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征！断龙双征！

孔泰在日夜交替的一瞬间，看到了车夫用一子之力连起了开局时所布下的两列散子，将他几乎活下来的两块散棋再度裹入重围。

十一子！车夫圈起了决定性的十一子！

孔恩此时很焦急，并非因为棋局的胜负，而是为了时间的飞逝。少爷今天没吃多少早饭，此时早该饿了吧？从早到晚，四个时辰了，足足四个时辰了，少爷都不曾休息一时半会儿，此时早该累了吧？这盘棋也不知道要下到何时，不知是否可以封盘，自己总得问问吧。于是，孔恩向孔怀走去，想问接下来该如何。

但当孔恩看到坐于棋盘前的大少爷和薛公子时，他知道，他要派人回去拿食物，并知会府里一声，他们要晚些才能回去了。

目瞪口呆！这便是孔怀和薛庆此时的写照，最真实最贴切的写照。

良久良久，孔怀才渐渐低声呢喃道：“不可能，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薛庆接着低声说道：“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一旁的元雪心和元琳刚才看着他们因为车夫的一招棋而震撼发呆，不愿打扰他们，已经等了他们很久了，也忍了他们很久，此时元琳终是忍不住了，抓着薛庆的肩膀摇了起来，对着他耳朵喊道：“你给我醒醒，快醒醒！”

震耳欲聋！薛庆只能醒了，连带一旁的孔怀也被吵醒，但他们的眸子里还残存着一丝异光，仿佛是迷茫，有似是痛苦。

元琳仍是扣住薛庆的肩问道：“你们究竟怎么了？那车夫有那么厉害吗？孔泰可是有名的神童，难道还会败给一个赶车的不成！还有呀，你们看着这棋很久了，该看出点儿门路了吧，快告诉我们。”

薛庆一阵苦笑，仿佛灰心乏力一般，也不试图挣开元琳的手，凄然说道：“神童？我如今算是见识了，‘一山还有一山高’，古人诚不欺我……你们不明白为何我跟学究会吓得这么厉害，是因为不明白那车夫这步棋有多么的精妙。‘起死回生’，‘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这些词儿都形容不了这招棋的厉害……”说起详情，他心有余悸，一时忘言了。

孔怀见状，便接口对元雪心说道：“这招棋一是杀棋，二是断气，委实厉害非凡。杀棋，即是那两列连了起来的征子将弟弟的两块棋围了起来，其间数目足以决定全盘胜负。断气，便是弟弟若续子救棋，则一路过去必将在中腹一带自填数眼。若如此，则大龙被屠，必败无疑，若不如此，便得束手待毙，仍是败局。千钧一发，此时当真是千钧一发呀！”

时间飞逝，夜幕渐渐地铺满了天空，星星也逐渐露头。

当孔恩拿来食物时，众人进一步发现对局的两人有多么的了不起，大家都已饿得四肢酸软，但他们仍是正襟危坐，沉思如旧。

孔恩上前把糕饼递给孔泰，但只听到了两个字“不用”。他本想劝劝小少爷，先吃点儿东西再想，但他看到小少爷执着至极点的神色，他明白，这一切都是徒劳的，他只能默默地将糕饼拿开，走到不远处，静静地看着，静静地守护着。

此时孔泰和车夫的心里都震撼非常。

车夫完全料不到自己会如此的失落，这本是自己想出来的绝招，但仍是被它吓得不轻，情不自禁地不断反思，可有破解之策。有的，有的，真的会有吗？这是真的吗？

孔泰也是失落，但非是对棋盘的得失，而是对生命的反思。败了吗，真的要败了吗？这是什么滋味儿呢？苦涩？酸楚？忧虑？哀伤？还是，失落？或许是吧，一切仅此而已。

良久良久，孔泰自竹筒中握起一把棋子，缓缓地，缓缓地递到棋盘上方。认输吧，这是新的开始，我明白的，大家都会明白的。但是，握着棋子的手却悬于棋盘上方，久久不能动弹。一滴滴的湿润划过他的脸——他竟哭了。

那车夫看着孔泰，心里一阵欣慰，这才是真正难得的经验呀，对于天才，尤其可贵。他缓缓地说出话来，语声轻柔却又仿佛蕴含了整个天地的沉重：“我很小的时候，爹妈就去了，家里穷得很。我每天要到山里砍下一堆堆的柴火，为的，不过是活下命来。后来上天似乎同情我的勤劳，让山中寺里的大师们赐予我棋子，这后来寄托了我一切的棋子。日子长了，我的棋便下得越来越好，乡亲们，甚至是寺里的大师们都夸我聪明，送给我马匹和路费，让我到城里和高手们下棋。

我把棋具挂在车辕上，一路走，一路下棋，并非没有输过，但我仍是很开心，和胜了我的人同食共酒，直至分道扬镳。

不久，我到了太原。李九言大人在府中摆棋，由冯汪坐擂，所向无敌。我知道这消息后，立即赶去李府。当时，我心里想的并不是什么扬名立万，仅仅是见识一下高手，见识一下，仅此而已。到了金谷园后，人很多，我很不自在。但那冯汪确是厉害，我与他拼得很苦，但侥幸赢了头两局。那时，周围的达官贵人都是一片的赞叹声，对我这从小贫寒的农家孩子来说，真是莫大荣耀，我几乎醉在那里了。可是，上天又跟我开了个小小的玩笑，我在下面的四盘全输了。那时，那些达官贵人又开始唏嘘感叹，说什么‘毕竟年轻’，‘技止于此’。你可能体会不了那种滋味儿，很酸，很苦，我当时最想做的事，便是一走了之，再也不回那里了。可是，最终我都留了下来，坚持到最后。我赢了，连胜三局，最终赢了，当时，我并不觉得兴奋，只是一阵疲累和轻松。

后来张说大人听到我的事，把我招到家里，跟着又把我推荐到皇上面前，做了棋待诏。虽说只是个九品小官，但对我一个贫家孤儿来说，已是莫大的恩赐了。但上天的玩笑还没有开完，很快我又遇到一个难关，令我无奈束手的难关。当时翰林院的翰林都得著书立说，连棋待诏都不例外，但我从小孤苦零丁，哪有读书的机会。你别看我有时候说话文绉绉的，我以前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老粗。当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读书识字？谁来教我，谁又愿意教我！没有钱财，没有靠山，我在翰林院里几乎一无所有，除了摆棋，我什么都不会。当时我想，等在院里攒下几个钱，便辞官归故里，那里，才是属于我的地方。但是，我遇到了一个人，一个似是传说般的大人物。他不介意我穷，不介意我笨，竟当着所有人的面，收我为徒！当时，我感动得除了哭，真的不会干别的了……在恩师的日夕教导下，我识了字，学会了作文章，当时，我已年愈三十。

小王爷，你明白吗，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只有过不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