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衣如雪
作者:槿岫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1826

离了武当山,一路西北而行。一路上,唐逢将古墓渊源从头讲来,从王重阳和林朝英几十载恩怨情仇到杨过和小龙女十六年生死不渝,期间穿插了两代“天下五绝”的各人情史,还有后来那个唱着“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焚身于情花烈焰的可怜女子,直听的张三丰和木灵子叹为观止、长息不已。

唐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讲起这些来,本来想说一些杨过生平,竟然七拐八拐跑了题。其实这是受近年来修道的影响,道家讲究冲虚平和、修生养性,而唐逢以前虽然不能说是个不甘寂寞的人却也是十分怕闷的,为了能够回去,他不得不让自己发生改变,适应每天呼吸打坐的生活,这却是和他的本性有冲突了。虽然他在逐步向道家靠拢,可有道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两方面都缓慢地向他施压,在这个没有朋友的世界,他不免变得有些多愁善感起来。

这天中午,终南山已然在望,三人走进市集上一家客栈歇脚,打算住一晚明早上山去。饭菜上来不久,就见一个老汉领着一个十二三岁大的小姑娘进来,两人都是一身麻布衣服,面黄肌瘦的样子。那老汉进来后四下打躬,然后领着小姑娘找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下,解下背后的胡琴吱吱呀呀的拉起来。

一路之上三人遇见过不少这样卖唱为生的,唐逢总是会光顾一次,虽然不能从本上解决问题,但总算是日行一善,让人当天有了着落。

“老先生,你可会岳武穆的《满江红》么?若晓得,便来唱一曲。”唐逢刚要点一曲,已经有人抢了先,循声看去,原来是隔一桌的客人。那桌坐了两个年轻的男子,都是一身白袍,年长一些的看起来约二十三四岁的样子,眉目清秀,颇为俊俏;另一个约摸二十岁左右,鼻直口扩、剑眉星目,样子十分英武。说话的是那年轻一点的,唐逢注意到他说起话来有些中气不足,似乎是受了内伤。

拉琴的老汉说:“客官,这曲老汉虽会奏,可这吃晌饭的时候却是有些杀风景,换曲苏东坡所填的《念奴娇》可好,却是同样的豪迈?”唐逢心想:“这老头倒是聪明,既拒绝了这样明显政治倾向的词有没有太得罪客人。”

那年轻人说:“岳武穆一生抗掳,正是我汉人共同敬仰的盖世英雄,有什么杀风景的?”这时那个俊雅的青年轻拍了拍英武青年的手,道:“师弟,莫要强人所难,便换一曲罢。”这师弟笑笑说:“师兄说换那便换,老人家,《念奴娇》便好了。”

老汉应了一声,架起胡琴,开口唱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用胡琴伴奏,虽然不如铜琵琶铁棹板来得慷慨激昂,但苍凉悠远的弦音和着老汉苍老略显嘶哑的嗓子,听来也是有一股仰天长啸的冲动。张三丰和木灵子听到高兴处都用手击拍相和。”

一曲唱罢,四座纷纷叫好。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嗡声嗡气的声音:“什么英雄豪杰这样了得,风流了一千年,身体吃得消么?”

“噗!”唐逢一口把嘴里的饭喷出老远,一边咳嗽一边抬头看进来的那人,只见来人身高八尺有余,腰围也足八尺有余,一张麻子脸,脸上透着四个大字:我是傻冒。

小二赶紧上前招呼:“边爷,您来啦,楼上请!”唐逢这时才发现,偌大的饭厅,只有他和隔桌的那对师兄弟在笑,其他人都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姓边的大汉也不搭理小二,瞧见了卖唱的老汉直奔而去:“老头子,你刚才唱的那个英雄叫什么名字,果真那样了得么?俺边德俞能一晚连战五女,你把他叫来跟俺比比看。”唐逢和那白袍兄弟立刻爆笑出来。那老汉却是哭笑不得:“这个……那位英雄已经死了一千多年了,着实不能和这位先生相比。”边德俞说:“莫非这就是衙门里的老爷常说的‘死无对证’么?爷爷的,这小子端的狡猾,知道比不过老子就跑去死,好让老子永远也无法击败他。”一边说,一边猛盯着老汉旁边的小姑娘。小姑娘被看得怯生生的躲在老汉身后。

边德俞啧啧有声的打量了半天,又问:“那么,那曲儿里的什么小乔可有这个小姑娘漂亮么?”老汉答道:“黄毛丫头,怎可比那千古美人。”边德俞却摇头晃脑的说:“小美人整日跟你老头子卖唱为生,都吃不上一顿饱饭,遭到这样的虐待怎么能显出绝代风华!”然后凑到老汉跟前小声说:“偷偷告诉你,俺边德俞有个特殊本领,从三岁娃娃就可以看出二十年后美丑来,你这小姑娘将来定是个大美人!你将他许配给俺,俺给你养老送终如何?”那老汉顿时惊慌失色。

那边德俞的声音虽小,有五个人却是能够听到。张三丰和木灵子自然不会轻易出手,唐逢暂时也没有干预的意思,他觉得这个人实在是有趣,想看看往下是如何发展。喜欢萝莉的不是没有,不过喜欢将这样一个貌不惊人萝莉养成一个美女的,似乎只有现代养成类的游戏迷才会做这么有“成就感”的事情,从这点来说,这个傻汉让唐逢颇有好感。

不过另外两个可就没有这么好的兴致了,那师弟拍案而起,怒道:“兀那厮,光天化日你要强抢民女不成,真是岂有此理!”边德俞闻言大怒:“哪里来的小白脸子,老子的事是你管得的么?你那只眼睛看到俺强抢了?俺有的是钱!”

那师弟道:“人家的脸色分明是不愿意,用钱和用武功又有什么区别?”边德俞怒道:“你爷爷的,只有蒙古人才强抢。你说俺强抢就是败坏俺的名声,俺爹说了,俺要是败坏边家的名声就要打断俺的腿,你败坏俺的名声俺也要打断你的腿!”说着左腿微屈,右臂内弯,右掌划了个圆圈,呼的一声,向那白袍青年推去。那白袍青年叫声:“来的好!”也一掌拍去。

张三丰见边德俞的招式,眼睛一亮,惊讶得叫出了声。二人手掌相击,就听见砰的一声,边德俞原地未动,那个师弟却是噔噔噔连退数步,将桌子都撞翻了。他师兄赶忙将他扶住。边德俞放声大笑道:“小白脸子果然没什么本事,今天让你知道俺‘终南大侠’边德俞的厉害!”说着又是一掌推了过去。

这回连那师兄也上了手,两人以指代剑,演出一套合击的剑法和边德俞战在一处。过了一会儿,唐逢见边德俞来来去去就只会那么一招,虽然威力奇大,可总是打不到人,而那对师兄弟招数配合十分精妙,脚下步法也玄妙非常,没用上十招,边德俞就被打翻在地。

那师弟一脚踏在边德俞胸口,问道:“姓边的,服不服,以后还敢作恶么?”边德俞道:“俺打不过你们,那小美人归你们了,不过俺没强抢。”那师兄道:“算了师弟,不过是个浑人。”然后有对边德俞说:“边兄,不如咱们立个约,你一日没有胜过我们兄弟,就不可再做这样的事,不是强抢也不行,你可答应?”边德俞只好答应。二人拉他起来,三人击掌为誓。

末了,边德俞问道:“俺找师父练好武功却到哪里找你们?你们可不能像那个什么风流的那样,怕输就跑去死啊。”两人听了哈哈大笑,道:“边兄武功大成之时可至昆仑山寻我兄弟二人。”说完,二人手指交叉着将手握在一起,联袂飘然而去。

“呕!”唐逢见状又一次将嘴里的东西狂喷出来。边德俞愣了半天,突然吼道:“喂!俺还不知道你们叫什么啊!”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林晓风(林残月)……”

待边德俞也走了,木灵子叹道:“当今武林英才辈出,刚才那两个年轻人如不是身有不轻的内伤,单打独斗就可胜过那个憨人。”张三丰点头道:“不错,我像他们这般年纪的时候,还没有这样的身手,就是那个边德俞,一身功夫也殊不简单,我没有猜错的话,他翻来覆去使的那一招应该是丐帮绝学的降龙十八掌。”

唐逢听张三丰一说,也猛醒过来,难怪刚才那一幕他总觉得熟悉,当初郭靖初学“亢龙有悔”的时候,和梁子翁对阵不正是这样的情景么,于是点头道:“确实如此,正是一招‘亢龙有悔’,当初郭靖学了这一招,登时武功大进,将当时一个有名好手打得不敢正面硬接。”又问:“不知二位师父看出那两个穿白衣服的是什么家数?”

木灵子道:“我瞧那个秀气一些的好像使的全真的功夫,那师弟的功夫却是认不得,不知二人是否全真门下。百年来全真一分为八,门下武功也多有变化。”张三丰点头称是。

“全真剑法……二人联击……白布麻衣……”想到二人离去时候的动作,唐逢不禁打了一个冷战,将隐约出现的结论甩出脑袋,叫过小二问道:“刚才那个莽汉什么来路,怎么他这样胡闹,人们便当没看到么?”他还是一派现代想法,认为客人既然到饭店吃饭,那么饭店就应该保证就餐环境。

小二道:“小相公有所不知,这位边德俞公子,嘿,你莫看他显老,他只有二十几岁罢了。他家里是这镇上的首富,家里只有这一根独苗,不免有些娇纵。不过他家教极严,边老爷在大事上决不含糊。像今天这样的事以前也有几次,边老爷都是将人家女子送回,回家将边公子打得几天都下不了床。

“听说他最早不是这样的,不知哪一年,有个人路过本镇,见他憨傻,便说他十分想以前的一个大侠,于是传了一招武功给他,从那以后他逢人便自称‘终南大侠’,说什么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也动辄就闹出刚才那种笑话来。凡他胡闹损毁的东西,边老爷都会赔偿,镇上都知道这一情形,所以也就不加计较了,由得他闹。”

※※※

三人第二天一早出发,不半日便到了终南山脚下,张三丰和木灵子二人年轻时都上过重阳宫,此刻也不用问路,三人骑了驴子直接上山。

上到半山,一座寺庙立于道左,寺庙修缮的十分好,可以看出平时香火鼎盛。唐逢经过那庙的时候望见“普光寺”三字,心知这就是当年郭靖带着杨过大闹终南山时的首站,随即四下望去,果然,在一棵树下瞧见一座石碑,上面写道:“天苍苍兮临下上,胡为不救万灵苦?万灵日夜相凌迟,饮气吞声死无语,仰天大叫大不应,一物细琐在劳形。安得大千复混饨,兔教造物生精灵。”

百年弹指而过,王朝变迁,兴衰更替,青山依旧,人已杳然,唐逢不禁又有些唏嘘,开口唱道:“拈朵微笑的花,想一番人世变换,到头来输赢又何妨?日与夜互消长,富与贵难久长,今早的容颜老于昨晚……”正是当年93版“倚天”的片尾曲《两两相忘》。

唱到一半,前方忽然传来婉转箫声,时而如山林鸟语时而如大漠风沙,虽然和唐逢所唱的风格迥然不同,但也另有一种和谐之感。唐逢拍拍坐骑紧赶两步,功夫不大,就见前面路边停了一队人,原来是上山的挑夫在歇脚。距挑夫们不远的一棵树上站着一个白衣少女,正是奏箫之人。

那少女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手握一支白玉长箫,白衣如雪,随山风飘舞,宛如云中仙子。唐逢见她容貌极美,不过脸上却基本没上没什么血色,心里大致猜出她的来历,当下下了驴子,作了个揖一本正经道:“在下唐逢,随大师父崆峒木灵子和二师父武当张三丰上终南山求师,请问姑娘可是重阳宫后山的邻人么?”初次见面,虽不知道这位少女在古墓中地位如何,唐逢还是打算给人家留下一个良好的第一印象。殊不知一个八岁大的孩子一本正经的样子却十分好笑。

那少女见唐逢开口就点出自己来历,心里微微惊诧,旋即想到刚才看见下面山路上的两个耄耋老道,心里就信了唐逢七八分,心想:“武当张三丰天下共仰,眼光见识必定不凡,想必他是告诉了这个小徒弟。却不知木灵子是谁,竟能做得大师父?”从树上飘然落下,说道:“小弟弟,我听说武当张真人武功道法天下第一,是武林泰山北斗,为何还要外求呢?”

唐风心里窃笑:“听说过张三丰就好办,这拍马屁的机会可是你送的呢。”说道:“我师父说,武学之道永无止境,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纵然是他们这样修为的人也仍会有不及别人之处,是以应当虚心好学,不可故步自封。听说,百年前神雕侠侣纵横江湖群邪辟易,后来更是在百万敌军之中杀死了蒙古皇帝,足见古墓武功实在超绝,因此特来求学。”

那白衣少女讶道:“原来你们竟不是上重阳宫而是往古墓来的么?”唐逢道:“都是。在下两位师父去重阳宫与全真道的道长们论道,而在下则去往古墓中求师。”那小女听了沉吟不语。这时张三丰和木灵子也赶了上来,唐逢将两人一一介绍。白衣少女躬身道:“古墓派杨海岚见过二位真人。”唐逢听了心里一乐:“姓杨的MM亚,马屁拍中,欧耶!”

两个老头子下驴还礼,张三丰道:“原来是杨姑娘,不知当年神雕大侠杨过和姑娘是如何称呼?”杨海岚说:“乃是家曾祖。”张三丰抚须长息:“人生匆匆,当年华山之上我还是个孩子,得蒙杨大侠指点了几招,如今我却都已经老朽不堪了。”

杨海岚见张三丰感怀,便换了话题:“张真人,刚才听令徒说欲往墓中求师,可有此事?”

张三丰呵呵笑道:“正是,古墓武功可谓领袖天下玄门,我这小徒非最好的武功不学,却是让木灵子道兄和我二人很是不甘呀。”唐逢在一边心说:“宗师级的人物连马屁都是宗师级的,当真是不留痕迹啊。”随即又想:“这几年来我总是说别人的武功好,却从没考虑过他们两个的感受,如今他们两个加起来都快二百岁的人了,却陪着我跑几百里来求人,这份恩情真是无以为报了。”想到这里,唐逢不禁觉得以往实在过分,有些无地自容,也从这一刻起,唐逢将二人真正当作自己的长辈看待。

他这一番心理变化旁边的三人并未察觉,但唐逢自己却明显觉出,许久没有精进的玄鹤功竟然在这一刻有了玄妙变化,只觉天地蓦的焕然一新,山川灵秀、草木青葱,体内真元流转竟隐隐有与天地沟通之势。唐逢一岁修道,如今终于初窥门径,心下明悟:修道就是修心,心胸不高远开阔,不知感念上苍和他人之人终究成就有限。修道如此,武功亦如此。

这时就听杨海岚说:“二位真人如此看得起古墓,古墓上下当真受宠若惊,只是……”样子很是欲言又止。木灵子道:“只是如何,杨姑娘但讲不妨。”杨海岚为难道:“只是家父这几天心情不好,眼下来,恐未必答应。二位真人既然要上重阳宫论道,且请在重阳宫住上十天半月,家父火气下了些定如所愿。”这话其实极为无礼,木灵子名声不显,可张三丰当真是名重天下,人家来几百里来,亲自上门把徒弟送给你教,那是看得起你。放眼武林,除了少林寺,还没有哪一个门派会拒绝这样的殊荣。好在两个老道修养都十分好,唐逢刚刚修为大进,还处于云雾恍惚之中,三人中无人有异议。

再往上走,三人和杨海岚结伴而行,杨海岚问起唐逢刚才唱的歌,唐逢心情大好下再唱了一次,然后又挑了几首在这时代不太惊世骇俗的唱了,风格新颖变幻,让很有音乐造诣的杨海岚叹为观止、赞不绝口,同时对张三丰和木灵子二人又是高看了几分,她却不知这两个老头子也是今天第一次听唐逢唱歌而已。

傍晚时分,三人终于到达重阳宫外。此刻全真道七宗并立,都已经另起门户,终南山上的重阳宫已经不是昔年的武林大派所在,观中的道人多是道法精湛,武功却稀松平常。观主国玄顾和两个老头子都是旧识,听说这回两个道友一同到访十分高兴,三人当天晚上秉烛论道,而唐逢刚刚道法大进,也不去睡觉,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

如此过了半个月,唐逢固然见识到了玄门正宗的博大精深,收获极大,连张三丰和木灵子二人也是获益匪浅,脸上红光渐渐变淡,继内力修为之后,外表也有返朴归真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