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斯的胸口因喘息而不断高低起伏，她轻轻拭去嘴角的血丝，艰难的说道：“我用刀的火候还不够精纯，不然不会伤及你的脸。”
几乎所有人都不相信这个事实，明明是李小虎一拳将琼斯从天界打落凡尘，最终败的居然是他！明明琼斯此时伤得连站立都不稳，笑到最后的却依旧是她？
原来自一开始，我的算计就出现了巨大的遗漏，我低估了李小虎、低估了自己、同样也低估了琼斯―――与修罗浴血奋战的经验，让适逢其会的人受益非浅，琼斯的进步，尚在扬可夫和金度勋之上！
“杀人并不难，难的是止杀。”我叹道，“李小虎，你还不醒悟吗？”
很难想象，一个欧洲大陆的少女竟然在精神层次上达到了如此的境界――以杀止杀，远比以暴制暴更能震撼对手的心灵。
孙子兵法有云：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中国古代四大名著中有一部《三国演义》，更是写尽了古人在战争方面的智慧，其中亦不乏类似的经典战例。最有名的当数“诸葛亮七擒孟获”，少数民族头领孟获和足智多谋的诸葛亮抗衡，失败是无法避免的，但后者为了收服前者的心，七次设计捉住孟获却七次将他放走，孟获虽然粗鄙，至此也明白天命不可违，终心悦诚服的归降。
这本是中国的战争策略，却被琼斯学去了。
由于先前急速催发真力，浑身的气息在李小虎的筋脉中形成了强横无比的气流，其中的一小部分顺着伤口宣泄出来，鲜血已于李小虎脸颊上不断渗出。
他却恍若不觉，丝毫没有用手擦拭血痕，彷佛对自己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也视而不见，在我们看来，他只是满腹心事的降落到地面，象根本没有经历过刚才那一回合激战般重新席地而坐。
失火的天堂早已恢复深不可测的黑暗，无论是灿烂的刀光还是汹涌的拳势抑或绚丽的魔法之光都在一瞬间成了旁观者记忆中的永恒。
“师傅曾对我说，我的精神太层次还存在防御方面的缺陷，因为太追求进攻的威力，反而会留出致命的空档，很难挡住敏系旗鼓相当的对手……”他似在自言自语，“这一点，他果然没有说错。”
琼斯伤他之时，恰是他功力尽展、第一拳将发未发的当口，如果琼斯刀上的劲道再生一分，单是真元破体外泄所造成的破坏就足以让李小虎体无完肤、骨骼尽碎、筋脉寸断！
我也回到地面，但碍于封神者的名头无法再溜进决不低头盟的圆阵里，只得静静的站在一边冷眼旁观。
李小虎的背影在月色下映射到地上，被拉得很长，在我看来，与先前相比，孤独沧桑的味道已取代了雄浑豪情。
这一刀形成的伤势，并非在李小虎肌肤，而是深深的铭刻在他心间。
“你，真的要离我而去？”平静的话语波澜不动，好像在短暂的失落惆怅之后胜败已不放在李小虎心上，他关心的是仅仅是一个朋友的行程。
琼斯一震，她的目光穿越了千百人，径直投射在李小虎沉稳的肩头，银弧弯刀终告脱手，斜斜的插进地里，“哇”的一声，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
她创伤之重，已不容她吐出哪怕一个字来！
“走吧！带上你的魔法兵团！下一次战场相逢，我必不会手下留情，希望你也是如此。”李小虎冰冷的就象千年亘古不化的极地寒冰。
琼斯一眼扫过圆阵，似要在这凝视中把千万种相思悉数忘却，然后她的躯体如同灌注了新的力量，她咬牙拔出弯刀，微一挥手，魔法兵团立刻将她簇拥在中间，三百多人向远方迅速退去，没有人再往这边看上一眼。
天涯何处是去路？
魔法兵团和他们的首领琼斯在眨眼间走得干干净净。
我心念一动，以密语对小宋说：“用渡字诀送我到琼斯那里，你能否做到？”
小宋一呆，“琼斯的魔法兵团退走的路线极不规则，我无法预计准确的方位，事实上要判断魔法师的下一步位置在游戏世界里都属于近乎歌德巴赫猜想的难题。或许我可以渡你到大致方向的传送员处。”
此时他也豁了出去，不再顾忌是否被李小虎发觉，折扇一开，向我虚点，已将我抛进空间传送通道。
无序时代的虚拟环境，每一次的传送都是一场赌博，中间过程里一旦数据因长期缺乏维护出现紊乱，则不免让深陷其中者永坠轮回、万劫不复。
刚才在失神之际骤然不见了魔法兵团的踪迹，心中始终有一些疑问来不及当面向琼斯询问，自知在游戏里腾空飞行的能力不及精于此道的魔法师，所以还是冒险请小宋渡我一程。
身旁是传送老人僵硬的笑容，对游戏中每一个经过他身边的玩家他都是报以这样矜持的微笑，给人的感觉他已经见惯了太多的风风雨雨，所有的雄心壮志在他眼里无非是过往云烟。
“是生命永恒，还是死亡永恒？是追逐短暂，还是获得短暂？”我颇有感触的问他，却清清楚楚的知道不会得到答案。
魔法兵团在下一刻黑压压的飞临我的头顶，在脱离决不低头的一战中，他们既是失败的一方，同时也是胜利的一族。就算首领被打落凡尘他们亦不曾失去希望，更何况最终的结局竟是如此的出其不意。
受伤的魔法女王仍是这片大陆是不败的神话，作为她手下的兵团成员又有什么理由不去憧憬越加璀璨的未来？
这胜败在电光闪石间易手的一战，被奉为网络一体化黑暗纪元时代的梦幻经典。
琼斯就站在我面前，人淡如菊彷佛不食人间烟火，在修罗之战里绝处逢生、于决不低头盟内战中一息尚存，这特殊的经验使她此刻有彻底脱胎换骨的改变―――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创造经典的。
魔法兵团在低空盘旋。
琼斯说：“这是我们的风俗，向值得尊重的朋友表示足够的敬意。”
我点头，在琼斯的注视下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
“前辈，你在这里等我，是不是有什么嘱托？”琼斯的伤势在魔法飞行中得到了奇迹般的治疗，一举一动不再有疼痛的羁绊。
我趋前一步，双手将一件红色甲胄奉上，“红磷甲虽不如冰心珍贵，但在提升火系真元方面却有特效，偶尔得之，左右无用，还请笑纳。”
这一招是典型的借花献佛，不经小宋同意我擅自将其物品包裹里收藏的珍品转送他人，他若责怪我就抱定死不认帐的无赖宗旨。
琼斯看了看我手上的软甲，视线对上我诚恳的目光，倏然脸上飘过一阵红晕，嗔道：“前辈，你……”
这位出道以来在游戏大陆未尝一败的魔法女王，冷若冰霜的名声传于网络，征战地图之上，每每凭雷厉风行手段将敌人摧枯拉朽。对上生平最强大的敌人，也是一度令其心仪并甘愿帐下听用的男人李小虎时，自解衣甲裸露玉体不失风范，却在这时突然显出了少女的羞涩。
再将红磷甲递近一尺，我正色道：“做大事者不羁于物，神兵宝器有德居之，你又何必推辞？”
粗通汉语的琼斯闻言一笑，身形轻盈的转动，微风扬过，我手上一轻，红磷甲被她掠了过去，但觉眼前红光闪耀，琼斯已穿戴齐整。
此时看去，这位美女又是别样风采，原先的冷傲淡了几分，更显得艳丽和青春，一时之间，我竟看得呆了。
既承我相赠宝甲，又领我先前仗义出手之情，琼斯与我已不见多少生分，大大方方的依着中国的礼仪行了一个万福，用汉语说：“多谢前辈。”
我摆摆手示意不必介怀，改用英语说，“这次来，只是想请教你一件事情。”
琼斯一愣，问：“什么事情？”
我努力斟酌着措辞，“你与小虎一向并肩作战，这次却突然脱离决不低头盟，甚至不惜和他一战，到底是为了什么？”
琼斯的神色起了诸多变化，“前辈为何要问这个问题？”
我忽然想起她和李小虎之间有关银弧刀的对话，这其中还牵涉到某些感情方面的问题，连忙补充，“我只是感到奇怪，小虎为什么会变得一下子这样热衷权势，还有，他的力量在短期内提升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又是怎样办到的？”
琼斯沉吟半晌，忽然反问，“前辈对小虎很熟悉吗？”
我知道她会有此一问，不然又怎么解释我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传送过来非要问这个问题呢？
“是的。我受一位朋友所托，请我照顾小虎。实际上他在游戏里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是我始料未及的，我唯有找出原因，才能保护小虎。”这番话多半是事实，唯一没有说明的是我自己的真实身份。
“你那位朋友……可是姓白？”琼斯问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几不可闻，脸上的红晕褪了复来。
我心里象打鼓一样一阵乱跳，上次解救小虎灵魂的行动里我毫无疑问与李小虎有着关联，现在琼斯既然把我当作封神者，当然顺理会猜测那个托封神者照顾李小虎的“朋友”是白胜雪了。
可她为什么要脸红？按理她该咬牙切齿才算正常，上次我那样对她……
我发现琼斯一脸狐疑的盯着我，知道绝对不能在这个问题上让她有什么联想，忙摇头，“不是不是，托我的那位朋友其实是小虎的父亲，香港的李九虎。你说的什么姓白的，我根本不认识。”
琼斯“哦”了一声，不知怎的，她的神色间掠过一丝失望，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往常的冷静，“前辈，实不相瞒，我之所以率领魔法兵团脱离盟会，是因为这些日子以来目睹了小虎亲手制造的诸多血腥，虽然目前的法律不能制约到他，但他夜以继日不肯歇手的把一个个生命毁灭的计划使我不寒而栗，更为可怕的是，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某个影子……”
我见琼斯的脸上浮起了恐惧的神情，问：“谁的影子？”
琼斯竭力平复着心境，慢慢的说：“修罗！”
这个答案让我久久不能再说话，一个人再刻意隐瞒，但日常流露的习惯是骗不过身边人的，琼斯与小虎结交多时，可以算作熟悉他的一言一行，做出的对李小虎的判断应该说是有相当可信度的。
修罗？
莫非我九死一生救回的不是真正的小虎？
琼斯终于绝尘而去，她最后的话语犹在耳畔回荡，“有朝一日，当人类高举讨伐修罗大旗的时候，我一定会回来。”
目送这位曾经共抗强敌的战友，和她麾下战无不胜的兵团逐渐消失在地平线，我心中的惆怅根本就难以用言语表述。
一声长长的叹息在我身后几步之遥响起，然后是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万劫都须心渡，渡人不如自渡。能给我解释一下，这句话什么意思吗？”
我惊异中回头，见传送老人依旧挂着神秘的微笑，眼神却不再空洞，而是饶有兴致的注视着我。
“你是谁？”我不禁问，无序时期的游戏世界真的到了崩溃的边缘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会发生，这一刻一向在坐标位置上纹丝不动的传送老人都开口说话了，下一回是否一草一木也将成精？
“小白，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照理你我也打过不少于两次的交道了，你怎么就如此的贵人多忘事呢？你们人类，是不是都一样的有眼无珠呢？”传送老人的声音突然一变，由苍老转为阴沉，而他脸上的笑容也霎时变得狰狞起来。
“修罗？”我叫了起来。
蛰伏多日的修罗，竟在这里出现！
传送老人似对我大惊失色的表现非常满意，点了点头，又扫了一眼凝聚功力蓄势待发的我，缓缓说，“小白，有没有兴趣跟我打一个赌？”
我迅速提气，浑身上下无处不充满着戒备，随时准备发出凌厉一击，听了修罗的话，忍不住问：“打什么赌？”
修罗淡淡的说：“我在同神的较量中受了伤，她的银河力量好生厉害，使我的伤势至今无法痊愈，说实话你现在动手，也许可以打败我。这个传送老人，有可能是我的真身，也有可能仅仅是我千里投影的镜像。你愿不愿意以全网络的游戏玩家的生命来跟我赌一把呢？”
它果然被神打伤，如果它所言非虚，现在正是下手除掉这个人类大敌的好机会。
可是，它既然敢现身在我咫尺之间，又是这样的有恃无恐，会不会隐藏着什么大阴谋呢？
我反复揣度，偏是迟迟不敢动手。
“你出手吧。若是真身，你下一刻就成为全人类的救星，万民敬仰、名标青史自不待言，平步青云、名利双受更是唾手可得……可若是镜像，嘿嘿，我发誓当我卷土重来，必杀尽网络上每一个生命，用人类的鲜血来印证你的冲动。”修罗充满逼视的口吻剧烈的冲击着我的心理防线，“冒不冒这个险呢？”
这一瞬，我的瞳孔猛地收缩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