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耻辱
作者:笨笨的小猪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2487

王宏亮听我说和邱艳分手了,问我为什么。我说我对她没感觉。他叹息着说你还太年轻了,不知道有个女孩子真心喜欢你是多么的可贵。我就问他前两天不是听你说你那个初恋情人不是从国外回来了,想找你重续旧情吗?那你们现在怎么样了?他笑着摇了摇头,说事情既然过去了就已经过去了,现在我对她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我笑了起来,有许多事,劝别人容易,自己做起来却很难。

王宏亮请我到“天上人间”(凡是北京的朋友应该很少有不知道这个地方的吧?)去散心,我不大想去那种地方,却被他死提活拽地拉着去了,说无论如何你也要去见识一下现代人真正的夜生活,我也就抱着好奇的心情去了。那地方还真的名不虚传,灯红酒绿美女如云,令我大开了一番眼界。王宏亮对于这种地方好象非常熟悉的样子,很快就和旁边的女孩搭起讪来,我却象傻瓜一样呆呆地坐在一边喝酒。王宏亮说你不要象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一样好不好?我笑了笑,我想说其实事情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想来看看,没打算融入其中。

大学的时候和一帮兄弟喝酒,往往在他们兴高采烈高谈阔论的时候我却总是独自一个人喝闷酒,被他们讥笑我“偷酒喝”。其实这种情况并不代表我不能和他们融在一起,我疯的时候比他们还疯。只是每当这种时候似乎总有另外一个我在旁边警告我: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只能珍惜现在!

小时侯家里很快乐很幸福,家人都对我颇为宠爱,甚至还有些溺爱的味道。然而当父母开始吵架时我却觉得一切都变了,变得太快太猛猛到我不能接受。我看着一向和睦相处的父母吵架甚至扭打,然后将脾气发泄在我们几个孩子身上。我尽力去劝,去哭闹,但却没有什么效果,我也就只能象个旁观者一样冷冷的看着他们。当我一向最尊敬最崇拜最喜爱的母亲离开我时,我甚至是笑着看着她走的,一只手还拉着大姐的手在她手心里画圈玩。母亲走了之后家里变得空荡了许多,我常常不得不一个人守在屋子里。我开始找事做,学着做饭,学着收拾屋子,去河里摸鱼踩藕,去农田里帮忙,那时侯我还不到十岁。这些事我本来可以不必做的,因为家里人对我宠爱得很。家人说我懂事了,我却知道自己只是不想再呆在那个空荡荡的屋子里而已。后来我沉迷于书本之中,无论什么时候手里都拿着一本书,家人说我爱学习是个好孩子,我却想告诉他们我只是觉得无聊而已。再后来我开始呼朋引伴,召集了一大帮狐朋狗友,渐渐在自己身边形成了一个小圈子,来家里找我的朋友一拨又接着一拨,男的女的大的小的随便呼啦一下就是十几二十多个人,走在大街上都是浩浩荡荡一大群,每天都过得很开心。胡丽出现了,刘勇出现了,黎语嫣出现了,周伟出现了,陆雅出现了,老二老四出现了。我发现我的观察力变得很敏锐,很容易看出谁对我有好感谁对我看不顺眼,谁是在真诚的笑谁是在敷衍了事。我喜欢看着身边围着一大堆人,喜欢看着别人真诚的对我笑。我很容易就和新认识的人打成一片,很容易就获得了别人的好感,有很多人乐意帮我,而我也很喜欢去帮别人。刘勇说我比他混得还开,我却常常觉得自己很孤独,很想找个地方哭。所以在朋友们无聊的时候我会让他们开心喧闹,但他们开心喧闹的时候我却躲在一旁偷酒喝。我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但我却总想找一个能陪我度过这一生的人。

在学校里很容易就能找到朋友,走上社会之后却变得困难了许多。大家都戴着面具生活,很难看出他们的真心。同事之间关系淡淡的,大家都很忙,有着属于自己的生活方式生活圈子,见了面也就不过是打个招呼而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之后,我发现自己变得很懒,懒得和别人交际了,我宁肯沉浸在自己的书本之中。

王宏亮的搭讪好象失败了,他很颓丧的回到我身边,说那个女人好难缠,戒备心好强。然后他对我说陈云你去试试看吧,说不定你比我有希望。我笑着摇摇头,我决定回去了。这里没有朋友,除了王宏亮外我不认识任何一个人,没有多呆的必要。王宏亮说你是刚刚来,多来几次你就习惯了。我想我习惯不了,再过多少年我也习惯不了。

大姐约我出来吃饭,问我现在有女朋友没有。我说没有。大姐说你赶快找一个,要不再过两年你就很难找到合适的人了。我说我现在才二十三四岁,我还不及。大姐说当初我也是这么想的,可现在却后悔得要死。我这才意识到大姐都已经二十七八了,再不赶紧嫁人可真的就嫁不出去了。大姐问我想要什么样的女朋友,我说不需要漂亮,但要聪慧有灵性。大姐一下子笑了起来,说你眼光还够高的呀,太浪漫太不现实了,现在哪里找得到这样的女孩子?即使有,凭你的条件也很难留住人家。我默然。大姐说要是找不到你怎么办?我说那我一辈子也不结婚。大姐说你开玩笑吧?我笑了笑没有回答,我知道自己不是在开玩笑,高中的时候我就下定了决心,不是我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我决不娶她,宁肯独身一辈子。大姐又说黎语嫣不就是这样的女孩子吗?你为什么不去找她?我无法回答,我只能笑着调侃大姐说你替我担心什么,你连自己的事都还没解决呢,你再不嫁,可就没人要你了。大姐说真的到了那时侯,我就只好随便找个人嫁了算了。我说你现在眼光还那么高呀?你想找什么样的?大姐说条件不高,有房子,有固定的工作,人不坏,长得也不难看,就这样就行了。我说这样的人很好找呀,我记得追你的某某某还有某某某不就这样吗?大姐默然半晌,自失的一笑,说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我也还想找个自己喜欢的人。我随口问她她初恋在什么时候?有没有真心喜欢过谁?大姐想了半天,摇了摇头,说她没有初恋,也没有喜欢过某人。我当时就愣住了。大姐读初三的时候就有男孩子追她,我现在都还记得那小子为了讨好大姐居然给我送礼物,弄得我莫名其妙不知道眼前这个大哥哥是谁。高中、大学甚至在社会上追她的人都不少,可她居然一次也没有动过心?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我只好笑着说你也够可怜的。大姐承认了。她说她现在变得现实多了,实在不行找个有钱的老公,然后出国,然后离婚。我笑着说那男人岂不是很可怜。大姐说没有那样的事,这种事现在多了,再说我将来一定会还他的人情,不会让他吃亏的。我笑了笑,没把她的话当回事。我知道她也就嘴上说说而已,真要她做她还真做不出来。大姐太独立了,独立到和男孩子出去吃饭都要各掏各的钱。她不是斤斤计较,而是不想欠人家人情。这样的女人,可敬但不可爱,这也就是到现在她都没有找到合适男朋友的原因之一。她几乎没有什么谈得来的朋友,所以许多心里话也只能对我说。她活得很累,她也想找个人来关心她宠爱她,可她戒心又很强,很怕上当受骗。人就是这样,担心被伤害,所以先保护自己,甚至为了避免被伤害而先去伤害别人。我们都憧憬向往小说中的海誓山盟誓死不渝,但也知道那毕竟只是小说,在现实生活中是很难遇到的。曾经问过不少朋友,他们都说相信世界上有那种爱情,但在现实中却没有看到过。这就像电影上的美女一样,会把她当作梦中情人,但不会相信她会嫁给自己。

刘勇打电话告诉我,他也要到北京来。我舒了一口长气,有个朋友在身边,觉得安心了许多。我给他寄去了六千块,让他赶紧把欠学校的钱给还了,要不然,毕业的时候都拿不到毕业证书。我觉得现在的学校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商业机构,而且这个商业机构还是处于买方市场而不是卖方市场。一方面,无数的学生削尖了脑袋往大学里钻,花再多的钱也不在乎。另一方面,大学里培养出来的大学生这种商品是不是适合现在这个社会的需要我却很难下结论。君不见现在求职越来越难,要求越来越高?外语要达到多少级,计算机又要达到多少级,难道在那些单位工作真的用得上外语用得上计算机?我看不是,不过是赶潮流显示自己公司素质多么高而已。这个暂且不说,这不能算是坏事,至少比往相反的方向发展好。但大学里学的东西在社会上还真的没有什么用,往往都需要毕业生从头学起。这个社会变化得太快了,而大学却还抱着以前的老制度不放,根本适应不了潮流。大学不担心竞争问题,因为要进大学的人实在太多了,他们抱着老传统还可以混上好几年,一点也不用担心有人抢他们的饭碗。然而教育产业化,最后一片净土也沾染上金钱的气息,教育也成为了属于富人的专利。学生花费了大量的金钱来投资,却得不到应有的回报,所以走上社会也会变得浮躁起来,拼命想赚回本钱。然后,大学生就被称为了“现在最堕落的一代”,想想有些可笑,又觉得有些悲哀。

日本总公司派了一批人下来视察工作,顺便在中国游览一番。这些人需要人陪,需要翻译,不知道为什么,我也成为了陪员之一。陪人游山玩水本来是件好事,既有工资拿又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去旅游,何乐而不为?然而陪日本人,心理上总是有种抵触感。即使在公司里,我也尽量避免和那些日本人打交道,更何况现在还要去给日本人当随从?想起来就不爽!然而你在这个公司工作,想不做是不可能的,除非你想卷铺盖走人。我还没有爱国爱到那种程度。

陪他们逛长城,逛故宫,逛天坛,逛十三陵,给他们当导游,讲中国悠久的历史文化传统,讲汉唐盛世万历陶瓷,与他们讨论日本文化与中国文化的差异,日本佛道儒道与神道的兼容,讨论他们崇拜的德川家康明治维新,尽量避免提到甲午海战东乡平八郎提到二战东条英机,能忍则忍能避则比能推则推,总之,古时候的事大家说说没关系,近代现代的事千万别谈。东扯西拉勉勉强强也就敷衍过去了,大家处得还不错。这其中居然还真有一两个懂门的,其中一个名叫植木的居然和我讨论起川端康成,讨论起《雪国》《伊豆的舞女》还有那篇赫赫有名的《我的美丽的日本》,还有大江健三郎,《性的人》,《个人的体验》,《万延元年的足球队》。我意识到我说多话了,再说下去也就言多必失,于是草草敷衍了事。

其实我对日本人基本上来说没有什么好感。正如江南多风流燕赵出慷慨一样,日本狭小的国土,纤丽的风景,造成了他们没有宏大的眼光只能在小处见长,纤细处见精巧却没有气势可以服人。《我的美丽的日本》本来就属于病态文学,《性的人》《万延元年的足球队》等等简直到了病态的极点,我一向是看不起的。(有兴趣的朋友不妨去看看,看看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大江健三郎的小说是什么样子的)

文明本是要与外界接触碰撞的,否则就只能固步自封最终消亡,历史上消失的玛雅文明等等皆属于此类。游牧民族在各个文明间肆虐,带来了破坏但同时也带来了别的文明的精华,促成了文明的进步。四大古典文明,美索不达米亚文明处于平原地带,抵挡不住游牧民族的不断进攻而毁灭;埃及文明处于被利比亚沙漠和阿拉伯沙漠所包围,地理环境虽然挡住游牧民族的入侵,但却也很难与其他文明接触,逐渐衰落并最终没落;印度文明,同样是由于地理条件的因素而衰败没落;惟独我中华文明一直保持着延续性。绵延的山脉逼迫游牧民族只能从华北入侵,既避免了我们彻底地与外界隔绝又避免了我们遭到游牧民族的全力攻击,因此能将他们同化吸收,创造了五千年的灿烂文化。反观日本,孤处一岛远悬海外,没有其他文明可以接触,只能从我中华学习,缺乏创造性同时又固步自封夜郎自大顽固不化,对强者屈膝对弱者凶残,是奴才国的奴才小人国的小人。

然而就是这些个奴才国的奴才小人国的小人,让我遭受到了无法洗刷的耻辱!

植木和我很聊得来,因此晚上喝酒的时候也一定要拉着我去。我顺便把王宏亮也带去了,让他提醒我一下免得我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结果还真惹出了事。那帮人包了一个包厢喝酒,酒喝多了就玩起他们在日本经常干的事,就是在酒席上跳舞唱歌(应该是所谓的能乐吧)。植木那小子喝醉了,居然调戏起服务员来,动手动脚地不大规矩。我拦住了他的手,他居然对我瞪眼,嘴里“八格”的骂个不停。我当时也火了,一杯酒倒在他脸上让他清醒清醒,然后就与他动手了。植木被我揍了两拳,我也被旁边日本人揍了一下,要不是旁边王宏亮和另外一个同事名为劝架实际帮忙,我肯定要吃亏。然后被酒店保安阻止,送到了派出所。派出所给我录口供的民警还挺逗的,先是说了句;“哥们,牛B!”然后又说:“可我们也没办法,至少得把你拘留几天,谁叫你打的是外宾呢?”我当时也冷静下来,心想,看来要去找新工作了。

结果把我保出来的居然是植木。他头上还裹着绷带就连忙赶到了派出所,很恭敬的对我说:“陈君,我来到中国不是一天两天了,从来没有人对我的行为有任何约束,因此孟浪了些。我对你的人品学识十分钦佩,为我的酒后失礼郑重向你道歉,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

我当时就傻了,脸腾地一下滚烫滚烫的。我没为打他的事情而后悔,我甚至当时都在打草稿构思着怎么写一封慷慨激昂的辞职信然后当主管骂我时摔到我们主管脸上去。然而我想起了那个只敢躲避不敢责骂的女服务员,想起了那些骂骂咧咧凶神恶煞似的保安,还有那个苦着脸看着我们的酒店经理,还有这个说“谁叫你打的是外宾呢”的警察。我觉得很无奈。我做错了没有?绝对没有!同样的情形再发生我同样会去做。然而这些中国人做错了没有?似乎也没有!他们有他们的难处,他们要保住他们的工作。那错的是谁?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当时我很羞愧,但决不是为自己而羞愧。我宁肯植木这小子冲上来骂我,与我在派出所里大闹一场,我也不愿他向我道歉。

我被一个日本人羞辱了,而我却无法洗刷这个耻辱!这件事情真的很无奈,很悲哀!

(在写这一段的时候,我想起了很多东西。想起了在昏暗腐败的大明朝里敢于骂皇帝的东林党人,虽然我一向以为他们是清谈误国害人不浅,但他们至少敢说话;想起了康乾盛世的文字狱,然后天下就是一片奴才之声;想起了慈僖老佛爷的“宁给洋人不给家奴”的名言,还有她挪动军费修圆明园说什么“没钱他们就不会想着打仗了”之类的话语;想起了汪精卫在南京建立伪满政府曲线救国,胡汉民在香港为夺回权力勾引日寇引发“九一八沈阳事变”,还有蒋介石的“攘外必先安内”;想起了文化大革命的“全国江山一片红”,还有最近的“珠海买春事件”“东北某大学事件”,还有我们政府每次对小泉参拜靖国神社的抗议,“中日一向友好”的宣言;想起了我们的老祖宗为了统治这么大片国土这么多百姓而实施的愚民政策,我已经没办法生日本人的气了,也没有力气生日本人的气了。不错,一切为了经济,一切为了经济,我知道日本是中国第二大贸易国,轻易得罪不得,我从来都不反对和日本人贸易,可当用自己的尊严去换那几张外汇时,为什么给我的感觉就好象和从事某种特殊行业的女人一模一样。唉,说多了,再说下去我的小说就要被封杀了。许多事,只能在心里思量,和朋友谈谈,是不能说出来更不能写出来的。我发现到现在我愤青的脾气似乎还没改,这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的辞职信还是写好了,但到最后也没有交上去。植木用他日本人特有的那种执着屡次请求我的原谅,我无法恨他厌恶他,也无法扫他的面子将辞职信交上去,就这样拖了下来,拖到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植木走的时候居然还给我留下了他的联系方式,邀请我将来到日本进修的时候去拜访他。我想,这都TM什么事呀!

我开始厌恶起这个公司来,虽然这个公司从来都没有亏待过我。公司甚至通知我再过一段时间我就可以去日本培训半年,回来之后待遇将提高许多。可我当时,已经有了离开的打算,只是我知道,公司不会轻易放人,要离开需要缴纳大量的违约金,而我当时没钱,就这么简单。

刘勇也来到了北京,给他接风的时候我把这事当笑话说给他听,他听了很是惊讶。

“你小子从来不把这种事放在心上的呀?”他说。我一愣。

“什么意思?”

“不就打了个日本鬼子吗?你又没吃什么亏,操什么瞎心!”

我当时就笑了起来,我觉得这小子比我干净利落多了,我是在自己给自己找罪受,简直TM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