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江南迎亲
作者:原野飞鹰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1039

过了十余日,有消息传至长安。果不出武帝、尉迟鹰所料,南陈宣帝答允联姻,并派来使者,邀大周派员前往迎亲。

武帝闻讯,立即下旨召尉迟鹰、卓文靖入宫,又细细嘱托一番。卓文靖、尉迟鹰二人叩谢圣恩,誓言必不负重托,方才告辞而出。

回到统领府,尉迟鹰立即传召参军闻人宏,吩咐他近日自己便要奉旨远行,前往江南迎亲,军中一切事务,均由其代理。随后又传“京中十二煞”前来,将圣意略事陈述,挑选楚扬、袁伤、上官烈、西门昆仲、俞铿等六人同行。余人留在京中辅助闻人宏。

分派已定,尉迟鹰又嘱咐楚扬等六人,此番前往江南迎亲,事关国体,决非等闲。禁卫军声名在外,不可有丝毫差池。所选随行将士,要慎而又慎。众人一齐躬身听令。

第二日,太监颁下圣旨。礼部侍部卓文靖为迎亲使,禁卫军统领并大内副总管为迎亲副使,出使江南,迎娶南陈白莺公主。三日后便即动身,不得拖延。

尉迟鹰谢恩毕,取银赏了宣旨太监,便去见正使卓文靖,商议起程之事。

卓文靖官拜礼部侍郎,职位远在尉迟鹰之上。但他原是在宇护倒台后,方得武帝提拔,获此高位。饮水思源,尉迟鹰自然功不可没。闻听尉迟鹰来访,卓文靖亲自出门迎接,延入客厅奉茶,道:“此番下官旨出使,事关重大,原是心中惴惴,生恐办事不力,有负圣恩。但听到有尉迟大人同行,这心中的千斤巨石,不知不觉就卸了大半。哈哈……”

尉迟鹰笑道:“大人精明干练,是我大周股肱之臣,连圣上也素日称赞。如此说法,可折杀下官了。”

卓文靖哈哈笑道:“尉迟大人不必过谦,想大人年少高材,又蒙皇恩,圣眷方隆。此番江南迎亲,虽说不是易事,但托赖大人洪福,定会一番风顺,马到成功。”

尉迟鹰又谦逊一番。卓文靖打定主意,此人大受皇上宠幸,虽说是自己副手,但许多事却应此人为主,自己为副,若能讨得此人欢心,日后飞黄腾达,自不在话下。

三日后,诸事均已齐备。皇帝迎亲,自然非同小可。内务府筹划的聘礼极其丰盛,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古物珍玩,绫罗彩缎,民俗土产,满满地竟装了二百余辆大车。

尉迟鹰点齐三千禁卫军。这三千人一律锦衣铁甲,骏马良驹,所携刀剑兵刃,更是擦得雪亮耀目,校场内但闻铁甲铿锵,怒马腾跃,军容十分壮盛。

尉迟鹰又在大内点了二百名高手侍卫,预作公主随从护卫。三千余名将士,加上卓文靖所带随员、乐师、车夫等人,足有四千余人,一行人浩浩荡荡,沿途吹吹打打,出了长安。

一路之上,沿途官府无不小心谨慎,对两位迎亲使大人巴结奉承,马屁拍到十足十。尉迟鹰恐耽搁行程,对卓文靖道:“陛下在长安,盼望我等早有佳音回报。路途之上不宜太过耽搁,还是早日到达陈国要紧。”

卓文靖一听,深以为然,也不敢再多事逗留,催促前行。这一日,终于到了陈国边境。

陈国早已得讯,迎亲人众甫至边境,立时便有军马前来迎候,沿途护送,又走了半月,南陈官员遥指远处一座巍峨高峻的城池,道:“两位大人,那便是我国都城建康了。”

建康又曰金陵,东有钟山为屏,西有长江天险,宁镇山脉起伏连绵,环抱一侧,境内山川河湖纵横,地形险恶,素有龙蹯虎踞之称。

自汉建安以来,三国时孙权曾先于武昌称帝,随又迁都建业,亦即此地。两晋统一后,则改建业为建康。此后,又有宋、齐、梁、陈相继在此建都,史称南朝。若连同孙吴政权,史称六朝,而建康亦即成为驰誉天下的“六朝古都”。

南陈宣帝传下圣旨,命先禄大夫陈伯茂出城二十里相迎。这陈伯茂年约四十,乃宣帝宗室之人,甚是精明干练。在城外接着迎亲人众,先敬三杯美酒,以表洗尘之意。又寒喧礼让一番,邀请两位迎亲使入城。

尉迟鹰传下将令,令三千将士在城外五里处扎营,自己则带了“六煞”并二百名侍卫及一干随员,押着二百车礼物入城。建康城中百姓听说北周使臣前来迎关,街头巷尾早已挤得水汇不通,摩肩接踵,争相前来瞧热闹。

城中四处张灯结彩,高搭牌楼喜幛。锣鼓鞭炮,更是放得震天价响。尉迟鹰暗暗点头,心忖:看来南陈对联姻之事也甚为看重。约定出兵之事,就容易多了。

陈伯茂说道:“敝国国君因二位迎亲使远道而来,一路鞍马劳顿,是以先请二位在凤台园中歇息一晚,待明日再作计较。”

卓、尉二人自然称谢,随着陈伯茂到了中华门西的凤台园。此园原是梁朝鲁国公私邸,召高手匠人仿苏州园林所建,素有小狮子林之称,园中崇楼高阁,轩敞水榭,景致优雅,极尽园林之胜。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陈伯茂便登门来拜,说道今日宣帝已在光禄寺设下盛宴,为两位迎亲使洗尘接风。卓文靖、尉迟鹰闻听,急忙整衣而去。

来到光禄寺,南陈文武百官早已虚席相待。坐在主位上相陪的,却并非宣帝,而是一个身着黄袍的大胖子,戴着双龙抢珠冠,袍上绣着八爪飞龙,满面横肉,留二撇鼠须,相貌甚是猥琐。陈伯茂上前介绍:“此乃当今皇兄寿王陈樽。因敝国天子这几日偶感龙体不适,故而由寿王代为致意。”

卓、尉二人上前见礼。寿王大模大样点点头,皮笑肉不笑地道:“两位远来辛苦,这便请坐罢。”卓、尉二人却是一怔,相互看了一眼。照理说,寿王虽贵为亲王,但卓、尉既来迎亲,便代表大周天子,便是南陈宣帝在座,也应以礼相待。谁想这大胖子寿王只是点点头便算了事。

落座之后,尉迟鹰轻声道:“这厮恁的无礼。”卓文靖也摇头道:“江南礼仪之邦,怎会让这等粗俗不识礼数之人待客,倒也奇怪。”再瞧那司仪的光禄大夫陈伯茂,也是微显尴尬,显然也觉甚为失礼。

心念一转,陈伯茂举杯笑道:“王爷,今儿是本朝与北周结为秦晋之好,正是两国之幸,百姓之福。又有卓、尉二位大人不辞辛劳远道而来,理应先敬二位大人一杯。”寿王嘿嘿一笑,也未置可否。但还是端起了酒杯,文武百官也相继举起了杯。

喝了几杯,寿王道:“陈大人,可有什么助兴的?”陈伯茂陪笑道:“王爷放心,今日盛宴,怎可无人助兴,下官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了。”说完连击三掌。

大殿上立时响起一片悠扬悦耳的琴瑟之声。随着这乐声,环佩叮当,莲步姗姗,十二名美女飘然而出。她们都挽着流云般的高髻,穿着艳丽的紧身罗衣,长裙曳地,绣带飘飘。步履轻盈,姿态曼妙,宛若仙子临尘。

乐声一变,急促的鼓点声骤然而起。十二名美女犹如十二只孔雀般开始翩翩起舞,随着这乐声,她们时而轻扭腰肢,缓缓而行,有如凌波仙子。时而玉臂轻舒,翠袖微扬,又有如月殿嫦娥。时而转头动目,娇躯摇曳如风摆莲荷。时而顾盼神飞,秋波盈盈,又如出水芙蓉,无论什么动作,皆是谐和一致,节奏分明。

一曲既终,众官齐声喝采,掌声如雷。陈伯茂道:“此乃我国教坊新编‘霞衣舞‘,两位大人以为如何?”

卓文靖笑道:“妙舞清音,几使人疑为仙宫纶音,此等歌舞,人间哪得几回闻!”尉迟鹰也点头道:“久闻南朝繁华,歌舞妙绝天下,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众官无不莞尔,面上皆有得色。寿王干笑几声,说道:“两位来自北国,国中可有这等珍馐美味,妙舞清歌?”卓文靖一怔,一时不明他此言何意,随口道:“那倒是没有。”

寿王闻言,仰天一阵怪笑,好一会才止住笑声,皮笑肉不笑地道:“那两位国中还有什么?”话语之中,已隐含挑畔之意。

大殿上文武百官无不脸色微变,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卓文靖脸色一变,但他毕竟城府甚深,仍能隐忍不言。尉迟鹰年少气盛,却已按捺不住,冷冷道:“我大周僻处北地,这美食、妙舞是没有,有的却是铮铮男儿,铁血勇士。古人曾云:燕赵之地,古多慷慨悲歌之士。我大周最重勇士豪杰,此等享乐之事,原不及江南繁华之邦。”

这一番话软中带硬,而又不卑不亢。既暗讽了寿王,又提高北周盛名。指明大周注重勇士男儿,又引据古言印证,足见尉迟鹰心思机敏。卓文靖第一个捋须微笑,不少南陈官员也在心中暗暗惊讶,均觉这位副使年纪虽轻,但却机智绝伦,语出惊人。

陈伯茂见势头不对,急忙出来打圆场。先岔开话题,又借机将寿王捧了几句,算是给他个台阶。这寿王本是个草包,他倒也不是对北周心怀敌意,只不过总觉江南礼仪之邦较僻处北方的北周要高出一等。他不学无术,说话行事,这高人一等的姿态往往便流露出来。此番被尉迟鹰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心下却也将那轻视之心去了几分,不敢再轻言挑畔。

众官这才放下一颗心,席上觥筹交错,笑语喧哗,庆功纪盛,心欢而散。

洗尘宴罢,陈伯茂又领卓、尉二人前去拜望抱病的宣帝,呈递武帝亲笔所书的国书。国书递献完毕,宣帝降旨,择吉日送白莺公主出嫁。

公主出嫁自也非同小可,黄道吉日的择定,嫁礼妆资的置办,自也非一朝一夕可成。这中间的日子,便是让卓、尉二人在江南好生享福纳闲。但二人重任在肩,哪还有如此闲情,再有南陈大小官员依次设宴,宴请二位迎亲使,忙了个不亦乐乎。

卓、尉二人有此良机,自然不容错过,每日里暗携重金,借机试探朝中各重臣的口风。对联周灭齐之事是何态度,数日应酬周旋,二人均觉大有收获。南陈几位重臣对此事都隐有首肯之意,另几位老成持重之人虽觉此事对南陈有利,但唇亡齿寒,这日后……心中未免迟疑。尉迟鹰大把大把金银送上去,许以重谢。众官倒也不是光棍,均表示在宣帝面前必然美言,请两位迎亲使放心。

这日,又有人前来凤台园投书,言明奉侍中尉迟缙之命,请两位迎亲使过府赴宴。卓、尉二人也听说这尉迟缙官居要职,在朝中颇有威望,正可借机去探探他的口风,当下两人欣然公诺。

到了晚间,卓、尉二人带了十余个从人,过府饮宴。尉迟缙早已亲自到门前迎接,执礼甚恭,府中幕僚、闲客皆令作陪。杯酒言欢之际,尉迟鹰本想就在席上探明其对联合出兵之事的态度,但席上人多嘴杂,恐有泄漏,也就闭口不言,只泛泛地与尉迟缙谈些江南风俗,地物人情。

尉迟缙颇觉奇怪,问道:“副使大人乃北周臣,何以对江南却如此了解,口音也似江南之音?”尉迟鹰笑道:“不瞒侍中大人,二十年前小弟便是在江南闲居。故而有江南乡音,如今重返江南,原是故国重游。”

他说的是二十年前在江南作小叫化,乞讨求生的那段时日。尉迟缙却误会了,以为尉迟鹰也是祖居江南之人,不觉大喜道:“如此说来,副使大人原也是南朝之人。副使大人复姓尉迟,下官也复姓尉迟,将军长于南方,下官祖籍江南。五百年前,便是一家人了。哈哈!”

尉迟鹰也微笑点头。其实他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又怎知自己是南方人还是北方人,祖籍哪里。只不过义父复姓尉迟,自己便随了他姓,而幼时曾在江南行乞数载,口音中带点江南味,也不奇怪。这位侍中大人既说自己是南人,那便算是南人吧!

卓文靖举杯笑道:“今日两位尉迟大人相遇于此,也是前世之缘。理当浮一大白,诸公,请。”幕僚、闲客齐声称喜,一齐举杯。尉迟鹰和尉迟缙相视大笑,也举杯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尉迟缙此时已有了几分酒意,忽笑道:“今日能与尉迟将军相识,同饮美酒,也是天数。下官与尉迟将军既为同乡,又为同姓,将军倘蒙不弃,愿结为兄弟,不知将军意下如何?”尉迟鹰一怔,一时猜不透此人是何居心。迟疑一下,开颜笑道:“侍中既有此意,小将正是求之不得。”

尉迟缙大喜,立即命家人摆设香案,行结拜之礼,便请卓文靖作见证,两人各叙年庚,尉迟缙年三十四,尉迟鹰年二十六。当下尉迟鹰拜认义兄,尉迟缙哈哈大笑,命人重摆宴席,再整杯盘。直饮至深夜方才散席。

回到凤台园,卓文靖道:“兄弟,你看那位侍中大人与你结拜是真心所为,还是酒醉之时的不明之举?”

尉迟鹰沉吟了一下,道:“依小弟所见,席间此公饮酒不多,也并无多少醉意,不像是酒醉之举,想来他必是另有深意。”卓文靖点点头,尉迟鹰道:“如果小弟料得不错,过几日他不会再邀小弟前去,那时也许便可探明他用意所在。”

果然不出尉迟鹰所料。三日后,尉迟缙又派人前来相邀。此番却是单邀尉迟鹰一人,以叙"兄弟之情"。卓文靖心中也十分明白,含笑应了。只是叮嘱尉迟鹰不妨借机试探一二。

尉迟鹰依约前往。这次赴宴却又与上次不同,席间只有尉迟缙和两个亲信幕僚。饮至半酣,尉迟鹰目视左右,颇有欲言又止之态。幕僚会意,纷纷告退。席间只剩二人,尉迟缙道:“贤弟数度目视为兄,可是有话要说。”

尉迟鹰也不隐瞒,详述此番奉旨迎亲,另也希望能与南陈联手拒敌,共图北齐,只是不知江南意下如何?尉迟缙笑道:“原来是为这事,贤弟不必担忧。江南、北周既已结为姻亲之好,便是一家人了,此联手拒敌之事,当非难事!”

尉迟鹰听出此人有相助之意,心中大喜。又饮了几杯,便想告辞回去,说道:“今日天色已不早,弟也有些不胜酒力,改日再来与兄畅饮。”尉迟缙笑道:“贤弟,你我小酌,正是酒兴酣浓,相谈投机之际,怎可告退,且再饮几杯。”

尉迟鹰无奈,只得坐下又饮几杯。尉迟缙忽道:“关于出兵灭齐之事,为兄可在圣上面前一力承担。只不过,为兄帮了这么一个大忙,贤弟如何谢我?”

尉迟鹰脑筋一转,反问道:“兄长欲小弟如何相谢?”尉迟缙只是微笑不语,好一会才道:“异日北周兵渡江南下之时,弟能否向贵国天子求一纸赦书,赦免尉迟缙满门老幼。”

尉迟鹰大吃一惊,失声道:“兄长何出此言?”

尉迟缙轻叹道:“愚兄又不是瞎子,天下之势却还明白几分。现下诸国并立,北周国力最强,又有明君在位,一统天下只在早晚,现下与我国联姻,实为灭齐。齐国主昏臣奸,亡国已在眼前,而我国君臣,只知长江天堑,可挡百万雄师。却不知北齐既灭,北周必移师南下。而我国君臣仍沉迷于声然犬马之中,国政不修,政令不明,愚兄可断言,不出十年,江南也必将为北周所灭。”

尉迟鹰只觉口干舌燥,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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