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峰回路转

蒙面黑巾落下，露出一张英俊坚毅的面庞，眉浓鼻挺，目光炯炯，正是尉迟鹰。

他从辛媚无意中透露的消息中知道了霍金城回返的时间，立即安排耿烟飞中途拦截。后来发现“神公鬼姥“这一对魔头出城接应，深恐有失，也尾随前来。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已落在屠万山的眼中，他也尾随而来，还帮了自己一个不大不小的忙。

否则，是否能够从“神公鬼姥“这一对魔头手中抢回霍金城，尉迟鹰也不敢断言。

此时，屠万山道：““没想到你我居然会在这种环境下见面，是不是？”尉迟鹰淡淡一笑：“是没想到。屠堡主是如何盯上在下的，可否见告？”

屠万山拈须微笑，道：“其实老夫原本是跟随扁诸来的，看这老家伙和他的婆娘鬼鬼祟祟出城干什么勾当。跟了一会就发现居然另外有人也在和老夫抢生意，老夫当然要看个究竟。一看才知道，原来是那个想和老夫做交易的小子藏头露尾地在这打劫。这么有趣的事，老夫又怎能错过！”

尉迟鹰知道屠万山忌惮扁诸夫妇，盯紧这对大敌也在情理之中，至于他认出自己，当然是因为他和自己曾有一面之缘，从剑法上看出了究竟。当下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屠堡主既然肯施以援手，那是愿意和在下谈谈交易了？”

屠万山忽然脸色一沉，冷冷道：“且慢。老夫助你对付扁诸那老儿是一回事，至于是否会和你谈交易则是另一回事，绝不能混为一谈。”

尉迟鹰愕然道：“屠堡主，你这话……”屠万山不耐地打断他，道：“老夫出手助你，是基于三个理由，阁下可知道？”

尉迟鹰也不动怒，微微笑道；“请堡主明示，在下洗耳恭听。”屠万山盯了他一眼，缓缓道：“第一个理由，因为你说你是枭风的兄弟。”

顿了顿，屠万山仰天长叹：“‘马王神’枭风虽是屠某的劲敌，却也是屠某最尊敬的朋友。这么多年来，老夫和他明争暗斗，谁也奈何不了谁。他被奸人所害之后，若非老夫那时和辛雷、辛无忧斗的不可开交，定会出手相助。你既然说是他的兄弟，那么老夫无论怎样都要给枭风一个面子，免得他在地下也要笑我。”

尉迟鹰点点头。他对枭风和屠万山之间的过节不是很清楚，但想他们二人称雄大漠，总该有些渊源，所以在传递信息时用了“枭风的兄弟”这么一个名头，果然收得奇效。

屠万山道：“第二，你是老夫瞧得起的人之一。老夫并不是指你的武功，虽然你能接下老夫的‘雷动于九天之上’，那只是一个方面。另外一个方面，老夫很欣赏你行事的手段，令老夫生出好奇心，想知道你究竟想和老夫谈什么生意？”

尉迟鹰笑了笑，在沙漠中讲究的就是弱肉强食，强者为王，自己若不是先前显示出足以对抗屠万山的惊人身手，又软硬兼施击败诡计多端的“双枪”杜白衣，屠万山哪里有兴趣来和他说话，恐怕连见都不会见他。

深吸一口气，尉迟鹰道：“这两个理由在下都能猜到，却不知堡主所说的第三个理由又是什么呢？”

屠万山双眼微眯，目光忽然变得如刀锋般冷锐，沉吟片刻，冷冷道：“最后一个原因，也是最主要的原因，那就是枭风根本没有兄弟。”

他此言一出，尉迟鹰就禁不住发出一声大笑，道：“堡主何以如此肯定，枭风没有我这个兄弟？”

屠万山冷笑道：“别人不知道，难道老夫还不知道？枭风生性古怪，从不轻信他人，更不喜和人深交。他有许多朋友，也有许多敌人，就是没有兄弟，因为他根本不需要，所以，老夫想知道，你究竟是谁？为何要冒他的名头来见老夫？”

原来当年尉迟鹰和枭风结拜之事十分隐秘，因为两人身份悬殊对立，尉迟鹰身为军方重臣，枭风则是西北最大的马贼，所以两人都刻意隐瞒此事，直至枭风被为父复仇的突厥少女也兰杀死，这个秘密才揭露出来，但也只局限于少数几个高层人物知道。

尉迟鹰心知在此关头，若不能取信于屠万山，那么一切交易都要免谈。他心念一转，忽然走到一株两人都无法合抱的大树面前，大喝一声，一拳遥遥打出。

这一拳击出，无声无息，连拳风都没有带起一星半点。看来就是一个毫无半点武功的孩童，也不会打出如此毫无半分力道的一拳。

但屠万山却看得神情大变，失声道：“伤人于无形的‘狮牙拳’？”

尉迟鹰脸上青气一现即隐，气定神闲地说道：“堡主好眼力。”屠万山怔怔看着毫无异状的大树，好一会才点头道：“以阁下的武功，的确不必冒他人之名，早该名动天下。如今既然不肯直言，自然是有难言之隐。”

这时，那株大树的表皮开始龟裂，一道又一道裂纹无声无息地从尉迟鹰遥遥一击的地方纵横产生，瞬间就交错在一起。随即，整株大树轰然一声，四分五裂地倒了下来，漫天尘土，宿鸟惊飞，情景诡异之极。

尉迟鹰笑道：“能得屠堡主如此体谅，在下先行谢过了。”

屠万山眼珠一转，忽然大笑道：“谢倒不必，现在老夫开始对阁下的交易有些兴趣了。以阁下此等人物，竟然屈尊隐身在辛无忧那贱人的身旁，不用说也有重大图谋。你既然与辛无忧为敌，那就是老夫的朋友。朋友之间，什么交易不可以做？”

尉迟鹰笑道：“堡主此言甚善。那在下也就开门见山好了，这个交易的内容就是，请堡主不要再有行刺暗杀辛无忧的举动，那在下就感激不尽了。”他曾思索再三，由于屠万山的搅局，已经给他的任务带来许多变数。如果再听任下去，一旦辛无忧被杀，事关卢昌期叛乱之举也许更加难以控制。

在总管府的这些时日，尉迟鹰隐隐感到幽州的叛乱首脑虽以卢昌期为首，辛无忧却也是一个极其关键的人物。更微妙的是，她的存在对卢昌期、还有某种远在突厥的高绍义等都有牵制作用，如果她现在被杀，那无疑是帮了卢昌期和高绍义一个大忙。所以尉迟鹰思索良久，感到必须和屠万山作这么一个交易。

一听交易的内容竟是这个，屠万山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道：“原来阁下是为辛无忧做说客来的。嘿嘿，辛无忧那贱人杀我爱子，她就算逃至天涯，老夫也要将她碎尸万段。”

尉迟鹰皱眉道：“辛无忧的所作所为，的确是死有余辜。不过她现阶段却绝不能死，所以在下请堡主暂且放过她而已。”屠万山笑道：“原来是这样。不过既然是交易，老夫当然也要落地还钱。如果老夫暂且放过她，老夫又有什么好处？”

尉迟鹰淡淡道：“堡主不是对‘高见手卷’有兴趣么？在下可以相助堡主夺得那份手卷，财宝归你，那份名单归在下……不知堡主以为如何？”

屠万山哈哈大笑：“‘高见手卷’的全部价值就在于名单，阁下却将那子虚乌有的财宝给老夫，真是打的好算盘。”

尉迟鹰心中一惊，想不到屠万山竟然也已知道财宝早已不在，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堡主何出此言？”屠万山笑笑道：“真正的‘高见手卷’，辛无忧早已经毁掉。所藏的宝藏，她用其中一半换取了高绍义收高绰为世子，另一半她则用于收购兵器战马，扩充实力。若没有这笔财宝支持，辛无忧这贱人的实力哪能在短短数年内膨胀如此，又得高绍义和卢昌期等人看重？”

尉迟鹰失声道：“什么？真正的‘高见手卷’，早已经毁掉了？”屠万山点点头，道：“不错。辛无忧取出宝藏后，就已经将记载了取宝地图的手卷毁去。”顿了顿，屠万山微笑道：“当然，阁下挂怀的那份名单还在她手里。”

尉迟鹰鉴貌辨色，道：“堡主既然对‘高见手卷’的下落了如指掌，想来这张名单也逃不出堡主的手掌了。”屠万山摇头道：“错了。老夫对这张名单毫无兴趣，要来作甚？”

尉迟鹰奇道：“那么堡主先前当着辛无忧之面说什么交出‘高见手卷’便可饶她一死，又是何意？”屠万山“哈哈一笑，道：“老夫那么说，只是想让这贱人知道，她所谓的秘密早已为人所知，她的图谋自然也就瞒不过旁人。哼，若不害得这贱人坐卧不宁、寝食难安，老夫怎可出得胸中这一口恶气！”

尉迟鹰心念电转，叹了一口气，道：“如此说来，在下已经没有和堡主做交易的资格了。此地不宜久留，在下先告辞了。”他原本想以重利引诱，但屠万山既然知道宝藏已不存在，这条路便再走不通。手中既无有力砝码，再谈交易便是笑话了。

屠万山道：“且慢，阁下此时离去，难道不想再谈交易了？”尉迟鹰坦然道：“在下最大的砝码已失，自问再无令堡主动心的条件，还留此作甚？”

屠万山忽然哈哈大笑，脸现奸狡之色，指着尉迟鹰道：“别人或许没有，阁下却有的。”尉迟鹰闻言精神一振，道：“堡主还愿意和在下交易？暂不动辛无忧？”

屠万山点点头，道：“正是。”尉迟鹰沉吟道：“不知屠堡主有什么条件？”他心忖这屠万山老奸巨滑，如此言语反复，做出重大让步，不知会提出什么无理要求，故而心中十分警惕。

屠万山目光中闪过一抹得色，微笑道：“很简单，只要阁下和老夫八拜结交，结为异姓兄弟。老夫便答应不再动辛无忧一个指头，如何？”

他此言一出，不独尉迟鹰为之愕然，耿烟飞、俞铿等人面面相觑，神情也是古怪之极。谁也想不到威震大漠的“沙漠惊雷”屠万山竟然会提出如此匪夷所思的条件。

尉迟鹰左思右想，也不知屠万山此中深意，沉吟片刻终于忍不住道：“请恕在下不懂，屠堡主欲和在下结交又为了什么呢？”

屠万山笑道：“早知阁下会有此疑问。老夫也不妨直言，能和名动天下的‘大周第一勇士’结交，放过区区一个辛无忧又有什么大不了。何况既然已经有尉迟大人出手对付，辛无忧这贱人难道还能逃到天上去？”

耿烟飞和俞铿等人互视一眼，心中暗骂这屠万山果然老奸巨滑。原来这屠万山早已猜出尉迟鹰的真实身份，所以提出和尉迟鹰结拜作为交易条件，实在是深谋远虑的一记奇招。

从近景看，屠万山对付以幽州总管卢昌期为后台的辛无忧，势力未免单薄，但现在若有代表大周帝国的禁卫军统领尉迟鹰为助力，那双方实力，便再不可同日而语。

而远景则是为他“屠家堡”的日后发展大大有利。俗语说得好，“朝廷有人好做官”，屠万山出身马贼，武功虽高，却无甚名位可言，若能和尉迟鹰这样的军方重臣拉上关系，实在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心念一转，尉迟鹰也想明白了这点。难怪这屠万山会提出这等“交易条件”，他看准尉迟鹰亲自前来对付辛无忧，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又借此和大周军方拉上了关系，如此一举两得，真可谓机关算尽，老谋深算，不负“沙漠惊雷”之名。

想到这里，尉迟鹰反而放下心。对方有所求那就好办，至于兄弟之间是否情投意合倒不忙理会，反正他以前也曾和“马王神”枭风结拜，也不在乎屠万山的出身。当下道：“好，就此一言而定。拣日不如撞日，你我二人就在此地结拜如何？”

屠万山是不愁尉迟鹰不答应的，他虽不知尉迟鹰为何要护着辛无忧，但却知如此良机万不可错过，连连点头道：“好。”

当下两人因陋就简，以俞铿和被擒的霍金城等人观礼，撮土为炉，插草为香，祭拜天地，结为异姓兄弟。屠万山年长为兄，尉迟鹰为弟，两人同声誓言从此祸福与共，同生共死。若有违背，天诛地灭，死于刀剑之下。

结拜过后，屠万山的神情明显亲热了许多，立即改口称呼尉迟鹰为“贤弟“，笑吟吟道：“我知贤弟最近被那贱人逼的很紧，所以大哥想送你一个地址，权作礼物如何？”

尉迟鹰何等机敏，闻弦歌而知雅意，笑道：“难得大哥为小弟想得周到。唉，想不到你我兄弟结拜后，小弟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接受大哥这样的厚礼，想来实在惭愧。”

屠万山摇头笑道：“不妨，不妨，那个地方虽曾是老夫的落脚之处，但现在如果贤弟去把它挑了，却是帮了大哥一个大忙。大哥感激还来不及呢！”

尉迟鹰心中奇怪，追问其中缘故。屠万山道：“幽州城西二十里处的‘香炉山’上有一座香炉别院，曾是大哥布下的一个落脚之处。现在那里被一伙贼徒强占，为首的几个名叫‘虎林四凶’，表面上是做盐铁生意的商家，暗地里专干收赃销赃的勾当。他们看中了老夫那处别院的隐秘险要，竟然在三月前将老夫布下的人满门杀死，夺了过来作为他们销赃的巢穴。老夫因为要一心对付辛无忧，才暂时没空理会他们。”

尉迟鹰听得好气又好笑，这可真是强盗遇上了“贼祖宗”，居然有人强占“沙漠惊雷”的产业，难怪屠万山耿耿于怀。他若不是忌惮辛无忧，打草惊蛇，只怕早将这伙心狠手辣的“同道中人”杀个鸡犬不留了。

想了想，尉迟鹰道：“那么大哥你想怎么做？”屠万山拈须微笑，目中杀机隐现，道：“老夫会故布疑阵，将线索引往香山别院。那时贤弟你以此告知辛无忧，让她派人围剿，当可立一大功。”

两人对视一眼，均是哈哈大笑，状极欢畅。屠万山这条“一石二鸟”之计，实在高明。最难得是能为双方都带来莫大好处。

尉迟鹰想起一事，说道：“‘琴中剑’李抱月已经设下一条毒计，让小马引诱大哥中计，现在小马已被李抱月杀死灭口，大哥千万多加小心。”

屠万山闻言微微一愕，随即笑道：“小马贪财好色，性情反复，这种小人死不足惜。至于李抱月的毒计，贤弟可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么？”尉迟鹰不动声色道：“小弟也正好奇的紧。只是不知屠大哥是否有什么不便明言之处？”

屠万山哈哈笑道：“自家兄弟，有什么不便的。李抱月通过小马和老夫联系，原本是商量以五千两黄金的代价让老夫暂缓动手，待辛无忧除去卢昌期后再将辛无忧除去，那时他自会提供若干方便，还可再以重金酬谢……哈哈……这等便宜买卖，老夫又岂会不做，自然便答应了他。所以先前即使贤弟不做这笔交易，大哥也是不会动那贱人一根寒毛的。”

尉迟鹰此时也没空计较屠万山四处逢源的狡诈，恍然明白难怪李抱月要那么急不可待地将小马灭口，其中竟然包含了这样一个秘密。但李抱月一向是辛无忧的头号心腹手下，他为何要这么做？

也许是看出了尉迟鹰的疑惑，屠万山续道：“自从李抱月出现在辛无忧的身边，老夫就开始察探这厮的身份来历。这厮的隐瞒功夫做的极好，老夫费了好大的心机，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所知，知道了这李抱月的真实身份。若非老夫早已查出他的底细，怎会冒然和他见面？”

尉迟鹰点点头。屠万山对辛无忧的一举一动当然是洞若观火，她的手下增添了什么高手，绝对瞒不过屠万山的眼睛，所以他说查出李抱月的真实身份应该不是大话虚言。连忙问道：“那么这李抱月究竟是何身份呢？”

在辛无忧倚重的三位管事之中，小马性情反复、霍金城谋略不足，都非成大事之人。只有这李抱月，深沉多智，诡计百出，是个需要格外提防的棘手人物。

屠万山笑道：“李抱月的真正身份就是原北齐营州刺史高宝宁的嫡亲兄弟高宝卷，他来到幽州原是为穿针引线，除拉拢高绍义和辛无忧的关系之外，还顺便助辛无忧唆使卢昌期造反的一臂之力而已。”

尉迟鹰闻言一怔，双目精光大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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