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
西羽坐起身来，揉了揉有点发胀的太阳穴，可怕的噩梦历历在目，仍在脑子里盘旋萦绕。他抹去额头的冷汗，定了定神，悄然环顾四周。
依然是入睡前的小小山洞。身下的草垫柔软而温暖，对面，篝火已经半灭，发出黯淡的红光，努力驱赶着夜晚的寒气。洞口，熟悉的高大身影巍然坐着，一动不动，似乎已经融进了黑暗中。
见到这样的情景，西羽心中略微有了些安慰。虽然，与天戈相处的日子屈指可数，只有从家中来到这里的短短十来天，在他心中，早已将天戈当作了最亲最近的亲人之一。
是的，只有亲人才会如此关怀和亲切！在这短短的一段旅途上，西羽一直享受着天戈无微不至的细心照顾，这种照顾甚至到了令他难以接受的程度。
比如说，天戈总爱将他当成孩子——虽然从年龄来说，这是事实，不容置辩，可也不必屡屡用行动来提醒吧！而且前面似乎还得加上“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之类的限定词语，这是西羽最不能够接受的。
不错，西羽的年纪的确稍微偏小了一些，可他一直相信，自己无论是学问、头脑还是胆量，都不会输给绝大部份的成年人。事实呢？嗯，似乎也正如此。可惜人们总是囿于自己的眼睛所见，以及头脑中一些固有的观念，不太容易了解这一点，所以西羽常常需要采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来告诉身边的人说，他已经是一个大人了。
“醒了？很好！”天戈缓缓地说，一面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子顿时遮住了洞口。他迅速弯腰挤进洞里，说道：“赶紧收拾，今晚我们辛苦一点，呆会儿立刻出发，天亮前务必进入忘归森林。否则也许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西羽讶然望着他。
天戈飞快收拾着散放在洞中的几件可怜的餐具物品，小心地灭掉半燃的篝火，一面淡淡地说：“真不凑巧，刚才，我按习惯在附近逛了一圈，发现我们下午补充食物的小村，现在已经驻进了大约一个中队（注：编制五百人）的帝国兵马，他们不打旗号，不知道属于帝国八翼的哪一翼，不过据我看来，应该不是铁翼，当然更加不会是血翼，而是专门执行特别任务的青翼和白翼。里面至少有一个小队（注：大约五十人）的好手，还有一名法师。”
青翼和白翼？！
篝火已经全部灭掉，洞里暗了下来。西羽蓦然睁大的双眼，在黑暗中闪烁着熠熠亮光。
铁血帝国威震大陆的声名，主要来自两支精锐作战部队：骑兵部队铁翼和步兵部队血翼。他们横扫大陆，所向披靡，使铁血帝国高据大陆第一强国的宝座长达五十余年。此外帝国还有六翼：金、银、铜三翼排名在铁血双翼之前，他们拱卫京畿要地，普通士兵都拥有上士以上的军衔，是帝国精锐中的精锐；青、白、紫三翼虽然排名在后，罕为人知，但凡知道的人，只有更加感到害怕。天戈和西羽正巧知道一些。
青翼是一支专门行走在黑暗中的杀手部队，白翼则是负责收集、传递情报的谍报人员部队，这两支部队的人员编制、日常运作等均属帝国最高机密；至于紫翼，据说其中全是死士，是帝国八翼中最神秘最不为人所知的部队。
“喂，别只顾发愣，赶紧穿衣服吧。”天戈推了推他的小脑袋，“你又不是不知道，也许再过一会儿，他们派来清场的人就会查到这里，那时候想要脱身就困难了。”
西羽翻身爬起，熟练地帮着收拾行李，一面问道：“大哥你说，这样一支专门执行特别任务的帝国兵马，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做什么？”
西羽并不轻易叫人大哥。他的两个一母所生的亲哥哥，一直不曾得到过这样的称呼。
天戈却不知道自己无意间获得的这份殊荣，摇摇头说道：“当时我生怕惊动他们惹来麻烦，只远远看了一会儿，没有靠近。”
“嘿，我说，”西羽想了想，双眼放光地说道，“这么难得的机会，咱们要不要悄悄跟在他们后面，看一看……”
“你嫌小命太长活得不耐烦了？”天戈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西羽的话，“收拾起太过旺盛的好奇心吧！这样的特殊部队，即使你老爹遇上了，也会选择立刻迥避。”
西羽一怔，两眼注视着天戈，说道：“我只是说一说而已，你竟急成了这样子，这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呢。我记得，这么些天来，无论我说什么，你从来不曾中途打断过……好吧，不跟也行，反正我自己还有事情要办，早点入林也好……”
天戈心中刚刚舒了一口气，却听西羽又接着说道：“不过用不着避开吧，论理我们不应该害怕他们的。嘿嘿，莫不是你顺手牵羊的借了他们什么东西，或者……”
“秃！”
“哎哟！哎约！”西羽夸张地叫着，伸手揉揉自己的小脑袋。说话自然再次被打断。
“倘若我们中有谁借了他们的东西，那个人一定就是你……”天戈收回敲脑袋的手，说道，“好了别开玩笑了。要知道，山下那个村子，只是通往忘归森林的一条捷径，并不在大路上，所以这队人马的目的地和我们应该是一致的。倘不立刻加紧赶到前面去，即使成功避开那些探子，也有可能在路上遇到那一整支部队，那时候可就糟了。”
西羽冲他做了个鬼脸。除了讨厌被人当作孩子对待外，他并不是一个固执的人，然而，同所有天资聪颖的孩子一样，他的好奇心远比同龄人旺盛得多，天戈与平常不太一样的表现，恰恰勾起了他的胃口；况且，这件事正是向对方展示他可以媲美大人的学识头脑及胆量的难得机会，自然应该好好表现一番。
“真的必须立刻离开？依我看来，咱们本身清清白白，并没有碍着谁，跟他们说清楚不就行了？”
跟那帮杀星讲道理！天戈心中颇感好笑；可见到孩子居然认真起来，又不禁略略皱了一下眉。
他原本以为，只要说出“青翼和白翼”，足以令所有听到的人立即退避，不料这位初生之犊的小小少年，反应竟然与绝大多数的人完全不一样。细想起来，喜欢热闹本来就是孩子的天性，正如赌徒见到骰子，酒鬼遇到佳酿，怎么能够轻易错过？看来先前将真实情况告诉他，显然大错而特错。
可是一时三刻，又能找到什么样的好借口，足以说服他夜半三更的起来赶路？
天戈耐心解释：“是的，我知道你很清白，跟他们完全没有关系，不过仍然有一个大问题，那就是居然和他们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同时出现！对于他们来说，类似你先前的诧异和疑惑，咱们也完全具备。而且，他们有充分的理由和足够的实力，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所以，倘若你希望被他们捉住细细盘问，甚至被当作奸细对待的话，不妨继续留在这里休息。”天戈略带恐吓地得出了最后的结论。
“可是，”西羽摸了摸小脑袋，依然一脸迷茫的样子，“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避开。他们不相信可以查嘛。倘若我们躲躲闪闪，作贼心虚的样子，反而容易挑起对方的好奇心。”
天戈大感头痛。他回到山洞后，没有立即叫醒西羽，反而坐在一旁花心思准备措辞，就是不希望解答他的疑问。偏偏这孩子好奇心极重，头脑又相当敏锐，居然仍旧没完没了的提问；而且，这个问题解释起来不但麻烦，还很浪费目前异常宝贵的时间，终于，他有些不耐烦了。
“真是孩子话！对方的好奇心之强，远远在你的想像之上，并不需要专门去挑动的。好了，咱们赶紧动身吧，这个问题留着路上慢慢讨论也不算迟。总而言之，他们绝不会容容易易就相信你的解释，更不会花费时间去核实你的话；而且，现在即使想向他们解释，也已经晚啦！”天戈浑没细想，含糊地敷衍了几句。
行李已经收拾完毕。借着穿过洞口的清冷月光，天戈将一件沉甸甸的行李放在西羽背上，自己背上另一件比这大了好几倍的行李。这两件行李中，都是西羽的物品，天戈从不携带行李，他的各类装备全都贴身收藏，放在随时可以方便取用的位置上。
来到这里之前的路途中，天戈已经好几次见过这些物品的面目，却和未曾见过没什么两样。他已经活了接近三十年的岁月，当过草莽，也进过朝堂，各类奇珍异宝稀罕物品见得不少，自己一向也以眼光颇佳为荣，却完全认不出这些物品的用途和来历，好几次想出言询问，在见到小家伙得意狡黠的眼神后，立刻打消掉这个念头，把它们统统归入“一个天才少年的古怪玩具”这一最新划分出来的类别中。
其实天戈一个人就可以将这些零碎东西全部带走，他原本也打算这样做，赶起路来也许更快些。浑没料想到如此照顾对方的好心好意，竟然引发了两人之间的第一场争执。
“如此说来，这么多的东西，全由你一个人来拿？”
“不错！”
“那么，我呢？我也能够承担一部份的。”西羽挺了挺自己的小胸脯。
“你！”天戈以专业的眼光打量着小家伙还算结实的肩背手足。与同龄的孩子比较起来，西羽的个头只算中等偏上，修长灵活的身型显示他并不以力量见长；倘若他接受过专业的训练，也许能够分担一部份行李，现在嘛……
“嗯，你照顾好自己就行，行李的事情就不必操心了。”
“为什么？这里全都是我的东西啊！”
“你还是个孩子呢。须得再过几年，长得高大结实之后，才可以帮我分担一些。”
听到这样的说话，西羽顿时跳了起来。
“是的，同你比较，我的确又矮又小，不过这与分担行李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吧？我的身体一向都很结实。”小家伙忿忿地说，“你在蔑视我，侵犯了我身为男子汉的尊严！现在我要求，行李我们一人拿一半，否则，我宁可自己一个人去森林，不用你帮忙带路了！”
男子汉的尊严受到蔑视和侵犯！天戈生出哭笑不得的感觉。不过忘归森林岂是常人可以随便进出的地方？自己曾经答应他老爹，要带他平平安安进出森林。现在两人才刚刚踏上前往森林的道路，怎能因此半途而废？
“嗯，小羽，我这是在照顾你呢，并没有小瞧你的意思！你应该明白的。”
“我不需要别人照顾，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不是孩子又是什么？天戈心中好笑，却没有意识到，正是自己无意间一个“孩子”的称呼，得罪了这个要强好胜的小家伙。
此后天戈花费了足有小半天的时间，绞尽脑汁，费尽唇舌，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令他意识到，得罪了这个人小鬼大的家伙是一件多么令人头痛的事情；直到最后通过实战演练让小家伙明白，一个人最要紧的是充分认识自己，量力而行，他才勉强接受了肩背上这件重量和体积都要小得多的东西。
令天戈宽慰的是，小家伙身体素质相当不错，连日的加紧赶路（当然其中有一半是天戈假公济私，想让小家伙知难而退，自动放弃肩背上的担子），他咬牙切齿的居然挺了下来，穿山越岭如履平地，这对一个没有经受过专业训练的孩子来说，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好成绩了。更何况这个孩子的真实身份……
“呵呵，一个有点难缠但相当可爱的小家伙呢！”天戈略带爱怜地在心里为小家伙定了位。
再次检查随身各种装备，整整齐齐一件不缺，环顾四周，确认物品已经全部收拾干净，当然也没有留下什么可能会招惹麻烦的东西，天戈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好了，走吧！”
小家伙西羽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天戈已经钻出山洞，这时回过头来，诧异道：“怎么了？赶紧走吧。”
西羽扭过头，黑亮的双眼狠狠瞪视着他，小脸胀得通红，却不说话。
“唉唉，我的小祖宗，这是什么时候啊，怎么闹起别扭来了！”天戈跺了跺脚，又钻回山洞，拿起西羽的小手道，“有事路上再说好不好？这里真的很危险，我可不是开玩笑。”
西羽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愤然道：“孩子又怎么着！我不认为我的话有什么幼稚可笑的地方，这一点你必须解释！而且，再过两个月，我就满十四岁了！”
“那还不是孩子么！”天戈暗想，却不敢说出口来，心里暗暗叫苦。这孩子倔强的脾气，一路上他早已不止一次领教过，哄劝是没有用的，恐吓更加适得其反，只有把道理好好说清楚，才有可能令他回心转意，乖乖听话。
“唉，是我不好，刚才太心急了，没有把话说清楚。小羽，你的说话本身并没有错，可是青翼和白翼部队，绝对不能用正常的道理去推测。执行任务的时候，他们眼中看不见其他任何东西，只要判断出有威胁到完成任务的可能性，就会不惜一切将之排除。他们六亲不认，绝没有兴趣听你的解释，或者花费时间去核实你的话，除非这些话对任务有较大的帮助或者影响。所以，倘若不小心落在他们手里，就相当于一只脚踏进了冥神的殿堂。在帝国，除了皇帝陛下，即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大人，遇到他们也只有立刻退避的份。”
“是这样啊！怎么我以前从未听说过。”西羽脸色缓和下来，眨了眨眼睛，旋又疑惑地说：“我曾听爹爹说，关于青翼白翼部队的任何事情，都是最最顶级的国家机密，绝对不能泄露的，甚至连他也不是特别清楚，你却又从哪里知道？还有，你刚才说，现在已经晚了，这又是为什么？”
天戈脸色略变，暗悔自己刚才的失言，咬了咬嘴唇，旋即迅快答道：“事实上，无论他们是一支什么样的队伍，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他们绝不会接受咱们解释的，原因很简单，刚才回来的路上，我发现他们的一名探子正朝这里悄悄摸过来，为了保证安全，就……”
他右手五指并拢，从胸前向下一划，作了一个斩首的动作，接着若无其事的道，“按照他们的反应神经，半小时内就会发现那个探子出了事，顶多再有一个小时，也许就能找到这里。时间真的不多了！至于我如何知道这些顶级机密，这件事说来话长，你有兴趣的话，咱们到了森林以后，慢慢再谈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