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骊山奇景
作者:原野飞鹰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560

骊山位于长安城郊临潼县境内,距长安之东不过十余里。原为秦岭支脉,山势矫健,林木葱郁,远望犹如一匹苍黑卧马。

因古代称马为“骊”,因而得名“骊山”。虽不及太白、终南等山雄伟,却也幽邃秀丽,又有温泉相得益彰。故而西魏、北周等历代君主均爱来此游幸。

尉迟鹰一路行来,游目远望。骊山之上,树木繁茂,流水淙淙,景色虽然秀丽优雅,却也绝对说不上“奇景”二字,心中难免犯疑。寻觅良久,也未见宫牧野的踪影。尉迟鹰心中纳闷,索性信马由缰,四处闲游。

走了约小半个时辰,前面出现了一座突兀的山峰。云雾缭绕,石峰险峭。峰顶隐约似有凉亭,一条青石小阶蜿蜒而上。而在这山道前的一株垂柳下,两个青袍人负手而立,有意无意地将那一条上山的路径守住。

尉迟鹰微觉奇怪,但却按捺不住好奇。翻身下马,顺手在马臀上拍了一记,让它自行去吃草,自己则信步走过去,想看个究竟。

两个青袍人目光一闪,对望了一眼,默然将目光移向他处。尉迟鹰缓步从两人身边走过,不禁心中一动,以他目光之锐利,自然发现了其中变化。他不禁又向那两个青袍人投去一瞥。

这一瞥,尉迟鹰不由暗吃一惊。左首那人相貌十分平常,但一双手却形如鸟爪,筋骨凸现,十分异样。另一人双手倒是无甚特征,但在右手手腕上却套了个式样奇特的钢环,便如妇人在腕上所带玉镯一般。

尉迟鹰心中纳闷:左首这人双手形如鸟爪,色作淡青,颇似川西五禽门的独门武功“猛禽爪”。右首这个腕套钢环,分明是辽东“飞环”龙三公门下。这两人一个出身川西,一个来自辽东,两地间隔上万里,今日何以会突然出现在这小小骊山,而且这两人看上去还早已相识!

尉迟鹰边走边想,正自不解。忽见山道上迎面又走来两人。这两人也是一身青衣,但年纪却要比先前二人稍长。两人看了尉迟鹰一眼,互相对望了一眼,微微点头,默默无语地与他擦肩而过。

尉迟鹰心道:“这两人一个身形魁梧,步履沉稳,显然外功了得。另一人眼神充足,目光炯炯,内功已有不凡造诣。不知怎么也聚到这里?”

一路走上去,也不知为何,竟然不时碰到两两一行的青衣人。尉迟鹰默数一下,竟有十四对之多,前面更不知还要碰上多少青衣人。

尉迟鹰大感奇怪,心中思忖:“这些人各自身具武功,但门派出身却均不相同,有些人甚至相隔十万八千里。但他们看上去却彼此相识,他们不约而同聚在这里,却是为了什么……”

忽然想起宫牧野的那封信,不由心中一动:“莫非这些人聚在一起,也是为了那奇景所在?”

石阶尽头,便是峰顶空旷之处。此处地势却也极险,左侧乱石嶙峋,石壁如削。右侧云烟缭绕,深不见底,乃是数十丈的深渊。尉迟鹰心道:“此处一定还有人扼守?”

果然,他再走上几级石阶,便见石阶尽头处两侧各站着一人。其实,这倒不是迟鹰有未卜先知之能,而是他已察觉这许多武功好手出现在此地,似乎是要保护什么人。而峰顶险峻,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理该有人扼守。至于那些青衣人为何轻轻易易地放他上峰,尉迟鹰却也无法解释。

峰顶的这二人,都是年约四旬的中年人,左首一人,鹰目钩鼻,面容枯瘦,目光极其阴沉。右首一人,脸色腊黄,双眉斜飞,两旁太阳穴高高凸起,宛如藏了两只核桃。两人四道目光,紧紧盯着自己,好一会才漠然对视一眼,微微点头。

尉迟鹰心中一凛,这两人无疑都是内外兼修的武林高手,且居高临下,占据了极佳的攻击位置。若对自己稍有敌意,出手攻击,自己可就凶险万分了。

这念头只在尉迟鹰脑海之中一闪而过。“化血神功”已功行全身,真气凝聚,他不动声色,缓慢而又沉着地迈步而上。

两个中年人目光之中,有了几分惊异。他们分明感到这个青年身侧,竟似笼罩着一种无形的杀气,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令所有面对它的人心头产生一种无法言喻的震撼和悚然。

尉迟鹰坦然从两人身边走过。

两个中年人纹丝不动,只是互相交换了一个讶异的目光。他们委实没有想到,一个不过二旬上下的年青人竟会如此镇定,如此沉着。他们自然难以想到尉迟鹰有如此定力,完全得益于野人岭的恐怖和残酷。

当尉迟鹰还是一介少年时,“狮王”尉迟犷就训练他与野兽为伴,整日整夜倾听它们的惨人嗥叫和撕裂猎物的各种声音。稍大一点,则是和各种各样的野兽进行血腥的搏斗。有过这样的经历,心如铁石就已不再是什么难事,自然不会在所谓的危险面前惊惶失措。

但步上峰顶,尉迟鹰却不免有几分失望。

峰顶并没什么奇异的物事或景观。有的只是一个小巧而又颇显陈旧的小亭内,一个衣着素雅的青年,正独自坐在石桌旁弈棋。

四下看了看,尉迟鹰缓步走了过去,看他下棋。这人大约有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年纪虽然不大,但在他眉宇之间,却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势,似乎他生来就是具有某种威仪的人。

一张长方脸,斜飞的浓眉下有一双深邃的眼睛,鼻梁挺直,嘴角边有两个刀削般的弧线,微微向下倾斜,使他这张不算漂亮的脸显出几分坚毅和倔傲。

他穿着一件浅黄轻衫,系着丝带,衣着十分素雅简单,右手两指扶着一枚白子,轻轻叩击着石桌。浓眉紧锁,似乎正沉浸在棋局中,于身周万物却已不复存在。

尉迟鹰扫了一眼棋坪,不由一怔:这黑白棋子光洁滑腻,莹莹放光,竟是用墨玉和水晶所制。须知墨玉和水晶在当时均是极其罕见之物,寻常富豪人家欲得少许已是难求,这黄衫青年竟以之作棋!

尉迟鹰愈加好奇,慢慢走到桌边,细观棋局。只见纵横的棋线上,黑白两子稀稀落落,已下了五十余子。他当年在野人岭习艺时,也曾听义父尉迟犷讲解棋艺之道。尉迟犷极好此道,闲暇之时,便与尉迟鹰对弈,教他如此攻杀连断。是以尉迟鹰于弈棋之道,所知非浅。与宫牧野一同来长安之时,沿途杀了几盘,也曾令他大加赞赏。此刻见此棋局,不由精神一振。

看了一会,尉迟鹰就不由皱起了眉头。

原来,此棋局黑棋只占左下角、右下角方寸之地,而白子却落点极精,已经围住了右下角的黑子,与左下角的黑子犬牙交错,缠战在一处。此时更进占天元腹地。看此情景,便似稍懂棋艺之人,却与善弈者对弈,缚手缚脚,处处落于下风,优劣之分,一目了然。

尉迟鹰看得连连摇头,黄衫人忽然抬起头,微笑道:“朋友既来此处,便是有缘,何不坐下一起观此棋局。”尉迟鹰也不推辞,道:“好!那在下就打搅了。”径自在黄衫人对面坐下。

黄衫人凝目注视着尉迟鹰,好一会才微笑道:“阁下适才注目此局,想必也是同道中人,不知可愿赐教一二否?”尉迟鹰拱手道:“在下山野之人,见识浅陋。若有说错之处,尚请见谅。”黄衫人微微一笑,道:“愿闻高见。”

尉迟鹰沉吟了一下,道:“此棋局甚为古怪,初看甚为平常,白子尽占其优,胜负之数,昭然若揭。但细细想来,其中似隐含深意,似乎……似乎也未尽其然!”

黄衫人眼中掠过一丝喜色,笑道:“兄台果然是此道高手。一语便道出此局关键。”顿了顿,又道:“不瞒兄台,此局乃是一位江南国手所设,曾道此局古怪难测,黑子劣势已成,但又却有存活之道。那位国手因为设此棋局,心力耗竭,未久已故去。在下苦思良久,也曾请教多位名家,终无解法。未知兄台可愿一试,以了在下夙愿?”

尉迟鹰微一迟疑。一来这黄衫人言谈不俗,神态沉稳,看来并非附庸风雅之俗客。二来尉迟鹰生性好胜,虽然此局黑子情势堪忧,但愈是困难的事,做起来就愈加有劲。当下点头道:“好,那在下就勉为一试。”

说完,他挟起一枚墨玉棋子,放在“平”部二八路。黄衫人点点头,意颇嘉许,也应了一子。

尉迟鹰注目棋局,思索良久。“啪”的投下一子。黄衫人微笑道:“兄台想在此处做劫,只怕不易。”言罢断了一手。

尉迟鹰胸有成竹,先前想好的五手,一步步紧随而下。

黄衫人嘴角边露出一丝笑纹,也是落子如飞。他曾和多位围棋名手试此棋局,此局如何变化,如何应对,早已了然在胸。尉迟鹰此举,早已在他意中,应对之快,可说是不假思索,信手而下。

双方落子极快,片刻间就已烽烟四起。黑白双子犬牙交错,缠斗极烈。尉迟鹰默察局势,落子至百手。中腹地带硝烟遍地,逐鹿未休,白子矢矫灵动,大占优势,双方全力争夺左下角之余,右下角的一大片黑子,已被紧紧围位。

尉迟鹰面色肃然,双目直视,紧盯着面前那一块棋坪。身形纹丝未动,脑海中却犹如翻江倒海一般,苦苦思索。那些莹莹如玉的棋子仿佛幻化成一队队白盔白甲的兵马,正围着己方黑盔黑甲的军队激烈厮杀。而己方的军队已经被分割成两大块,顾此失彼,首尾难顾,形势危矣!

黄衫人吁了一口气,抬头看了尉迟鹰一眼,目中露出几分笑意,神情显得十分悠闲。

日影渐渐西斜,已渐至午时。旁边有人奉上美酒玉食。虽是自食盒中取出,却仍色香俱全,诱人垂涎。黄衫人不欲打断尉迟鹰思索,只令人在棋枰旁另设一小桌,摆好酒菜,便挥手令人退下。

尉迟鹰于身周一切,恍若未闻。苦苦思索,当真是神游万物之外,只在方寸之地徘徊。

棋坪上两处危局,若顾左方,右方被断,四角失其三,断无胜理。若顾右方,左方易为敌之所乘。但若同时分顾二处,首尾难齐顾,也必将被各个击破。要在其中做出选择,却实令人痛苦异常,但尉迟鹰现在就必须面对这些选择。

沉吟许久,尉迟鹰猛一咬牙:“大局危殆,不如孤注一掷,拼个鱼死网破,也许还有一线生机。”一枚黑子力如千钧,重击而下,正填在右下角那一大块黑棋的空眼之中。

黄衫人吃了一惊,抬头注视尉迟鹰,愕然道:“兄台这着可决定了?”尉迟鹰断然道:“嗯。”黄衫人更加惊愕,百思不得其解,终于摇摇头,将数十枚黑子收入盒中。

原来,尉迟鹰此举,是将己方数十枚黑子全数送给了对方。本来这一大片黑子虽遭围困,但只要一息尚存,便有可救之途。围棋之中虽也有“反扑”,“倒脱靴”等法,但也决无将这许多棋子送与对方之理,更何况如此一来,黑棋势单力孤,岂非更增败亡之数?

黄衫人将数十枚黑子收起,却仍猜不透尉迟鹰此举何意。心中兀自思忖:莫非是他看大势已去,想要弃子认输?

尉迟鹰自然不会如黄衫有所想,弃子认输,而是另有深意。先前他所走各着,一心一意想保全两地,杀开一条血路。但敌方围堵严密,无懈可击。这两大块黑棋挤在一处,处处掣肘,局势反而更加凶险。

尉迟鹰沉思良久,终于想明白此法绝计不行。当机立断,一改初衷,断然舍弃一处,集中全力,专攻左侧。此举虽如虎口夺食,凶险万分。但除此外,却也别无他法,至于能否杀开一条血路,那也难说得很。

不过随后几手,却甚是顺利。黄衫人因大出意外,未明其意图之前,出着过慎。本想好的妙着,全然无法应用,思绪混乱之际,竟连出两记错着。被尉迟鹰抓住时机,连收三子,局势稍安。但黄衫人却也非等闲之辈,经此挫折,豁然醒悟。凝神思索之后,调后遣将,步步为营,乘隙得变,全力围杀。

但此时尉迟鹰却发现,自己先前那一着,误打误撞,竟是一招绝妙的好棋。送棋之余,竟摆脱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又为自己提供了一个极好的腾挪之地,当下欲擒故纵,以退为进,避开白子锋芒,落子铮然,全力抢占有利位置,欲与对方再决雌雄。

黄衫人此时也看出尉迟鹰此招的妙处,心中暗暗赞叹。但他也非常人,自幼便得名师指点,与这弈棋之道,实有极高造诣。况此时白子仍稳居上风,他权衡之下,棋风立变,一攻先前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之策略,落子如风,全力截杀。

棋坪上狼烟四起,战火连绵,双方厮杀争夺,激烈交锋。白子星罗棋布,莹莹放光,宛如一条蜿蜒曲折的白龙,咆哮奔腾,极其巧妙地将尉迟鹰的黑色大龙引向一个早已布好的陷阱。

这实在是一个非常巧妙的陷阱,黑子一入其中,必遭四面围杀,那时黑子便有回天之力,也断难超生。

尉迟鹰自然也看出了这个危险的陷阱,但形势的发展却又使他根本无法避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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