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海事(二)
作者:水叶子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088

“丝绸及瓷器等贵重货物取十税一,而其他一应杂货循十五税一。”满面和煦的崔破淡淡答道。

“啊!”,听到这等答案,满院宾客一声惊呼之后,更是忍不住的喜形于色,让他们大大料想不到的是,这位刺史大人不惜杀人立威,弄出如此大的阵仗,这海税竟是如此低廉,以其往日经验看来,他们昔日所受重重盘剥,当远不止此数,何况若果事情真如刺史大人所言,他们更省去了许多交通关节之花费,这笔买卖实在是很值得一做。

“除此之外,别项更不再收了吗?”,似是不敢相信这等好事,下面更有一个商客跟上一句确认道。

“正是!本官今日所说,绝不食言,我大唐自立朝以来,对四方之客多禀‘海纳百川’之策,本海关寺亦不例外,朝廷设立此一衙司,本不为图谋诸位之钱财,只是希望一应事物能纳于《大唐律令》之辖制、便利唐蕃商客,唯其如此,方可彰显我圣天子之恩德。在此,本官以海关寺主官之身份,热忱欢迎友邻各邦前来贸易、交游。”和煦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崔破说完这一套冠冕堂皇的话语后,蓦然将脸一寒道:“既然已经给出偌大的优惠,倘更有人敢于私携违禁品及偷漏海税者,本寺一经查实,重惩不怠!!!”

“不敢,不敢”,见刺史大人又变了脸色,一干正心花怒放的商贾们忙齐声符合道。

“大人。既然海关寺已经建立,而南海更属于贵邦近海,那我等海船进出此间的安全又当如何保障才是?”,问话的依然是性急的大食商贾撒马儿罕,他这句话一出口,除唐廷海客外,一应海外蕃客都是紧紧盯住使君大人,要看他当如何回答。毕竟在那里隐藏着东南之地最大的海盗——冯若芳,而这位海王除唐廷船舶外,其余一应商船都在其目标范围之内。在座蕃商船货未受其洗劫过的可谓是微乎其微。

微微一笑,对此事早有准备的崔破哈哈一笑道:“本寺成立之日,便建有海事武装船舶,通行南海。可为诸位提供护卫,只是这一应花消,却需货主提供才是。凡雇佣本寺船舶以为护卫者。于南海地方遭受攻击以至损失财货者,本寺将给予全额赔偿,当然。未在本寺立册报备之商船,不得享有此等待遇。”

这一番话语说出,更引来满堂哗然,尤其是一众大食及狮子国蕃商,更是压抑不住的喜形于色,只缘他们的船最能行远,是以每每载装的货物也最是贵重。理所当然便成为海盗最好的下手目标,此时既得使君大人如此保障,那里有不欢喜的道理,至于雇佣武装护卫船的费用,虽亦是不扉,但是与巨大的远洋贸易利润比起来。也实是值得的。

在使君大人一个又一个好消息地刺激下,满院商客们已是全然将适才立斩黄斯文的惊骇全然忘却,反而正因为刺史大人的强硬,给了这些终日游走在惊涛骇浪之间地商贾们更加强烈的安全感,以至此次宴会的后半段,放下许多心事地海客们放量而饮,气氛真个是热烈以极。

亲自将满是醺醺之态的佳客们于府衙前送归,微有酒意的崔破自回转后院内宅,不待他呼唤涤诗,早见一身粉红衫子的思容端了一只洁净的铜盆上前。

一个微笑,崔破惬意的借盆中冰冷洁净的井水洗过面庞后,又爱怜地刮了一记思容的小瑶鼻,方才留下一串笑声,向书房而去。

“参见中镇将大人!”崔破甫一入书房,便见一灰衣身影立即起身,“啪”的一个敬礼后,朗声道。

“小毛,给你说过多少次了,到了府中不必如此拘礼,怎么就总是记不住!坐,快坐下。”,只听这独特的称呼,崔破不看便知此人必定是那前晋州军旅帅李小毛无疑。也只有此人,直到现在,仍是以军职称呼自己,也不知说过他多少次,但这个心思灵动已极的人物偏偏就在这上面犯了倔,每次都答“是”,但又每次都不改,直让崔使君大人拿他也是无法。

“李旅帅,既然大人已经来了,这些情况你却再说一遍。”,待崔破安然落座后,与李小毛隔几而坐的李伯元淡淡道。

“坐着说就好,坐着说就好。”崔破接连地温言话语,依然没能阻止李小毛那挺直站立的身躯,也只能心底无奈叹道:“哎!又是个怪犟驴。”

“自当日接到大人手令以来,近两月时间,属下共暗中接触到五个大食及三个狮子国商贾,然则彼辈却是不知具体造船之法,据其供述,因狮子国离我邦较近,是以一应远海船舶皆邦定制;而大食之船也是多循此例,唯在城南蕃坊大食阿訇赛义德处藏有海船全图,但收藏极密。属下此来便是请示大人,要不要……”,言至此处,适才还是一派典型军士风范的李小毛眼中已是精光四射,再配上他那令人一见当即立生提防之心的五官,还真是非一般的邪恶。

“此事不可,且不说这图能不能最终弄来,便是真的得手,如没有相应熟练匠工,恐也难复原。再者,本官刚刚示好蕃商,此事得不偿失!”一口否定了李小毛的提议后,崔破跟上一句问道:“俞大娘那边可有什么消息?N”

“此人十分神秘,几乎从不离船,是以至今并无具体消息,大人邀其南来岭南的请柬已经送达,但已为其拒绝,呈送柬书的兄弟虽不曾亲见俞大娘本人,却于这大船之上见得许多高鼻深目的番邦人士。”三言两语间,李小毛已将景况介绍地清楚明晰。

“哦!”。听闻俞大娘不肯南来,崔破心下难免失望,至于听说此人船中多有蕃人,他倒是并不奇怪,如此大船已然超越了唐人的造船技术,定当是海外蕃人所为无疑。

李伯元的一声轻笑惊醒了沉思中的崔破,正为怎么解决远洋造船而苦恼不已的使君没好气地问道:“先生又笑个什么!”

“我笑公子如此聪敏,为何到这岭南之后却是屡犯迷糊,古人云:关心则乱,诚哉斯言哪!”

“噢!莫非先生有了造船妙法。快快讲来。”闻听此话,崔破自动忽略他那调侃话语,当即坐正身子问道。

“造船之术我自然是没有的,但是某家却持有此物。有了它,就再不是公子去请那俞大娘,反是它要来求公子了。”。微笑着言说的李伯元轻拍身侧几上的一纸公文说道。

“噢!此又是何物”,闻言诧异上前打开公文,入目所见的便是政事堂之印章花押。赫然更有天子李适并三相地附笔录名,却是准予海关寺一体经营东南沿海十一州府出海货物事宜,各相关衙门不得违令云云。

“此乃天子御笔,依礼部式,是要燃香沐浴方可阅看的,先生也不预先告知一声。”一目三行的将公文阅毕,崔破小声道。不过只看李伯元那一幅不以为然的模样,想来这一番话语实在是效果有限地紧。

“今时之四道已是处于朝廷绝对控制之下,此令之执行当无问题,有了限制货物入这十一州的权限,我倒也看看那俞大娘还肯不肯来岭南!”,忽略过崔破的话语后。李伯元淡淡道。

“先生,那俞大娘并不做海外贸易地。”并未明了李伯远真意的前晋州旅帅李小毛小声提醒道。

他这一番话语只惹来二人相视而笑,见李伯元毫无要出言解释的意思,崔破也便微笑言道:“这俞大娘是往来江南西道与淮南道贸易取利地,淮南道地狭人稀,她能得什么利?所以她定然是贩运大宗货物再转手扬州海客,有了朝廷这道指令,我海关寺就算是掐住了她的咽喉,无论进货还是出货,没有本官的同意,她是再也休想,到这个时候,也就由不得她不来岭南了!”

眼见此事已有端倪,诸事汇报完毕的李小毛当即起身辞去,崔破将至送出内宅门口,再嘱其多加注意渤海方向后,才任其自去。

“公子虽有笼络蕃商之意,但这海税也未免定得太低了些!只怕朝廷那边不太好交代呀!还有今日这斩杀黄公公一事,虽则于海关寺立威立法极有效用,但也难免予人口实。这近日的拜表,少不得要多费些心思了。”,回归书房坐定,刚刚端起茶盏,便听那李伯元幽幽说道。

听到这番话语,崔破也是无言,其时,朝廷征收农人两税,也循的是每六取一之数,与之相较,自己这海税也的确是太过低了一些。缓缓呷了两口茶后,他才开言道:“本朝自天宝以后,山河破碎而民生凋敝,加之历任内廷供奉使及地方官吏肆意盘剥,今时东南海外蕃客来往进出贸易者尚不及开元间三一之数,反倒是小邦新罗海外贸易日渐繁盛。欲要改变这一现状,海关寺初期不让利是断然不可的。”

见那李伯元听的也是认真,崔破乃将身子倾前续道:“此时让利乃为我大唐海事休养生息之策,如此优厚条件,我料不过数载光阴,必然来者愈多。每船海税虽少,但若得一多,总数反是更加可观。倘若此时便抽重税,难免便是杀鸡取卵之举了,此其一也!其二;薄税之下,来客愈多,则上船卸货等所需相关人手愈多,此举亦可大大解决是地百姓之生业,倒也算的是惠民之政;其三,来客过多,则我大唐售往海外之丝绸、瓷器等也是愈多,这其间的利益于邦国而言,更是不容小觑。至于这最后嘛!海事愈是繁盛,借助这茫茫水道,我朝威仪也必将遍扬周邦,更待我大唐船队建立远航,获取巨利同时,自然更会引得许多海外小邦来朝,这等盛事,素为天子、朝廷及百姓所喜,纵然现时本官千夫所指,介时也自当全数冰消。要行这千古未有之事,本就少不得诸般坎坷、小人弄谗。但这海关之事,本官本就搏的是数年之期。现时朝中有家伯父及杨师当政,更有老令公及公主可为奥援,想来短期之内并无失官之忧,纵有申斥,也只能暂时隐忍,待得数年之后,一切自见分晓;至于这黄公公,不除必坏我大事,又岂能容他,即有公主代为于其间周旋,想来应无大事,先生倒不必太过于担忧此事。”

听闻崔破这一番侃侃而言,李伯元心下愈发惊异,他早知其人聪颖,但仅以弱冠年纪行此前所未有之事,能思虑如此周全也实在是让他大为吃惊,听其所言,虽觉匪夷所思,但细一思之,却也实有其事,直让他这素以国士自诩之人也是心下讶叹。

“此事公子既有定见,勉力去做便是,只是此次这一本拜表也要多花些心思,将适才所言数点收益说明说透才好,公子毕竟远离朝堂,对天子及朝廷诱之以利,反倒是比单纯地依靠圣眷要可靠的多了。”,压下心头诧异,李伯元手拍着身侧几案上的公文道。

“此事也一并劳烦先生了,近日李四维等人当会抵达,这招募各地海关司士卒之事也该一并铺开才好,单靠目前这些个衙役们,我倒还是真个放不下心。‘任你官清似水,也难逃我吏滑如油’,一个不好,本官一片苦心,反倒是葬送在这一干黑眼珠只认得白银子的小人辈手中,如此岂不冤枉!”,轻轻吹着盏中茶花,崔破已是将此事一笔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