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童稚成熟时
作者:秦真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300

十天后,那男子醒了过来,当知道自己身在曲阜学宫时,他突然失声大叫道:“小公子,小公子呢?”然后他猛地想捉住给他喂药的颜大夫,但他突然发现,他的双手动不了,连全身都动不了!他记起来了,他还有知觉的时候确是给人追杀,身受重伤,只是为了心中信念,强自支撑来到这附近的。

他一时悲从中来,想了此残生,但想起自己冒死冲到这里的用意,却又强自坚忍,问道:“你可认识孔泰?”

颜裕心中一阵疑惑,这人身受重伤还如此激动,就是为了小王爷?他想起小王爷在学宫里读书也不是什么秘密,便说道:“小王爷就在这学宫里读书。”

那男子一阵呢喃道:“就在这儿,就在这儿,他没事儿?他真的没事儿?太好了!”

说罢,他这才感觉到撕裂的伤口传来阵阵剧痛,转眼间便又睡过去。

在那男子疗伤期间,孔瓍之、孔怀和周勇等隔三差五便来看看他,倒是孔泰,一次都没有来过。

在孔耐神妙的真气治疗下,三个月后,那男子便可以下地走路,半年后,他便可如常人一般自由行动了。

可是,他仅能做个常人了。

这时候,孔瓍之竟安排他做了孔泰的近身。

孔泰竟也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

当然,那男子是极高兴的。

从此以后,孔泰身边就多了一个名为孔恩的近身侍从。

进入学宫也快一年了,赵义按着他历来的习惯,先在这一年里教他的学生通读一遍十三经,即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诗经、尚书、礼记、周易、左传、公羊传、穀梁传、仪礼和孝经,再于后面三年里进行解说。

孔泰本想用三天时间背下十三经,便不去理会课堂的进度,自己独自先学史。但当他真的在三天里背下了十三经后,他才发现,这些记载着儒家核心精义的经书绝非背下便算学完的。于是,他只能一字一句地研究起来。直到一年后,班上通读完十三经,他才算把这部分内容学了下来。

一年来,孔泰的变化让身边的人触目惊心。从前自语天才,读书从不看第二眼的他,如今竟会捧着一卷书,停在一段上,苦吟半天;从前性情疏懒,一天睡觉决不少于六个时辰的他,如今竟夜夜挑灯,日日早起;从前言行粗野,三句一骂五步一蹦的他,如今却已是公认的谦谦君子,温、良、恭、俭、让无一或缺。

但是,收悉他的人都知道,一年来,他再也没有快乐地笑过了。

无论是奶奶,还是哥哥,纵然是刚刚得到他们兄弟资助,得以上学的周勇,跟他说起这些变化时,他都会毫不例外地淡淡一笑,平静地说道:“无妨。”

孔恩也是心痛,但他不知到该怎样安慰小王爷,因为他明白这其间的因由,他知道,任何的安慰之词都扑灭不了小王爷心中的悲恸之火。

他只能尽心竭力无微不至地伺候着,伺候着,伺候着。

一年转眼便过,孔泰五岁了,赵义也开始细细地讲解起十三经中的疏义。

六月里的一天,烈日当空,万里无云。

严苛的酷暑仿佛在嫉妒天地万物在暖春中得到的欢愉,不惜代价地发射它手中的阳火,势要夺走万物既有的幸福。

学宫的课室里闷热非常,同学们一边听着混合了大阵蝉鸣的微言大义,一边用毛巾或是手不断地拭擦着额上、脸上、胸腹和脊背上如浆的汗水,仿佛在进行着一场紧张无比却又顾此失彼的大战。

时间一刻一刻地飞逝,绝大部分的同学们也一步一步地迷失在此起彼伏的蝉鸣和沉重如山的热气之中。

渐渐地,连稳重的孔怀和强健的周勇都抵挡不住酷暑的侵袭和梦境的诱惑,像大伙一样,用双手撑着下颌,耷拉着脑袋,眼皮缓缓一合,又猛地跳起,一合又跳起,一合,跳起……

当然,课室里还有两个人精神奕奕,便是赵夫子和孔泰。

赵夫子刚刚讲完《论语-学而篇》中关于治学的要义,一阵击节赞叹后,转入《为政篇》中关于教化的部分。

孔泰则刚刚看完《史记-孝武本纪》里关于刘彻封禅的前后记载,唏嘘不已后,正要往下研究《三代世表》和《十二诸侯年表》。

但就算他们两个再怎么心无旁骛,全神贯注,还是会渐渐地发现课室中的异样。

只见赵夫子忽然停下声音,缓缓放下书本,静静地盯着课室中的学生们,面无表情,但心里却在叹道,天气是热,可他已经放纵多时了,也算够体贴了吧,但他们怎能得寸进尺,日日如是呢?如今的学生当真不堪,想当年他那一代人,上课时哪一个不是聚精会神,唯恐听漏一字,生怕误了将来科举仕途?但如今,反是一个不用靠科举作进身之资的小王爷听得入神,当真讽刺呀!

赵夫子静下了好半晌后,除了孔泰略觉讶异看了上来之外,便没有旁人有反应了。

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赵夫子猛地一手抄起桌上茶杯,向旁一掷,砸出“乓”的一声,溅了一地的碎瓷残汤。

这次大伙算是睡醒了,只见霎时间,一对对惺忪睡眼纷纷骤然睁大,一双双撑着下颌的手蓦地失去平衡,一个个幡然睡醒的脑袋跌到桌面上。“嘭~嘭~嘭~嘭~嘭~嘭~嘭”皮肉撞上木头的声音接连响起,蔚为壮观。

赵夫子气得脸皮震颤,长须乱抖,扬起手来指着一众学生,嘴里却又偏偏说不出话。

大伙见状,立即如例行公事一般,十分整齐地“刷”的一声站起,齐声大喊:“学生顽劣,请先生责罚。”说罢,便齐齐躬身一揖,俯首贴至桌面,保持这姿势,静待赵夫子发话。

当然,孔泰也只能随着大伙一起认罪了。

赵夫子见状,怒气稍平,收回指着学生的手,板着脸,却仍是一语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