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杜甫尚未说完，孔泰便已抢到他身前，揪住他双肩处的衣领，猛地将他扯到面前，爆出一声断喝，截住他下面的话，随即喊道，“大唐不会亡，永远不会！”

杜甫看着那双死死瞪着自己杀气逼人的眼睛，属于一个才十岁大的孩子的眼睛，他莫名地生出一阵怯意，但随即便勃然大怒，忽地站起，双臂一振，挣脱孔泰的双手，却仍是被他抓破衣袖。杜甫的眼光同样狠狠地迎向孔泰，一字字从口中吐出道：“你，怕，了！”

孔泰心底最深处的防线被瞬间撕裂，恼羞成怒再度爆出一声断喝：“不！”话音未落，便即悍然扑向杜甫。

杜甫不愿退让，奋力挡住孔泰的一扑，双臂一圈，将他围入怀中，随即“啪！”的一拳狠狠砸在其背上。

孔泰当即被打趴在地，脊骨剧痛，几欲失声叫喊，偏又死死咬牙挺住，双手抄住杜甫脚踝，狠命一拖，重重地将他摔倒在地。

两人随即在地上“嘭嘭啪啪”地翻滚撕打起来。

当院外的孔恩和几个侍从闻知异样，赶到院中，只见孔泰和杜甫已在地上揪成一团，青丝散乱，衣衫汗湿，一身泥尘，狼狈不堪。

孔恩解出孔泰，侍从们拉开杜甫，但两人兀自挣扎对骂道：“你这混蛋听着，大唐绝不会亡！”“江山危难，百姓疾苦，岂是你这纨袴子弟所能明白！”

但一个是十岁小孩，一个是儒生文士，撕打良久也是累了，在孔恩等人劝慰下，骂了一会就喘起大气，浑身乏力，只能无言对视。

好半晌后，杜甫心绪平伏，放开眼光，示意侍从松手，随即闭目昂首，慨然长叹，幽然说道：“小王爷，草民冒犯了，告辞。”说罢，便即挥袖转身，大步而去。

孔泰喝道：“慢着！”

杜甫闻言停步，也不转过身来，背着孔泰淡淡问道：“小王爷可是要留下杜某？”

孔泰挣开孔恩的双手，冲前两步，却又无力地停住，注视着杜甫的背影，凄然说道：“你也不想大唐亡的，你比我更不想大唐亡！”

杜甫静立良久，回过头来，泪光盈盈地看着孔泰，淡淡一笑，一语不发，便即再度迈开大步，走出院子。

孔泰声嘶力竭地喊道：“你给我听着，但教我有一口气在，大唐绝不会亡！”话音未落，他已无力地跪倒在地，双手颤抖着撑住身子，痛哭失声。

良久良久后，孔泰的直觉告诉他，杜甫的泪随风滑出脸颊，飞散间洒落山野，悄然闪烁着清冷的月华，似在与那孤独的身影无声道别。

数月后，七月下旬，孔府。

这年的夏天炎热非常，露天处万里无云，炎阳酷照，几至焦金流石，附近四周但凡身无要事者已尽皆躲入屋内享一时之阴凉。

但此时孔府外却排了三条长达里许的人龙，一色的鲜衣良马，有前骑开道者，有随侍左右者，有运载扶持者，有吹乐打鼓者，而更多的是手捧各式豪奢礼盒的从人，但无论职司为何，全都汗透重衫。

三条人龙的中间各自簇拥着数辆珠光宝气的华贵马车，马车周围备有侍从携带冰块和各种冰镇瓜果，故而车内贵人在此酷暑之中也非十分闷热。

当三列人龙鼓吹喧阗地走到大门百丈外时，门内已有人领着一队家丁先行迎了出来，正是孔泰孔怀和端木慧。

孔泰苦笑问道：“哥，三位姑姑以前都是这么夸张的吗？”

孔怀撇撇嘴说道：“这还算少了，当年你出生时更夸张，我那时虽只三岁，但却记得清清楚楚，那三列人龙足足排了两里有余，把爷爷都气火了，这回姑姑们总算收敛些了。”

孔泰额头暴汗，挨到端木慧身边低声问道：“师伯，你知道这排场得花多少银子吗？”

端木慧沉吟一阵后说道：“那还得看礼盒里装了些什么，但依着三位师妹的性子，恐怕至少都能买下一座小城了。”

这回孔怀也跟着孔泰一样，浑身暴汗。

半个时辰后，孔府里院，孔瓍之房内。

只见孔瓍之正端坐于方椅之上，眼帘紧闭，但老脸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宽阔的厅中另有三个女人在内，三个穿着华丽宫装，清一色愁眉苦脸，并排跪在地上的贵妇人。

只见其中年纪最大的妇人哀怨地说道：“爹，女儿大老远的来给您拜寿，您怎么还像从前一样，动不动就罚女儿跪呀。爹，女儿今年都五十岁的人了，跪了这许久，身子骨都快散架了，爹～！”

跪在中间大概四十出头的妇人接口劝道：“爹，您老人家怎么说都是皇上的先生，堂堂一个王爷，摆寿也不能太寒碜了，咱们这也不算太过分呀。”

剩下一个三十来岁年纪的贵妇也说道：“爹，您最疼茜儿的了，茜儿的腿都快断了，您就饶了茜儿……”

“放肆！”孔瓍之忍无可忍，终是爆出了胸中怒火，猛地站起身来，大声喝止道，“你们，你们简直混帐！十年不回来也还罢了，这一回来都成什么样了，啊？！你们以为自己是皇后，还是皇太后？区区一次回家省亲，心血来潮给父亲拜寿，弄得跟皇帝出巡似的！你们还知不知礼法，懂不懂规矩！别说你们父亲只是皇上过去的先生，纵然我真是什么皇亲国戚，也容不得你们这般放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平常在家里就不安份，欺压夫家亲友，颐指气使也还罢了，若真的弄出人命，我岂饶得了你们！……别以为自己仍是个孩子，你们早就长大了，媛儿茜儿，你俩的孩子都多大了，娟儿，你更是连祖母都做了，你们为何仍是这般的矫情胡闹！……唉，都是为父当年太纵容你们，悔不当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