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下)
作者:往往醉后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3163

在寡妇珍家里吃完饭,我又找机会把相柳姐妹叫到一旁,叮嘱她们记得我说的事,然后编了个借口溜出来,准备实施我的大计。

记得以前公司在不远的郊外买了栋旧仓库,准备将来炒炒地皮,一直放在那里没有动过。现在仓库里什么都没放,只是一栋破房子。而且因为以前是堆放化学品的,所以周围很大一片地方也没住人,平时几天都没人去一次,正好可以用来实施我的计划。

一切安排好之后,我在寡妇珍家的小区外给竖亥打了个电话。大概他也一直在等我的消息,电话音刚响了一声就接通了,我也没客气,马上直奔主题:

“竖亥,你知不知道太章现在在哪里?”

“当然知道,我一直跟着他,他现在正在离你老板家不远的那座茶楼上,看样子是在等相柳她们出来,你们要小心一点。”竖亥的手机里不断传来汽车喇叭声,似乎是在街上。

“这么说,只要相柳她们一出来,太章就能看见喽?”为了保险,我要确认一下。

“一定会看见,所以你不要离开她们身边,这样太章才没办法动手。”

“那就好。”我长长的出了口气,“你记不记得我要你替我做件事?”

“当然记得,不过我没钱借给你……”

“你是不是神啊?不是说神爱世人吗?怎么这么小气?”我忘记了本来的目的。

“那是西洋神,东方的神只爱元宝蜡烛香……”竖亥的声音底气十足。

“伟大的真主安拉会惩罚你这个无知的异教徒的……”

“谁惩罚谁还不一定呢,那家伙的岁数还没我大(注1)。”

“算了,反正我要你做的也不是这个。”我终于想起了打电话的目的,“听着,我要想办法引太章出来解决问题。而你要在相柳她们和太章交手时不止挡住息壤,还要困住太章的元神,让他无路可逃。”

“难度太高了,我只是个属神,怎么可能做得到?”竖亥在电话那头叫起来,“再说,我不会让太章出事的,这件事我帮不了你。”

“照我说的办,太章就不会出事。”我声音里透着一股复仇的快意,“是你让我想办法的,现在我办法有了,做不做得到就是你的问题了。你不做也可以,那就借我二十万……”

“……你想在哪里动手?”

***

挂上电话,我再次直奔寡妇珍的家,在门口按了半天门铃之后,才听到门上的传音器里传出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什么人?”

“我是孟轲,快开门,我有急事!”

“等等啊!”

又过了一会儿,我听到里面有拖鞋踩在地上的踢嗒声,随即房门打开一条缝,露出寡妇珍睡眼蓬松的脸:“干什么啊,午觉也不睡,下午还要上班的。”

她身上只穿了件白色的真丝睡衣,薄薄的一层布根本遮不住什么东西,我站在她面前可以清晰的看到里边内衣的颜色与形状。脸上还带着一丝刚醒来的红晕,眼波四处游离,整个人显得又娇又媚,看得我一阵热血上冲,几乎从鼻孔里从出来。

定了定神,我才有了说话的力气:“天气这么好,睡什么觉啊?向悠她们在哪里?我有事找她们。”

寡妇珍显然还在半梦半醒之间,听了我的话把头伸出来看了看天:“三十多度的天气也叫好,你是不是昨天被敲傻了?”

“是吗?”我发出一阵干笑,“你没看书上说吗?多出汗有利身体健康。不说这么多了,快把向悠她们叫出来,我真的有事找她们。”

听我说完这句话,寡妇珍一下子清醒过来,立刻向后退了两步,目光凌厉的打量着我:“你找她们想干什么?我警告过你,别想打她们的主意,否则我就要你好看。”为了增加气势,她冲我挥挥拳头。

“都说我是清纯处男了,还能打她们什么主意?”

“那可不一定,你在我身边这么久,说不定已经从我身上学到了两招。”

“从你身上学来的只能对付男人,对女人又没用。”

“什么事啊?珍姐。”按照我刚才的吩咐,相柳姐妹及时出现在楼梯口。我停止和寡妇珍争论,转头看过去,立刻有种想要捧腹狂笑的冲动。

两人这时都穿着一件小孩子才穿的那种水珠花纹圆领睡衣,只不过一个是蓝底白花,另一个是白底蓝花,头上还戴着个圣诞帽似的睡帽,一个白色的绒球从帽子尖尖的顶端垂下来,几乎要遮住眼睛;手中还一人抱了一个半人高的玩具小熊,毛茸茸的小熊配上她们的如花容颜,本来是一幅可以让所有人都惊叹的美丽画面,可不知为何,我的脑子里老是出现九头蛇戴圣诞帽的样子。

“珍姐让我们睡午觉。”相柳当然看不出我心里的想法,正向我解释她们穿成这样的原因。

“快去换衣服,我要带你们出去。”我冲她们使了个眼色,两人知道我要做什么,都是面露喜色,急忙转身上楼。

“等一下!”寡妇珍在一边出声阻止,“你给我说清楚到底什么事,不然谁都不许出门。”

姐妹俩停下来可怜兮兮的望着我,我对她们挥挥手,示意她们继续上楼换衣服,脸却朝着寡妇珍解释:“其实是这样的,老家的亲戚不放心她们俩,所以专门来看看。刚才他们打电话给我,说现在在等我们过去见面。你也听我说过了,就是那个六姨婆。”

“不对啊,你上次说的是二姨婆。”

“是吗?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从二姨婆升级到六姨婆,一下子多了四个宝,你应该为我高兴才对,怎么可以怀疑我。”

“也不对啊,你上次还说她们是孤儿。”

“孤儿的意思是指没有父母,有没有姨婆不算在里面……”

“不行,还是信不过你,我也要去。”寡妇珍说着就要去换衣服。

“也好啊,听说六姨婆老花眼白内障,哮喘咳嗽样样齐全,好象还有灰指甲,估计也没两年好活了。虽然不认识,你去见她最后一面也是应该的。”

“……我想再睡会儿,还是不去了。”

***

答应寡妇珍晚上吃饭前会把人送回来后,我带着相柳姐妹离开她家。为了能让太章看见,我还故意在门口磨蹭了好一会儿。

在路口叫了一辆出租车,我吩咐司机开到我说的地址去,司机说那里太荒凉,回来时搭不到客,一定要我加钱。我和他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才决定了价格。这样一来,时间又过去不少,我想太章应该已经发觉,接下来就看他上不上当了。

在车上时谁都没说话,相繇看起来有点紧张,相柳在一边拍着她的手安慰她。我则不停的通过反光镜向后看,果然,没用多久,我就发现一辆黑色跑车牢牢的跟在后面,不过……

“看起来兆头不太好啊,这家伙居然开的是宝马……”

仓库离市区有点远,足足过了将近50分钟之后,出租车才开到了目的地,司机收了钱就骂骂咧咧的走了,我顾不得和他吵架,马上仔细观察起周围的环境来。

记得这里我只来过一次,这还是在两年前的事,我只是依稀记得周围的环境,今天再看,发现这里还是没什么改变。

仓库是一座大约一千平米的老式瓦房,因为年久失修,屋顶已经有很多地方露出了木制的房梁,甚至有些地方还长出了青草。前面的铁门锈迹斑斑,边角处还缺了一块,门上的锁已经整个锈成了黄色,就算有钥匙恐怕也打不开。房子四周的地上杂草丛生,到处都是碎砖头破瓦片,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潮湿霉烂的怪味。向四周看去,房子周围三、四百米范围内,除了后面十几米远的地方有片小竹林外,其他的全是一片空旷,除了野草什么都没有。一条不知道哪年修成的泥土路孤零零的延伸到仓库门口,路面上也到处都是坑坑洼洼,有的洞里还积着水。

相柳姐妹俩捂着鼻子走到我身边:“这就是你说的地方?”

“对,现在一切具备,只等太章一到就可以开始了。”我有点得意。

“你说的办法到底行不行啊?”相柳的样子看起来还是有点担心,相繇在一边跟着点点头。

“放心,听我的不会错。就算真有什么闪失,我也已经托人为你们买了人生保险,受益人是我……”

“我们回去了!”

“开个玩笑,别这么认真嘛!放心,要真有什么事,回去我就被你们珍姐包成木乃伊。”

看到太章的车在很远的地方停下,我对她们做了个手势:“我先去躲起来,不然他不会出来,你们记住我说过的话,自己也要小心!”

把相柳姐妹留在大门前,我一溜小跑到了后面的竹林。竖亥果然已经到了,正蹲在草丛里拍蚊子,看见我就开口抱怨:“怎么这么久,我的血都快被吸干了?”

我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小声问他:“太章应该来了,他会不会发现我们。”

“放心,我有办法让他发觉不到我们的存在。”

“看来太章比蚊子好骗……”

看着相柳她们不知用什么办法打开门走进去,竖亥忍不住也小声问我:“这个陷阱这么明显,太章会不会上当?”

我蹲在他旁边,一直盯着仓库,头也不回的回答他:“他没得选择。既然你说动用息壤会被天谴,太章自己也应该知道。他必须在天谴到来之前完成想做的事,他已经没时间等了,所以看到这么好的机会,明知是陷阱也会跳下来。”

话音未落,一个人影就以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速度出现在仓库门口。上身灰色衬衫,下身黑色西裤,顶着一头乱发,黑黝黝的皮肤,手中还拿了根黑色棍子,果然是太章。他先往四周观察了一下,似乎在看有没有其他人。竖亥的办法的确有用,虽然我们离他不到三十米,太章却无法发现我们。

确定周围没有人存在后,太章犹豫了一下,但随即一咬牙,冲进了仓库里面。

“开场了,开场了。”我一边说一边向仓库跑去,竖亥也跟着跑了过来。没等我们跑到门口,太章的声音就传了出来:“相繇,这么多年的仇,我要在今天和你们了结!”

“没新意,每次都是这一句!”我趴着墙上的洞往里看,太章正站在门口处,眼睛死死盯着站在他对面的相柳姐妹,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到二十米。相柳和相繇并肩站在一起,双手微微抬高,同样全神贯注的看着太章。

“上次因为不知什么人帮你们,再加上还有普通人在场,才让你们捡回一条命。今天我已经查看过了,周围什么人都没有,我看你们怎么逃?”太章的表情越来越激动,眼睛也开始充血,“爹娘,我今天终于可以为你们报仇了!”

“你偷了息壤,就算杀了我们,自己也跑不掉,应龙很快就会来找你了(注2)!”相柳不甘示弱,大声反驳,“当初你家人的死,的确是我们的责任,可那也是无心之过,我们已经付出了代价,你却一再相逼,你和当初的我们有什么不同?”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大家一起死吧!”太章疯狂大叫起来,伸手摸出息壤,向空中丢去。相繇姐妹脸色大变,本能的向后退了几步。

不等我提醒,身边的竖亥已经站了起来,伸手快速的做了几个手势,嘴里也不知念了几句什么话。

仓库里,太章惊讶的看着息壤并没有像上次一样膨胀开来,而是就这么维持着原来的大小“砰”的一声掉到地上,呆了一呆,忽然转过身,大叫起来:“什么人,给我出来,给我出来……”声音已经有了几分嘶哑,听起就像是哭音一般。

叫了几声后,看见周围还是没有反应,太章停了下来,呆呆的望着地上的息壤,相柳姐妹也没有动手,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一时之间,仓库里安静了下来。

过了片刻,太章还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可眼中的疯狂却越来越浓,他猛的抬起头,对着相柳她们的方向发出一声大吼,提着棍子就冲了过去,“死吧,一起死吧!”

竖亥眼中流露出不忍的神色,似乎就想冲进去,我一把拉住他:“再等等,不要前功尽弃。”

仓库里,三个人已经打成一团。相柳姐妹俩没有变身,而是一个像上次那样在身前形成蓝色光幕,挡住太章的攻击;另一个却不知从哪里凝结出一个半人大的水球,不断的从水球中形成水箭射向太章。

太章的力量本来就不如她们,以一对二就更是吃亏,没过片刻,他就浑身是伤,连射向他的水箭都被染成了粉红色。太章却对身上的伤浑若不觉,眼中已经没有了理智,只是不停的疯狂大笑着,一次又一次的扑过去,笑声凄厉得让人心悸。

终于,相繇找到一个机会,整个水球一下砸在太章身上,太章浑身是血的飞了出去,撞在墙上,又反弹回来,脸朝下的重重摔到地面,挣扎了两下,再也爬不起来,即使在这个过程中,他依然没有停住笑声。

看见相柳姐妹向他走过来,太章终于止住笑,吃力的翻过身体,让脸对着相柳姐妹的方向,嘴里还不停的冒着血沫。他用双肘撑在地上,勉强支起半个身子,眼睛看着相繇,眼中的恨意却丝毫未减:“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结束,即使身体毁掉,下一世我依然还会来找你们。我不会放过你们,永远不会!”说到最后一句时,他已经是声嘶力竭的喊出来的了。

我捅捅竖亥,竖亥叹了口气,无奈的摇摇头。刹那间,一种无形的力量将整个仓库重重包围,这种力量给人的感觉就如同人面对大海时的感觉一般,无边无际,却又沛然莫御。

太章的脸上突然出现惊骇万分的表情,拼命的挣扎起来。疯狂、恐惧、仇恨、悲伤,种种不同的情感在他眼中不断变换,到最后,他终于放弃了挣扎,长叹一声,闭上了双眼:“原来如此,你们动手吧!”当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脸上竟有种轻松的神色,甚至嘴角都有了笑意。

等了半天都没有动静后,太章忍不住又睁开眼睛,却被眼前的一幕吓得说不出话来:相柳姐妹非但没有动手,反而肩并肩的跪到了他面前。

“我们可以理解你当初的感受。”说话的是相柳,“当主人不见了的时候,我们就像你一样,不顾一切的想要报仇,并为此伤害了很多人,包括你和你的家人。但我们并不知道这么做是不对的,因为主人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就离开我们,所以根本没人教过我们什么是对和错。其实你比我们要好,至少……你可以和家人在一起生活那么多年,我们的大部分时间却是在苦苦等待中过去。”

“可无论如何,你的家人是因为我们而死,我们不知道该怎么补偿你。但是至少,我们始终欠你一个交代,所以……”两人一起俯下头,直到额头碰到地面,“对不起,请原谅我们!”

两人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太章也没有说话,他脸上的神色变来变去,最后定格在一个笑容上。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他就这么笑着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一手提着棍子,一手捂着胸口,不时还咳嗽两下。但慢慢的,他的脸开始不断抽动,牙齿咬得格格直响,双腿一软,也直直的跪到了地上。

“当”的一声,太章手里的棍子也掉了下来,他全身不停的发抖,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弯下了腰,就这么跪在那里放声大哭,整个仓库里一直回响着他那声嘶力竭的嚎啕大哭声。

相柳姐妹伸直了腰,我和竖亥站在门外,四个人谁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太章。

***

过了良久,太章的哭声依然还在继续,身边的竖亥却忍不住问了我一个问题:“为什么会这样?”

“对啊,四十多岁的老男人哭起来真难看……”

“我不是问这个,你很清楚我在问什么。难道你早知道相柳姐妹道歉可以化开太章的心结,所以叫我帮她们打败太章,好让她们道歉。”

我笑了笑:“当然不是,道歉其实用处不大,我要做的,是让太章看见那些他平时看不见的东西。”

“怎么说?”

“太章被过去的仇恨蒙蔽,所以他本能的拒绝接受与仇恨无关的东西,即使别人为他做再多事情,他也不会去留意。而我要你做的,只是让他感觉到自己会死而已。”

“那有什么用?”

“当一个人临死的时候,就会自然的去反省自己的一生,看看自己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有没有留下什么遗憾。太章也一样,当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那些平时他没注意到的东西就会出现在他眼前,当他发现自己过去做的一切其实都没有意义之后,他的心结自然就会打开了。”

“那你为何还要叫相柳她们去道歉?”

我看着还跪着的相柳姐妹,脸上带着笑容:“神是什么样子我不清楚。不过,我会教她们怎么去做好一个人。”

“明白了,可为什么你说的话像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子。”

“比起四千多岁的老妖怪,我算年轻了……”

看我转身想走,竖亥又问了我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可以困住太章的元神的?”

我停下脚步,背对着竖亥:“上午我见到伯益,他说息壤的力量不是属神可以控制的,一不小心就会被反噬,你却可以在息壤发动时轻易阻止它。相柳她们是最强的属神,连她们都做不到的事你却能做到。伯益一提到大禹就满脸崇拜,你提起大禹却结结巴巴。你说你是太章的好朋友,却一直避免和他见面。而且你还对大禹的事了如指掌……这么多事加起来,只有一个可能。”

我转身看着他的眼睛:“你根本不是竖亥,你是大禹!”

***

注1:伊斯兰教形成于公元7世纪,有关安拉的传说也不过两千年左右。

注2:据《山海经》记载,应龙是黄帝的属下,负责为黄帝惩罚敌人。蚩尤、夸父都是被应龙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