告诉我救赎和恩慈也有歧视。”他回答。

然后他去了并扎根下来当年地区教会同资格的神甫。最差的也升职为大教堂的执事但他仍默默地在被人遗忘的角落照料着一群天父的子民。

最初他每周聚集着居民在破教堂里进行着简朴的弥撒但很快他现那些孩子们没有老师有的十多岁了。还不会写自己地名字。

“知识和信仰同样重要信仰是精神的慰藉而知识更是改变人生的武器。”纪神甫想于是他出了趟镇居民们都猜测这位新来的神甫受不了苦逃走了时他牵着自己的那匹矮脚骡子又回来了。

骡兜里装满了笔、墨水和小本子还有一些书神甫对好奇的乡民说“让孩子们每天下午都来教堂。我给他们上课。“这当然是完全免费的。他也拒绝收钱甚至拒绝心怀感激的人邀请他去用一次晚餐。

“我多吃一口。孩子就少一口地营养。”

二十年来有不少长大的孩子想走出去到外面闯荡但又对未知的世界感到恐怖老神甫就鼓励他“恐惧只是层雾让许多东西看上去模模糊糊但只要向前走一步穿过去你会现。其实不过如此。”

有的人了小财将家人接到城市里生活却没有对启蒙老师表达任何感激之情。他也不以为然。

老神甫是乡上最富有的人他有一匹老骡子和两只羊每季度教会也会分一笔款项给所有的教堂但他经常囊空如洗因为他领养着三个无家的孤儿要出资给所有求学的孩子购买文具贴补没有生活能力的孤寡老人。维护修整比他还老的教堂免得哪天塌陷。

我们现在都已清楚纪伯伦是位光辉地圣人是良善默默无闻地支柱。但他之所以出现在诸位的视野中是因为老神甫又拣回了一名孤苦伶竹的小劫匪。

那是在一个月前老神甫骑着同样衰老地骡子从地区大教堂领取款子后刚刚转回两百块一半现钞一半硬币零钱碎钞很多显得荷包鼓鼓的。他用了四分之一在城里买了些必备的物资:几大叠廉价纸蜡烛、两包化肥和带给学生们吃的糖果。

缓坡的山路经年未修有次老骡子就陷到了路上凹陷的地方差点折断了腿所以神甫在上山时都会将坐骑牵着走每次回到镇子时人比驴还累。

神甫在午后时分路过了一片小山林他寻思着歇歇脚在树荫下喘口气。

于是他将骡子栓在树上让它啃食着嫩草自己从兜囊里摸出面包和清水在进行过宗教的餐前仪式后坐在草地上用小铁刀切着硬面包。

骡子突然不安的挣扎着他看见一个披着灰袍子身材矮小的人出现在面前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短剑。

“交……交出来……把它给我……”那人声音很沙哑。

“劫匪么?现我刚领取了善款从城里就跟来了?”神甫悲哀地想因为没强盗会来抢劫一个穿着破褂子地穷人。

“这是天国给穷人的慈悲是孩子们的书本费。”纪伯伦试图劝阻但如果对方来硬的他阻挡不了。虽然这个人和他一般高但神甫是个体弱的老人手中也只有一把破旧的餐刀。

“……教……会?”那人声音变轻了斗篷下的眼睛似乎也闪烁不定但还是慢慢走了过去飞快地从纪伯伦手中夺过了一小半切好的面包埋头狼吞虎咽起来。

这种黑麦子烤的面包非常硬不合着水吃几乎难以下咽强盗咳嗽起来像被噎住了喉咙。

老神甫默默地看着他才现这人囊在身上地袍子又脏又破几缕垂出来的头也沾满灰土袍底露出皮靴的鞋头已经和里面的袜子一起磨烂了黑兮兮的脚趾头流着血。

除了那把造型精致不知来历的短刃这人像个乞儿多过强盗。

他松了口气怜悯的心肠让他将清水递了过去“喝点慢慢吃如果不够我还有。”老神甫拍着对方的背但那人受惊似地跌倒手里的面包残渣洒了满地。

“别……别碰我……我是……是个罪人。”那人艰难地说。

老神甫以为对方是在为抢劫的事儿忏悔他在胸口划了个十字“天国迷途的羊羔呵。你是主的好孩子不然也不会等饿得没力气时为了活命的食物才来打劫路人。”

那人抬起脸包在头上的斗篷滑下眼眸中有股迷乱的神采虽然颜容上满是黑灰和污垢但老神甫还是辨识出。这是个刚刚成年惹人怜爱地小姑娘。

本地的居民们在黄昏时看到他们爱戴的纪伯伦神甫牵着坐骑出现在村口他们热情地上前迎接却现骡子上坐着一个光着脚的脏姑娘鞭子挂在鞍旁那两只脚肿得厉害破了皮有些伤口还有炎的迹象。

“主教阁下(他们知道他只是个神甫。但唯觉得这么称呼才能表达浓浓的尊敬)。这位小姐是谁?”他们问估摸着又是神甫先生拣回来的孤儿。

“天国会照耀每一只羔羊。”果然神甫这么回答道。他向旁人请求道“杰瑞兄弟请帮我把化肥搬到田边的棚子去明天大伙都用得着;梅多夫人你家还有老姜吗?我得烧点浓姜水给这孩子泡脚免得炎引起败血症……”

整个村子都忙碌起来人人都想出份力。

一些草药旧衣裳还有半挂补身子地腌鸡肉。送到了教堂。

马蒂达·赫本——我们都已经猜到是她了——表情僵硬地环顾着这间极为简朴的小教堂椅子是由长木条订成的布道坛又矮又旧悬缀于正壁上木制浮雕的光明之印虽然被擦拭得一尘不染但也看得出相当有年头了。

但其中有股伟力这里不是气势雄伟但死气沉沉的大堂子每个人进来时。都会自内心地析祷眼眸里有信仰、尊敬与热爱马蒂达感受得到它蕴涵的荣耀和光彩这让她畏惧不安手握紧拳头着抖。

老神甫收养的三个孤儿最大的刚满十三岁是个淳朴勤快的好姑娘她好奇地问新加入的这位姐姐“你是谁?有名字么?我叫艾茜。”

“我是谁?”她不知该怎么回答圣武士马蒂达、狂信徒马蒂达还有不洁者马蒂达。

她恍恍惚惚地选了个方向漫无目地地前行无论哪条路她都看不见未来。迷茫地苦痛是枷锁是囚牢她将自己捆绑在暗无天日中。

“下水道的怪物异端的魔鬼……”马蒂达有个目标她祈盼能杀掉它让自己回到过去。

但她不敢这么做。

这个念想是折断桅帆地危船上最后的食物;是沙漠里迷失方位的遇难者手中残余的清水。明明饿得渴得慌却不敢去吃去喝因为还留有一口水一块面包就有能活下去的期盼。

用马摩尔克人的话这是种将头埋在沙子里的鸵鸟心态。

“要是它死了我还回不去那怎么办?”姑娘不愿继续想下去。

怎样办?至高无上的天国!怎样办?

姑娘自虐般地折磨着身体行尸走肉般走着只保留着生存最底线的要求。她没钱实在饿得昏她翻过餐馆后巷的垃圾筒吃那些臭地渣子睡在湿冷的屋檐下被人唾弃咒骂。

直到她遇到了那位老神甫姑娘不愿意去抢但没找到食物的饥饿人对生存的本能摧毁了理性。

“你无家可归?”老人问。

她沉默。

“别害怕那跟我来吧。”老人伸出手。

带着辛辣气味的浓姜水刺痛了脚踝的伤口它能除灭细菌抑制炎艾茜望着那双红肿的腿同情地嚷着“你走了多少路?真可怜。”

小孤女蹲下来拿着毛巾想给马蒂达擦脚圣武士姑娘急急地缩回腿弄翻了盆子褐色的姜水溅了两人一身。

艾茜吃惊地望着她。

“我……我自己来。”马蒂达结巴地解释道。

“原来你不是哑巴。”艾茜兴高采烈地把毛巾递过来“水已经烧好一大桶啦就放在后屋你得去好好泡泡洗好一起晚餐。”

餐桌上纪伯伦神甫对焕然一新的马蒂达感到惊讶她穿着邻居梅多夫人送来地一套旧衣服脸颊也因为缺乏营养显得有些消瘦神采还是无精打采的但姑娘拥有着一种迥异于常人的禀赋老人的阅历告诉神甫她并不像个贫苦出身的孤女。

老神甫注意到她用餐的姿势在细节上很讲究礼仪仿佛面前的不是一盘土豆泥腔鸡肉而是宴会上的大餐这不是特意为之是曾接受过的教育和礼仪训练已经深入到了骨头里。

更震惊地是她虽然不多话但用词文雅包括不少音烦琐的敬语有些宗教味的词唯有安诺教庭的高层才会使用老神甫也只从地区主教的嘴里听到过。

她是神职人员?

但用餐前她没做感谢天国恩赐食物的饭前祷告。

“算了这还是个孩子天国自会指引她的道路。”老神甫最后打消了询问的念头。

老神甫一家人生活在连着教堂的木板房中包括一间饭厅三间卧室房顶压着茅草屋后还有一块自家用的菜圃泥土里的油菜和青抓已经冒出了嫩黄的芽苗园圃一角用木篱笆圈起来两只羊和老骡子就待在里面。

七岁的马里和五岁的凯瑞睡在左边的卧室老神甫住在最里面的屋子那间房也兼职着书房和祷告室的功能艾茜是个半大的姑娘所以能一个人拥有间卧室她很高兴终于在夜晚有同伴了。

暂时只有一张床棉垫和被子都是旧的洗得很干净艾茜显得很兴奋和马蒂达挤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有空我领你去山上那里有片开满野郁金香的草地还有紫三叶草在草丛中打滚舒服极了。”

“大白和小白很乖哦你还不认识是我们家的羊毛软软的怎么摸它们也不会火。”

“你真漂亮比插画上的公主还漂亮。”

“你有妈妈么?我没有总是再想妈妈应该是怎么样的人啊一定有温暖的手……”

说着说着小艾苗渐渐地睡着了。

马蒂达睁着眼睛黑暗中她似乎看到了许多张脸。有当年神学院的同学和导师有骑士团并肩战斗过的武士有温柔照顾过她的芭蕊有总是想逗她笑的妮可有缠着她讨点白焰吃的塞西莉亚有那个亵读蒙骗了世人的魔鬼那些脸纠葛在一起在她头顶上无形地盘旋。

“妈妈爸。”马蒂达轻声说“我不能那么做是安诺养育了我是天国给了我信仰我不能……”

她无法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