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一朝白雪
作者:竹乌鸦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4921

安德烈夫离开后,华夏先代三位顶级高手中又回复到了尴尬怪异的气氛。

房中只剩下四人。

秋孤叶的“秋归燕”始终横抱在胸前,铁剑齐天也不敢将金丹收回体内。

直至现在,周洛也想象不出如果不能事先放出金丹,或者使用穹庐散人遗留的道符布下防御,如何应付梁铁鄯的血刀芒。外发金丹的速度不是谁能比得上他那么快的,毕竟作为修真高手的根本要害,金丹、元婴此类东西保护唯恐不密。倘若双方不作事前准备,那么没可能在梁铁鄯射出血刀芒的时候来得及外发金丹。

然而似乎除了金丹又没有什么人手一份的东西能和金丹对抗,哪怕是和梁氏简化版。

穹庐散人留下道符虽然不少,能够为周洛所用的却不多,况且这是用一张少一张的东西。每次遇见梁铁鄯就撒出一把未免可惜。运用本身金丹和他硬拼绝不是什么好主意,数量上的劣势不说,和元神紧密相关的本命金丹怎么说拿来和梁铁鄯那种战斗简化版对耗都划不来。

周洛到现在也想不出其它方法。若说速度威力能够和梁氏金丹幻化的血刀芒相比拟的大约只有剑修一脉独有的的御剑归真术了。虽然每每形容绝世大招都会使用诸如“凝聚全身真力”一类语句,真正能够作到在一击中贯注全身精力的却也不多。而且此类猛招大都只有一击之力,既然贯注了“全身精力”,那么一击不能制敌也就只有等死的份了。

当世御剑术上造诣最高的秋孤叶也只能做到“收”、“发”两剑,距离“一剑”实际还远。

血雾光影纂射,即使周洛早早把山河表里乾坤图入口当作盾牌竖在身前,还是有溢过白色光圈的剑气刀风震动他满头乱发飘舞。

在架海紫金梁面前,他始终不敢和琰分开。

迅捷的刀芒剑影一闪即逝,梁铁鄯眼中闪过一丝厉芒,道:“先破去赤龙符上封印,其余过后再谈!”说完不再看那火色符令一眼,起身扬长而去。

滚滚的雪花向被人从天上倾倒一般落了下来,半夜功夫,在地面积了厚厚一层。海上白茫茫一片,已经看不出哪里是陆地,哪里是海。

对赤龙符周洛兴趣不大,但却不等于铁剑齐天与秋孤叶也能淡然处之。况且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株香,哪怕得物无所用,老一代金丹级间的交缠恩怨也足以令两人舍命相争。

“蹈海八法”的战斗理念实在是很独特,在周洛看来就象非法小煤窑,污染大、消耗多、收获小,但是不得不说就使用者本身的战斗力加成而言,作用还是不错的。难怪从来不见琰提起,要是三十三天还在,恐怕这一夜的天地异象就会招来无数的仙佛菩萨执行报应。

天色刚蒙蒙亮,周洛站在海边。下了半夜的大雪渐渐小了下去,气温虽不如昨夜的酷寒,但在他借来的温度计上显示还是在零下17℃。“大约香港有人类居住以来还不曾出现如此酷寒!”周洛遥望着远处城市的轮廓,回想昨夜。越强大的力量对天地元气运行的干扰越多,琰虽然不屑于使用这样“高污染”的战斗方式,但她见过的大场面远远超过当代高手。无论秋孤叶、铁剑齐天,即使梁铁鄯那样的狂人也无法象她一样视若无睹,大家都不愿意,本能在畏惧在这元气混乱的源头再次开战。

岛上局势一触即发,三人都在等待天地元气的混乱平息。但这尚不是周洛最担心的事。

坐在海岛外数百米的一簇礁石上,周洛对自己有了清醒的认识:“曾经我以为自己已经有了足够的勇气,但是在忽如其来遭遇的强大力量下,和从前没有区别。”

“艺高人胆大,面对死亡威胁没有人能够避免来自生物本能的恐惧。支持勇气的理由,一是来源于麻木;二是来自于信念。我两样都没有。实际不再恐惧面对齐天、秋孤叶一级对手,只是因为实力提升和交手多了的麻木双方面的作用,一旦遇到再强一级的对手,立即打回原形。”

对于周洛的问题琰甚至于不屑回答,独独说了两个字:“多练!”

“多练?”周洛苦笑。有命去未必有命回得来啊!真正高手的气质是要在生死之间磨炼出来的。周洛自己明白,这个“生死”只能是自己的,不能是别人的。平白无故去练这个?怎么看都够傻冒啊!不符合自己性格,还是顺其自然好了。

他挚出千锋刃,千叶鳞刀变化成神兵的第二形态——碎锋刀。晶黄色的短刀虚空闪了两下,刀芒划开脚下的冰面,海面轰然崩塌。“既然没法改变心态那就提升实力好了,反正现在这个世界也没有了真正的强者!”即使以周洛现在的力量,能够使他恐惧的也只有架海紫金梁……和山河表里乾坤图中那些奇奇怪怪的生物。

山河表里乾坤图中的世界至今周洛也只探索了焚璃仙宫保护下的一小部分。穹庐散人封印的生物分为四类:一种是他的对头;一种是他的部下;一种是他想收为部下,还没来得及收服的生灵;一种是他的仆役。穹庐散人为他的继承人考虑得相当周到,周洛目前的实力,遇到他当年一名仆役也是危险的。太古三十六诸天神雷阵压制了焚璃仙宫范围内的异树奇葩,仙兽灵禽无法成精作怪,修炼灵识。但是另外还有许许多多当年他随意播种的奇花异草,放养的珍禽异兽,来不及一一处置。千多年下来不知几多成精,几多作怪,这些散布在焚璃仙宫外广阔世界中的生灵对周洛和琰来说无一不被标记为“极度危险品”。在目前而言,是琰也不敢踏足的领域。

如果没有穹庐散人,不遇到琰,或许就不会有自己的今天。周洛忽然生出莫名的感慨,忽然问道:“琰,穹庐散人……师尊大人他当年既然不愿意重入轮回,为什么不用夺舍,或者血祭呢?”

他神识中振翅高飞的火鸟大放光明,琰默然一阵沉默,说:“阿洛,你觉得道是什么?魔是什么?”

“道为正,魔是邪……”周洛一阵茫然,他也说不出道和魔有什么差别。

红光一闪,琰在他身旁显出身形,摇摇头说:“为道成魔存乎一心!沦入魔道修炼图快,易走极端,但绝不象现在人想的那样,修魔就比修仙危险大很多。非不能也,实不为也!道有道的原则,如果仅仅因为后果的威慑才不去做,仙和魔还有什么差别?你要修道,有些底线始终是要遵守的!”

魔道的修炼捷径成功了与仙道也是一样的,甚至可能瞒过外人,从功力境界根本区分不出来。只是因为道德约束,所以不做。这一刻,周洛肃然起敬。但下一刻,很快又毛骨悚然。

“以前我就很不明白,假设要我坚持原则牺牲生命绝对不干!我也不许你这么作!”假设如来佛主,三十三天之主也是这种想法,真不知漫天仙佛中隐藏了多少巨魔。魔本是仙,三十三天上仙魔混杂,比人间想象出一个单独魔界还要恐怖万倍!继而又想到穹庐散人其实是个很矛盾的人,既然可以杀龙取血,又为何不肯使用夺舍、血祭呢?正如同古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周洛是很难理解仙人的道德观念的。他也不是那么高尚的人“不饮盗泉之水,不受嗟来之食”,干嘛不能吃饱喝足再打他一闷棍呢?事关生死,牺牲几个无辜的人也顾不得了。

“你放心,我还不是那么伟大的人物!殉道牺牲啊,不是什么人都能作的。”周洛抚摩拍拍琰的头顶,保证道。琰绚丽的娇靥笑容绽放,离火精纯的能量再次融合到周洛的血脉中,周洛身上气势陡然升高,迎向朝阳的方向,纵声长啸,莽莽雪花中逼出一条光的通道。

面对三大高手探查的神念,他的心中充满自信。管他那么多!今朝有酒今朝醉,在手中道符用完之前,梁铁鄯再用那一招也奈何不得他。大不了卷铺盖往山河表里乾坤图里一闪,怕什么呢?

阳光从云层高处接引照在他身上,暖融融的十分受用,细碎的雪花绕着光柱飞卷。九天之上有青冥,九地之下有熔流,人间界表层的元气十分有限,虽然对金丹级限制不多,但是按照周洛对穹庐玉册的理解。穿越九层罡风,或者深入地底熔岩,就是降临的天仙、大罗金仙,以及生活在主世界的散仙、地仙们补充能量的地方。

周洛神念不住向上升高,越到高层元气环流变得更为狂暴,可以吸收控制的能量越少,渐渐的,充斥空间的是另一种不可辨识的能量。广义地说,天地元气的定义无所不包,但在周洛认识中,高层能量与地表性质截然不同。越往高去就越难得到补充,一股能量乱流,吹断了这股神念与他的联系。大约可以体会到古人云:“罡风拂体”的感觉,神念尚且如此,何况肉身升空。

倘若两名大罗金仙在地面交手,恐怕全球表面元气不够他们控制、御使。念头才动,周洛旋即失笑。倘若修为到了大罗金仙的程度,他们自然可以穿越罡风地层从青冥之上,熔流底下,引来浩大能量助战。

骤然降低的气温使人难以安居,即使海岛底下有着按防核攻击级灾难建造的避难所,作足了完全的准备,心理上的不稳定也无法使人安枕。安静了半个晚上,金丹高手们相安无事,岛上略微有了些人气活动。在海底下憋了许久,胆大的人们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绕着岸边探头探脑,走到结冰的海面上品评一番。

李卓换上了新买来的反季节皮草在岸边向周洛招招手,跑了过来。有着姑射青衣保护的她本不需穿得如此臃肿,但女孩子爱美炫耀的天性本能还是让她换上了名贵的皮草,纯白的皮裘衬托下格外高贵靓丽。冰面上数十米宽的裂缝已难不住她,李卓拥着青光射到周洛身旁。

“你想争赤龙符吗?”

周洛摇摇头,赤龙符的作用、功效他根本看不出,何况有了山河表里乾坤图,法宝类物品对他的吸引大减。

守着一座宝库未曾开发,还会搏命争夺一样不知作用的物品吗?

“既然你不想,我们为什么不先离开?”李卓在他身边说。

“离开?!”周洛豁然省悟,确实!似乎是没谁规定他一定要留下来参加争夺,心中一松大喜,正要爽快答应,脑海中传来琰的神念,带着异常波动地说:“留下来!”

“为什么?”

“你有把握避过梁老头的血刀芒吗?以后不用再和他打了吗?梁老头使用的血刀芒是一种很可怕的攻击。能够以金丹期的实力发出这样的攻击是很少见的事,即使从远古开始,他也是有数的几个人之一。虽然是走进了偏锋错路,但是要进入元婴期,你至少还要二、三十年才能稳胜他。这么长的时间,没有对付他的办法是很危险的。”

“你能想出办法?”

琰稍微沉默:“我需要时间!要让我们的实力短时间胜过他,我没办法。但这不等于他没有弱点。创造出一种专门克制他的方法,给我时间,我就可以!这个人目前内息高过我太多,只能通过对外层散溢气息的连续试探,我才能够把握清楚他的功力特性。你不用去抢那个赤龙符,保持在他身边一定距离,越久越好。”

周洛内心争斗,一边是安全离开的诱惑,李卓期盼的眼光;一边是一劳永逸,专门针对梁铁鄯的办法。琰说的话周洛信得过,今后不和梁铁鄯接触的可能性太小,与其二、三十年里受制于人,今天这一点点冒险又算不得什么。错过了今天,自己能找个什么借口在老梁身边遛达?目前华夏第一高手脾气似乎不大好,不被他立即一记大招发过来就是幸事!

左右为难,周洛看着李卓,心中一边向着琰解说,一边考虑怎样想个办法劝李卓先行离开。风雪冰面上,秋孤叶青衣负剑,飘飘而来。脸色似乎解脱般的如释重负,这位峨嵋首席飘飘然飞上礁石,满面祥和与李卓招呼,说道:“小卓也在就最好了,小周,我有事要和你们谈上一谈。昨夜梁铁鄯问你‘何谓先天之道’,今天我也想问上一句。”

周洛、李卓不由大感诧异,颇有时空错乱的幻觉。

但无论如何秋孤叶都与梁铁鄯不同。对梁铁鄯,周洛即无兴趣又无义务纠正他的错误观念,正如面对外行的领导,不愿与他争辩。但秋孤叶不同,不算太短时间里的来往,周洛、李卓对此老多少有了些感情。或许有人觉得梁铁鄯打破门派成规,汇聚天下典籍,自己晋级金丹不提,之后对华夏道门的清洗客观上推动了十大金丹级的出现,华夏高手群欣欣向荣。但就私人感情而言,秘典图籍也是各派祖师传下来的东西,固步自封也好,墨守成规也好,就算当众烧毁,外人都没有理由干涉抢夺。这就好比东洋、西洋精英们认为百多年前的华夏固步自封,是他们打开了国门,于是赋予前时侵略的行为以高尚。似乎还有某个龌鹾的国家是主动纪念歌颂外来“开国者”的。但周洛始终以为“文明社会”自去过“文明”的生活,非洲部落仍旧有权力茹毛饮血。倘若有些国家喜欢躺在小农经济上闭关自守,那也不是外人合法侵略的理由。

你可以劝告他应该怎样去做,但不可以强迫代替别人选择。

固然这个世界没有这么理想。

时至今日,以飞机大炮推动的“民主”,依旧战火隆隆。

作为秉承传统美德的峨嵋首席,秋孤叶有着私人交往间无数的优点。他正直可靠,朋友有难,不会坐视不理;他光明磊落,不会背后打人闷棍;他信守承诺,答应的事情一诺千金。事实上,同盟四大高手都具有着类似的优点。他们对折自己的行为有着严格自律,固然他们的战略眼光不怎么样,但与他们交往周洛倍感放心。至少翻脸也是光明正大,不会背后一刀的。

或许比起百多年前纯粹的正道宗师来说,他们已算不得“完人”,但在如今这个年代,已是拥有极难得的品质。

周洛难得认真的开始考虑。

秋孤叶与梁铁鄯问题,其实应该是:“何谓进入先天之道”,或者“怎样才能安全有把握的领悟先天境界”。我们知道,领悟了先天境界之后,只要修炼的功法不是太差,晋级金丹不过是时间问题。领悟先天境界显得尤为重要。

这个问题其实不是没有答案,他所修炼的“离火金身大法”就是一种。周洛仔细想过了,“离火金身大法”固然不能保证他多长时间金丹大乘,但也给出了一个时间上限。即使他当日没有误打误撞吸进异种真气,又耗尽内息,引发变异。以穹庐散人预设的修炼进度,五到十年内晋级金丹还是有把握的。

如果不是“离火金身大法”的独特,他也没可能临危关头领悟先天。意外引动天地元气的结果就是爆体而亡。

在修炼过程中,借助先天灵物与天地勾通,周洛似有所悟。

李卓和秋孤叶混得极熟,两人间比周洛和秋孤叶更见熟稔、真挚。见周洛为难,李卓拉着秋孤叶撒娇:“师父~~说这个干什么?”

秋孤叶“呵呵”笑了几声,慈蔼的拍了拍李卓的手臂,说:“我峨嵋门下引剑成丹,自入门开始就寻一件法器,开始人借器之力,其后器借人之力,人剑双修。纵然没有先人遗泽,算不得绝品,我的‘秋归燕’依然是一件足以发挥我本身实力的兵器。但这其实是经过删改简化版本,我峨嵋祖师初创这门功法本意却不是仅让人随时有一件合手法宝的。”

“倘若起始就有一件先天品级以上的仙器认主,再修我峨嵋不传之秘,先天境界十年可期。”他的目光飘扬注视周洛,“你若是肯让小卓正式列入峨嵋门墙,我就把这门功法传授给她。”

是时,小雪初霁,天光透着暗蓝。

天上的雪下了一夜,不夜之城银装素裹。大海上漂浮着嶙岣的冰块,在粘稠的海水上不情愿的起伏,若非海水不时吞没表面的雪花,几乎让人怀疑大海冻结了一般。

从石岗、中环、赤柱、枪会山,到昂船洲等地军营无不一片繁忙,风雪中,一个个积满了雪花的身影披着被子在雪地里篡动。作为一座几乎处于祖国最南端的城市,正值炎炎夏末初秋,秋老虎方兴未艾,遭遇寒流的突然袭击,恐怖是可想而知的。

中环总部

陆文泽裹着两床草绿色的军被,搓着双手从门外跑了进来,头发身上沾满了雪花。他接过杯热水,哆嗦着捂在手心,猛跺着双脚:“老洪,真要命哪,零下8℃!还好你这里是香港,被服从优补充,突然从大热天变冬天,没这两床被子真顶不住!”

“哼!”洪莫将装着热水的杯子顿在桌面上,“喝你的水吧!六千个大兵,六百万市民,合起来好几百万人,这点被服顶个-用!联系联系不上,物资运不进来,还要帮资本家顾着上商场里抢东西的!不抢,不抢等他娘冻死啊!”

驻港部队后勤部参谋洪莫与陆文泽已经十分熟络。暗中支持四方楼等力量的试探计划在损失了两头“天牛”、一只“钢甲”,国家秘密开发的生体武器可能失密的情况下,联合行动组长孔逸乐受命回京述职,原计划实际陷入了停滞。剩下他们这班人就在军衔最高的张海带领下,在香港继续旅游混日子。

“干什么!”洪莫冲出楼外呼喝了几声,又跑了回来,将桌上的热水一饮而尽,用力推动陆文泽肩膀吆喝:“嗨!嗨!出去干活,好歹你也是戴军衔的!”

半夜里气温骤降,张、陆、余、何等人反应都很快,当时的气温虽然很低,风雪也比现在要大得多,但在反噬开始的时候,之前那中元气紊乱的感觉,他们感应比普通人更早一步,何况在那之前,元能仪疯狂报警。一群金丹级聚集的城市,元气任何变化都是危险的。警卫局大校张海当机立断,把他们拉到了石岗军营。再然后,这群人虽然还不能寒暑不侵到长时间抵御昨晚那种酷寒,抵抗能力还是比普通人强了很多,陆文泽就被踢到中环驻军总部这边来了。

广播、电视里再次播报了一次目前本港温度。这种程度的低温本来已经无法对陆文泽造成威胁,无奈一晚上内息消耗实在太大。想想昨夜的暴雪严寒,就不寒而栗。只要看看窗外变得北极般的景象,就知道那一刻寒冷到什么程度。而这一切发生在半个晚上,抖干净被子上的雪花,陆文泽饮尽热水,冲了出去……

新界,石岗军营。

昏暗的视界中,暗黄色的车头灯光出现在风雪那头。

广东省、军区发出的第一批援港物资终于在天明时刻抵达石岗。

“报告首长,广东省政府、军区第一批援港防寒物资,应到三十八车,实到十六车,请指示!”

负责接受的军官举手敬礼,风雪中,仿佛两条刚毅的铁扦模糊了身影。特区政府迎侯的高官臃肿的裹着被子向着营地门口跑去。

公路、车辆、人员都从未考虑过雪地运输的方面,也无法进行相关适应训练,能够将物资运进香港已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石港军营在新界北,靠近深圳的地方,分为一个空军基地和步兵营。

空军基地指挥塔顶楼,中央警卫局大校张海和驻港部队司令副政委张勤少将遥遥向着运输车队敬礼。两人间张勤军衔高出,但不论什么时代,中央警卫局“御前”的地位都是不能忽略的,尤其张海指挥的那一支精锐军官组成的联合队伍,显示着张海举足轻重的地位。张勤被受命全程陪同张海这位“天子近臣”。

但是在香港没多少人知道的是,张勤是张海的堂弟。

两人同属一个派系,又是堂兄弟,说话随便许多。

“由卫星云图已经查明,寒流出现的中心在昂船洲西北23公里,气温最低点也出现在哪里。气漩中心地带有一个岛屿,虽然包给一个香港富商作私人会所,事实应属广东管辖。目前广东省政府已经派出人员携带救援物资出发,希望能够上岛。”

张勤忽然凑到他耳边:“是不是就是那座银沙岛?”

“不是还有哪里?”张海嘴角弯起,一丝苦笑爬上面庞,“老孔厉害啊!原以为……现在看来他是借机脱身啊!”

“上面是怎么想的?”张勤也压低了声音,“就让他们这么闹?”

“上面也没辄,根本就没办法的事!我估摸着主席的意思是要先拿下三代时期的几个重要位置。特事局一个,特勤组、警卫二团……要是‘麒麟’的架子搭起来,首都圈里打城市战,三十八军根本不在一个层次。”张海凑近张勤说,“据说主席有意思引进‘外援’。”

“哪来的外援?”

张海缓缓摇头,暗暗叹气:“暂时挤走了孔逸乐,要接手特事局,难哪!”

门口被人敲响了两声,田莉严肃得冰冷的面孔走了进来,向两人敬礼:“中央最新指示,请张副政委按规定回避。”等到张勤走出去,关上门才将一页传真交给张海,说:“另,接广东分部通知,今日凌晨有人持612证件,从佛山监狱提走了两名待决死刑犯。”

“提走死刑犯?”张海诧异,看着传真,他的脸色旋即变得凝重,拉开门,风一样走出去。正式地行了军礼,对张勤说:“马上准备直升飞机,我有紧急任务。”

在田莉面前,张勤一丝不苟的回礼,说:“大校同志,雪虽然停了,风还是很大,能见度很差,直升机无法起飞!但是刚刚接到通知,在广东省人民政府援助的物资中有两台征用的雪地摩托。”

这两台雪地摩托本来是某滑雪俱乐部进口,准备转运到大连的。现在的情况直升机飞不起来,在布满了浮冰的海面,船又不知能开出多远,恰好派上用场。

将两台雪地摩托绑在快艇尾部,张海的脸上不可抑制的涌上离情,充满了感情的拉住张勤双手,使劲摇了摇:“兄弟!这一去不知道还见不见得着了!”

风萧萧兮易水寒,白衣壮士一去不复返,张勤从来不知道自己堂兄还能有这兴致。

一直到午后,昆仑的人才把两名从佛山监狱提走的死刑犯运到了岛上。

安德烈夫送来的赤龙符上布满了光明系圣力的封印。从那斑驳的痕迹来看,这件物品落在罗马、莫斯科等泛基督势力手中年月很久了,并且辗转转手了好几个教派。这从赤龙符上明显时代不同,相似而不相同的几层圣力印记可以得知。

明里四位,暗里五名金丹级在岛上,还包括了华夏第一高手,和见识最广、知识最深的青符门二人组。华夏道门精英势力一网打尽。按理说要破解赤龙符上封印不难。但梁铁鄯既不可能将赤龙符交给其他三人研究,而在铁剑齐天、秋孤叶,包括周洛眼中,他都没有足够诚信度。

如此,既只能采取最原始的方法,以血破之。

四大金丹级合力推动,以血祭污秽破解泛基督流的圣力封印其实不难,而难点则在于合作过程中的互信互助。明明一个人能够完成的工作,偏偏要分成四份,问题不是一般的多。周洛本有心不去参与,但无奈留在银沙岛上的合理“动机”不多。为防梁铁鄯怀疑,周洛身形一晃,从海边消失,迅捷地出现在秋孤叶和铁剑齐天那间漏顶的破屋里。

屋里厚厚集了一层雪花,赤龙符还被埋在桌上。

梁铁鄯挥手遥空拂开雪花。鲜活的人血被淋洒到赤龙符上,很快,赤龙符上焕发出淡红的光芒。在场四大高手俱都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开始。

梁铁鄯冷哼一声,伸手在身前画了几下,一座淡色的法阵放了下去。

“与其各自提防,不如出去等待。等这座法阵自动运转,大约半个小时可以解开封印,先都退出去吧。”

铁剑齐天与秋孤叶颔首同意,周洛本不在意这枚赤龙符,三人都无意见。

李南天时代还被正道门派视为禁忌的血祭之术在齐天与秋孤叶看来已经完全自然。现代道门道德水准下降不少,但是他们又没有学到先进的人权观念。如果不是昆仑大头子站在一旁,随手抓两个“为非作歹之徒”,要杀要剐也都是可以的。人道主义待遇是不用幻想的。不过话又说回来,死刑犯同样需要享受“人道”的待遇,共和国的冤假错案也未必就少了。算起来老梁和大家也就半斤八两。

周洛退出破屋,秋孤叶拉着他向海边走去:“小周,我跟你们说的事,考虑怎么样了?”

昨夜的飞雪铺得海岸大地一片白,周洛毫无犹豫,正式整容说道:“这事我和李卓商量过了,能够正式拜在峨嵋门下,有秋老教导我也放心。”

这不过是客套话,峨嵋虽有密传心法,但除非李卓,谁又练得。若将李卓收入峨嵋,姑射青衣却是青符门的,峨嵋派可说占了青符门一个绝大的便宜。正是如此,秋孤叶一直不好开口。金丹级高手看似威风凛凛,但除了周洛之外,人人都开始为后继传人忧心了。有了金丹级的师父,未必教得出金丹级的徒弟。一线天宗出了个方妤,花飞花肯答应“两宗传一人”,同时立她为天魔宗传人,除了方问天的交情,未必不是这方面的考量。没有了金丹高手的支撑,即使她不传方妤,百年之后天魔宗也必是一线天宗的对手。

今日秋孤叶愿以峨嵋不传之秘,教与与青符门关系密切的李卓,也是同样的理由。到得香港,一线天宗有方妤,他久已知之。武当门下也是英才济济。真武七大令使初次亮相,七人同运真武七截阵至少低得过半个金丹高手。四方楼谢、杨、冼、尹四人,此时虽弱,未来发展看来也比他峨嵋门下要强许多。

固然是与李卓、周洛相处以来甚为相得,除了李卓,他又哪里能为峨嵋找来预定金丹的传人?

“你们考虑清楚了,列入门墙,正式拜我为师,则要受峨嵋门规约束。可真想清楚了吗?”只是在他看来门派的约束力却与周洛的认知不可比。现代青年,改换国籍姓氏不过寻常事,周洛和琰的青符门更是随时可以倒架子的。只有门派顺应我,没有我顺应门派的道理。向峨嵋祖师磕几个头,发下几许誓言,对李卓、周洛的行事都不能造成实质影响。周洛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秋孤叶目中两道精光注视着周洛。

周洛向着秋孤叶正式行了一个道礼。

秋孤叶收回目光,遥望着海天一色的冰雪世界,缓缓地说:“既如此,你让小卓收拾一下,我现在就带她回四川。”

“这么快!”周洛不由惊谔,问道,“前辈不等赤龙符的结果出来了吗?”梁铁鄯金丹变化血刀芒的可怕还不在于攻击力量的强大,和可能发生的爆炸。最可怕的是它的速度。能够不使用金丹外发跟上他血刀,华夏之内,恐怕只有秋孤叶一家。若说谁能面对架海紫金梁血刀连击,秋孤叶的机率大于铁剑齐天,却不想主动放弃的是他。

“放不下!”秋孤叶摇头自嘲,“四大派之所以是四大派,因为四派各有一人进入金丹级。四大金丹级不存,四大派也不会再是四大派。铁剑老道已经遣了他七名弟子回山,真武七大令使怎么说抵得半个金丹高手,峨嵋门下却没有人材啊。此番无论如何都算我为峨嵋作到最后一件事,等到小卓领悟先天密境,我就把峨嵋交给她,放手追寻天道奥秘。况且赤龙符……回到华夏既可,掌握赤龙符,我倒不想强求。”

周洛不由好奇:“究竟赤龙符是什么东西?”

“赤龙符其实是俗称,正式说法应该叫作‘赤帝令’,你把它看作是华夏第一高手执掌的象征也没什么不可以。传说中是天上神人传下的信符,载有来自仙人的信息。符分五色,青红黄白黑,上应木火土金水五行,下合赤青黄白黑五帝,向来在华夏顶级高手中传承,号令天下道门,不过是有听有不听。传到李老前辈之前几代得主时,已经少了一块,不知去向。李前辈本来属意梁铁鄯接手,当时的梁铁鄯拒不接受,自以为青天之下唯他独尊,弃如敝屣,把李老前辈气得不轻。后来齐天老道士金丹大乘,向李前辈要那块‘四色令’,李老前辈又认为他不配,两人彻底反目。”

周洛听得津津有味,问:“梁铁鄯当年不要,为什么现在看来又很重视?”

秋孤叶哑然失笑:“当年的架海紫金梁金丹初成,心高气傲,什么神魔金仙、前代宗师全不被他看在眼里。心比天高,自以为天道不足畏,先人之法不必学,其实也不看重这些。几十年下来,只在金丹级中略有小进,你看他嘴硬,其实心里已经软了。各派典籍含糊不清,金丹之上究竟还有没有更高层次,真耶?假耶?想必也困扰了他很多年。既然传说是神人传下,记载着仙人的信息,哪怕是一丝可能,也很难放过!”他踱了两步转头说,“五色令每代传人接手时虽未必都是当时第一,但总也要是最有潜力。我和齐天取来未免不符,小周你倒可以试一试。百十年后那个天下第一青符门总是坐稳了的。就凭你如今金丹级的修为,号称青年一代第一人,五色令也可以拿得。我心已老,这五色令就不想与他们争了。”

秋孤叶话中极尽萧瑟,令周洛大感不忍,劝道:“秋老大可不必如此。金丹大乘之后体质强化,寿元也大大加长。即使不能破丹成婴,二、三百年总不成问题。哪里称得上老?前辈大可不必……”

“破丹成婴?”秋孤叶看看周洛,笑了笑说:“峨嵋门内典籍记载虽不比青符门详细,自身的变化我还是感觉到的。小周,你可知道,峨嵋历代祖师据传成元婴者三人,金丹大乘二十余人,从没有一个金丹大乘后在世间二十年的。若求天道奥妙,怎能无必死之心?心有挂碍,怎能与天下英雄争锋?待小卓略有小成,我将峨嵋交付与她,再试看秋孤叶如何!”

这是他第二次提起要将峨嵋传给李卓的事。秋孤叶在峨嵋派中的地位,虽非掌门,胜似掌门,言出法随。以他的性格,既然开口,那就不会信口胡说。只是他竟然会想到将峨嵋托付给外来的李卓,而不是门内许多弟子,不由令周洛大感意外,正要开口说上几句。秋孤叶一挥手,阻止了他。

“况且,现在的峨嵋,只有修真者,再无出家人。打斗拼杀,小卓不如远甚,要说领导一个门派,你我都不如她。”

“何谓‘修真者’,何谓‘出家人’?”

“出家人看破红尘,无欲无求,修真者追寻天道,所欲者极大!有些喜欢钻研天道,研究天地间一切奥秘;有些看中了绝世的力量,追寻力量的极致,横扫世间的快感;最下等就是受到‘神仙般的日子’蛊惑,追求的不过是荣华富贵,富贵繁华。修道的人大多出家,心态却与出家人截然不同。”

这位峨嵋长者看向周洛的目光清澄如水,告诉周洛他毕生的感悟,“天道难求,走到最后,耐得住寂寞的人不多。各大派中,能够登上顶峰的更是少数。即使力量站在峨嵋最顶端,莫说距离神仙千万里,就算登天成仙,又怎知就有美人珍宝、富贵繁华,‘神仙般的日子’?天上求不得,不如求于人间。我老了,不能明白现在年轻人的想法。一人心思不纯,我能处置一人,满门弟子皆如斯想法,我还能灭绝峨嵋满门不成?”

秋孤叶食指簪花,冰蓝色的冰雪碎片从他指缝间散漏下来。他拍尽手中的冰屑,笑道:“好了!让你听我老头子废话这么多。你去叫小卓,我们这就回去了吧!”

秋孤叶让李卓进入峨嵋未始没有计算之心,李卓若是执掌峨嵋,周洛自然不可能置身事外。但周洛也和李卓商量过。以姑射青衣修炼和借用南明离火的力量修炼,方式如出一辙。在基本原理上,周洛完全不用求诸秋孤叶的。有了基础原理,由他和琰指点李卓修炼未尝不可。但正如大学生重复前人作过的实验,在教师指导下还常常有人失误。虽说试个三五次,周洛有把握肯定成功,第一次就拿李卓来试验练手是万万不能的。医者不能自医,能够为自己亲人动重要手术的医生也是很少的。更主要的理由是,秋孤叶操作经验虽然和周洛一样为零,但是周洛脑中完全不受规条限制,即使李卓拜入峨嵋门下,一样可以全心去帮助她;反之秋孤叶与李卓感情虽好,受限于门规未必能出手相助。

李卓正式拜入峨嵋门下,对双方其实是两利的事,但此时,感受到秋孤叶话中的萧瑟,周洛总觉得自己这个决定似是亏负了这位老者。暗暗下了决心,日后峨嵋有事,他必会尽力相助。送李卓先行离去,本来就是周洛打好的主意,有秋孤叶护送更加求之不得。早上秋孤叶提出后不久,一个上午,他都在费心整理。甚至不惜数次打扰琰的探查,冒着她滔天怒火,强行将涉及有关基础原理整理了出来。

秋孤叶并未在意,以为只是李卓从前修炼的一般功法,随手卷起。却不知道这份周氏手抄本,虽不涉及任何具体道术功法,却把华夏道门一流从铸基开始直至金丹以上,化神、元婴期的修炼原理要点一一注明,尤其详细是“以剑引丹”可能用到部分。算是对秋孤叶的一点补偿。时间赶得很急,受到秋孤叶情绪感染,周洛说不出是什么意思,零时草草又抄录了两门金丹以上的修炼法门附录进去。

周、李两人都知,李卓未必能对峨嵋多么忠心,但有了这份手抄本,峨嵋也算不亏本了。

“你自己要小心!”李卓向来极少拖泥带水,临时密密向周洛叮嘱几句,随着秋孤叶御剑去了。

一声剑啸,巨大的罡风,秋孤叶带着李卓在银沙岛上转了半圈,投东面大陆去了。仔细想来,两人竟是聚少离多,周洛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执掌峨嵋当代宗师,秋孤叶有了摆脱门派束缚的心思,而周洛却还在为了青符门可靠的人手努力奋斗,把心思动到了狗身上。秋孤叶尚且感到人心思变,不好驾驭,他又能如何?李卓又能如何?

讲忠诚可靠,人不如狗!

周洛跃上早上那块礁石,依然盘膝坐下,一朝白雪,天地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