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飞龙亲眼目睹郑明捷被杀，那死亡的过程，带着苍白和静默，渗透进他的心里，他才感觉到，今天早上，亲眼目睹了太多的鲜血和死亡，自己还亲手杀了人，那热血沸腾的胸膛逐渐被冰冷和恐惧侵蚀，他悄悄低头看自己的手，凶手吗？

他联想刚才陈威说的话，是恺撒命令剃刀，在郑明捷万万没有想到的时刻，在他觉得自己的尊严和荣耀达到人生最辉煌的时候，直接把他的生命之火熄灭了。

豺狼！

豺狼！

豺狼！

他们决定一个人生死的态度和语气令叶飞龙背后发凉，就像猎物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隐藏在几百米外的猎枪瞄准，什么时候会被夺取性命。

郑明捷毙命震惊的不仅仅是姜师长、警察，也震惊周围数万群众，这极其具有戏剧性和恐吓力的情节使所有人都感受到命运的可怕和无常。陈威在新都市把用假名租用的车还了，从一个临时停车场开出子弹头。众人神情沉重起来，明显谈话和气氛发生了变化，一直到他们驱车返回开发区的别墅，五个人之间被沉默的气氛笼罩着。

时间大概下午四点多，子弹头还距离别墅很远，就清晰听见那具有震撼力和穿透力的低音贝司正疯狂轰鸣着。叶飞龙此刻听见着疯狂激昂的音乐，心里的体会与上次大不相同，上次他觉得那是勇士进行曲，而这次，他能听出着狂风暴雨里，这歇斯底里的躁动和激情里，有着悲伤到令人落泪的伤感。

子弹头轿车平稳如在大地上飞行，越靠近，那轰鸣的贝司越是震撼，连车头前窗台上的一个装着一半蓝色液体的金字塔也微微颤动着。公主对着小琴道，“是蛇郎。”这时，一个旋律迥然不同于那狂暴的贝司节奏的和弦吉他声，清晰优美地穿插进去，在叶飞龙还在惊叹那旋律之优美的时候，那吉他猛然节奏加快，转眼其中的柔声细语就变成铿锵玫瑰。如果说刚开始的时候，那吉他的和弦是一红裙女子在轻盈起舞，此刻已然演变成几百身穿红坎肩，手挥舞鲜红披风的女斗牛士在整齐挑衅，在面对一百斗疯牛誓死角斗。

“帕索玛！”叶飞龙都感觉出来这个冰火一般鲜明的吉他手是谁。众人下车的时候，看见花园里，全身皮衣的蛇郎正在游泳池旁边，抱着他的恐怖贝司尽情宣泄他爆发的激情，而旁边，是一身紧身皮装的帕索玛，也拿着一个类似贝司的乐器，下面连着长长的电线，另一头是连到阳台上的两个巨型音响上。而一脸忧郁的台风闭着眼背对着他们，抱着一只吉他，没有弹动，他的长发跟着旋律微微摇摆，却不歌唱，那白皙的脸如深秋的白桦树，用一种带着伤痕的美丽记录着过去和此时。

叶飞龙用一种喜悦的情绪被蛇郎和帕索玛那充满艺术表达力的旋律感召着，他感觉自己所有沉睡的感觉和情绪都在伸出触角一般苏醒，辽阔的触觉向着周围伸展着，向广阔的四面八方，但是他眼里此刻只有蛇郎和帕索玛，仿佛他们两人就是世界的中心。

旋律慢慢沉寂，如雷声和天阑之音远去，阳台方向，突然传来木吉他特有的空灵，叶飞龙望向阳台，恺撒拿着一只米黄色的传统吉他，手指灵巧弹动着，一曲带着寒冷和神秘，悠长，宁静，深邃的森林之曲飘扬而来，恺撒的曲子就如他给人印象，神秘和忧伤。台风的吉他也弹响了，节奏缓慢，有着凄凉的气氛，台风那悠长绝唱的歌喉唱道：

我从来没有看见过，

微笑的脸，

他们都带着面具，

开着假面舞会，

我想爱却不能爱，

人们热衷于彼此伤害，

我不敢爱，

再也不敢爱，

谁来告诉我，

说我们也会有未来，

就是骗我也好，

让我再不颓废。

我的情绪已经成灰！

我的生命支离破碎。

这节奏和曲子如挣扎的内心和彷徨，叶飞龙几乎觉得这是自己迷茫内心的共鸣曲，他感觉到无穷无尽的痛苦，终于，忍不住眼泪无声的涌出眼眶。这时，突然，两只木吉他的节奏又同时激昂起来，同时蛇郎和帕索玛的贝司轰鸣着加入了合唱，刚才抒情忧伤的歌曲和风格立刻一扫而光，美声唱法的背景音乐演变成年北欧海盗般的重金属摇滚。台风的歌喉再次怒吼般的升起，歌词依然如刚才一样，但是气势已经截然不同，那忧伤的歌词变成了受伤野兽的垂死挣扎，一头野兽在猎人的网中搏命挣扎！

蛇郎突然将右手挥舞着，大幅度着扫动着贝司，甩动着长发歇斯底里的大叫道，“我操！我操！我操操操！我操！我操！我操操操！”众人也跟着蛇郎，在滚雷般轰鸣的重金属背景音乐里大叫着，而且声音越来越大，如一群崇拜黑色力量的邪恶法师癫狂地吼叫着，叶飞龙发现大猫、剃刀和方方也回来了，大猫正敲着打击乐，他们都加入了这疯狂的邪恶仪式一般的歌曲中。

狂欢般的即兴表演一直持续着，方方还去缠着阿凤弄来几十箱啤酒，当所有人筋疲力尽停止他们的胡闹的时候，好几个都成了醉猫。

叶飞龙一直想问恺撒为什么开始制止自己抢银行，而如今却又杀人如草芥一般轻松，难道告诉自己的那些都是笑话吗？此刻他也忘记了问题，半兴奋半醉地坐在椅子上冲这些家伙傻笑。

陈威醉了，他正搂着恺撒，对着叶飞龙，口齿不清，断断续续大声叫着，“为什么？为什么？你知道为什么我特别高兴，叶飞龙，你知道小琴他们，公主他们这么高兴，因为这里所有人，连我们头儿，也曾经和你一样，是一群没有未来的人，是一群曾经被社会抛弃的，注定进停尸房的人！因为我们要报仇！如果不是类似钱永这样的人，我母亲不会失业，我不会为了筹集她的手术费用给人下跪，我不会眼睁睁看着她离开我！是的，从那天起，我心理已经扭曲了，我想报复那些剥夺我生存权的人，我做梦都想看到那些不可一世的人倒下，今天我终于看见了，我很快乐！很享受这一切，恺撒，我是这里所有人中，最知道你的，你比我还恨他们，哈哈，你用你的一生，你的一切在向社会证明：那些恶棍，一定会在有生之年，遭报应的！你恨他们！你甚至狂妄着想扮演老天，因为这些混蛋越过越好，那传说中的它妈的报应就是偏偏还不来，你忍不住了，其实，要不是你当年拦我，我早绑着炸药包不定冲哪里去拉了线了，哈哈，我很苦，心里很苦，我活下来，没有一天心里不内疚，我想对着那些混蛋喊，嘲笑他们，我恨他们！我恨钱永、我恨黄彪我恨南宫云！我恨他们！他们不仅剥夺我的生存权利，还赶尽杀绝。这是个赢者通吃，没有良知和同情心的时代！恺撒，你说当年把公主从他们的砍刀下救出来的时候，公主说，她要杀了他们，一个七岁的女孩子说的话！我不想杀他们，杀他们太便宜他们了，我要让他们生不如死！新都市在八十年代社会发展的最黑暗时期中，那段特殊的时代和环境，机会，锻造出他们这些毛孔都流淌着鲜血的恶棍，他们现在企图洗白自己，但是那伤痕和对整个社会的罪孽，必须要偿还，全新都市的人就是都忘记了他们的所作所为，我没有忘记，恺撒你不要犹豫，继续杀！我觉得你追随的那平衡之神，奥奈瑞斯，真是太伟大了，把他们全平衡了再说，杀啊！”

小琴和公主默默坐着，她们两个望着陈威和恺撒傻笑着，手里的啤酒都掉在草地上。帕索玛他们几个人全和叶飞龙一起，至少六个人互相背靠背，一会就爆发出一阵傻笑声。一个个醉态可恭，恺撒也有点兴奋的样子，笑着抱起佐罗的头，把酒往他嘴里灌着，佐罗大口喝着，恺撒和佐罗，你一口我一口，亲昵着共享着一瓶啤酒，剃刀也摇晃着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佐罗旁边，靠着佐罗，呵呵笑着。

“你知道吗？它是穿着毛衣的天使！”恺撒对着剃刀和抱着他的陈威大声叫着，他指的是那黑头黑脑的大狗佐罗。剃刀卷着舌头，大声唱着歌，“你要我如此放不开，咬来咬去放不开，一嘴毛呀放不开，放不开呀放不开！”然后像个疯子一样大笑着，笑到最后失声如咽。

第二天，新都市官方和小道都传出几个能彻底轰动市井巷尾的爆炸性新闻。这一天是十一月三日，所有新闻都爆发在十一月二日。新都市秋意正浓的季节。豪星商贸城的董事长钱永涉嫌故意谋杀罪被拘捕。十一月二日，上午9点多，新都市最繁华的购物广场之一，凯旋广场彩虹电梯上突然凭空落下两具尸体。黑道第一大哥李杰的亲弟弟，李智，中午11点，被人枪杀在新都市中心，深紫色俱乐部前面。有小道消息说李智的死和梁有堂有关，李智是去追问梁有堂关于凯旋广场尸体事宜的，而不少人都略有所闻，这件事情和亚洲商业大厦的大股东梁有堂有关系。而李智旗下的一家企业，刚刚接手了凯旋广场二层的整体经营权。当然，这两个新闻虽然非常轰动，但是不及第三个，就是荣鑫的大老板郑明捷，当着几万人，被黑枪打死，而他的老头子，居然是广某军区的副司令中将。老将军发誓要血债血偿，不过当然不是这么说的，人家说的的是，“黑社会不除，新都市永无宁日。”军队向黑社会宣战了，老百姓觉得这次政府宣称的“大力度掀起打黑、扫黑行动的狂飙行动”估计不会再纸上谈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