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阵中央，决不低头盟的领袖李小虎忽然懒懒的打了个呵气，举止的随意彷佛旷野里独自而坐，浑不将周围千余名玩家放在心上。他似刚刚从一个美梦中醒来，犹在回味梦里的精彩；又好像在等待一个约会，漫长的等待后却得到恋人不会再来的消息。

“小宋，你在同谁讲话？”李小虎的第一句竟是针对小宋的。

我微微一惊，我和小宋虽然一直交流不断，但对话的方式与武侠小说里“引音入密”比较类似，除了交谈的当事人之外，就算近在咫尺的其他人都听不到一个字，可小虎竟然有所察觉。

小宋为了方便和我交谈，故意隐身在人群中，在黑暗里我们两人可以说毫不显眼；人类与修罗大战之后，迫于后者巨大的压力，人类的精神领域有了质的飞跃，一些在虚拟环境里接近顶峰境界的超级玩家几乎在一夜之间拥有了思感方面的非凡灵敏度；这有限的几个人能够光凭空气流动中出现的些许异常判断周围的变化；当然，这种本事与身兼神之使者、封神者两家之长的我尚有差距。

李小虎是一个特殊的类型，当修罗初次现身的时候他是第一批倒下的玩家，而后的两次人魔大战中他都无缘参加，但无法回避的现实是，他被修罗掠去的思维似乎在回归之后有了变化……

这变化是修罗给他的吗？我难以确定，唯一可以认定的是，在不知不觉中李小虎的实力得到了不可思议的增强。

听到小虎的询问，小宋一惊，连忙回答：“没有。我只是这些天修习绝死天书遇到了瓶颈，真元经常运行不畅。”他显然也想到了小虎是通过观察气流来判断外界事物这一层上。

在先前的约定里，我允诺出面化解这场危机，条件是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小宋自然不肯轻易的承认在同我谈话。

李小虎“哦”了一声，“绝死天书是天尊系的终极法门，修习者需要用相当的出世文化辅助。一日火候不到，强练也是枉然，你也不必太刻意了。”

小宋点头表示对善意提醒的感谢，不过我却听出李小虎无非是随口敷衍，他的注意力已不在小宋身上了。

慕然间，李小虎缓缓说道：“琼斯来了……”

他的视线，牢牢的盯住天际里那一轮惨月。

刚刚还寂静无声的圆阵发出了一阵短暂的鼓噪，象平静的湖面里突然扔进了一块石头，瞬间荡开的涟漪蔓延到湖水的每一处角落。

顺着圆阵中央李小虎的目光，几乎所有人都目睹了一副惊心动魄的画面。

原先斜斜的挂在夜空里发出妖异光芒的月亮，此刻竟被一大片乌云遮住。然而定睛看去，哪里是什么乌云，分明是成群结队的黑色大鸟掠过同样黑漆漆的天宇，那硕大的翅膀张开了，由于数目众多，居然掩盖了半个月亮。

小宋是陷于震惊的人群中最早醒悟的，他告诉我，“这就是琼斯的魔法兵团。”

原来这还不是大鸟，是魔法师们在施展法术飞行！

在这一刻，我环顾左右，自小宋而下，人人脸上都浮现出无法自持的惧色。

圆阵之中，扬可夫麾下的力战士兵团、金度勋麾下的血战士兵团、小宋麾下的天尊兵团虽然本身实力不可轻侮，但对上来自天上的远程攻击只能任人宰割、毫无还手余地；就算是号称大陆最强的李小虎亲自指挥的魔战士兵团，遇见这般规模的魔法飞阵，恐怕也绝无幸致。

在游戏里，能够达到陆地飞腾境界的魔法师每个人都具有可怕的杀伤力，面对旷野里结阵站立的各系兵团，若骤然发动攻击，势必是一边倒的屠杀。

只有李小虎一人好像丝毫没把这种危险放在心上，他甚至连坐姿都没改变一下，只是长长的叹道：“你既要向我辞行，何必让你的手下徒自送死呢？”

他的前一句分明是针对尚未露面的琼斯说的，但下一句却改为中文，象是同小宋聊天，“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本是好好的一轮明月，让人遮住了半边，是不是很煞风景？”

数据紊乱缺乏维护的虚拟环境里，天上的那个月亮绝对不能用一轮“明”月来形容，小宋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住手！你嫌杀戮还不够吗？”一个低沉的女性嗓音用生硬的中文插了进来。

李小虎双眸里寒光一闪而隐，淡淡的说：“到此时此刻，魔法兵团还是决不低头盟的一部分，我怎会对自己人出手？”

这真的是我千辛万苦救回来的小虎吗？在几秒钟前他显然动了杀机，他要一举手显示出一个人扫平整个魔法兵团的骇人功力。

李九虎身上那份争强斗狠的特质，看来已被他的儿子遗传得淋漓尽致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就算对曾经并肩战斗的兄弟也不惜大开杀戒，这是那一段港岛黑社会纷争时期最大的特点。

不知偃旗息鼓、退隐江湖，并为儿子的行为深表担忧的李九虎此时了解到发生在李小虎身上的一切之后，是该大笑三声呢，还是大哭一场？

以前就知道琼斯是小虎的游戏女友，所以对于她懂一些粗略的汉语我毫不奇怪。在她和小虎一问一答之间，漫天遮月的魔法兵团缓缓降落，聚集在这一边圆阵的几百米之外，同样了无声息。

一个银色的身影，徐步向圆阵的最外端走来。

来的人身材修长，银甲护体，一头金色长发迎风飞扬，正是我这些时间以来一直不愿面对的荷兰美女琼斯。

此时的她一脸肃穆，没有施展瞬息移动的魔法，只是一步步的向圆阵走来。

小宋告诉我，琼斯叛离了决不低头盟。她现在率魔法兵团而来，是为了见李小虎一面？

“不是要专程向我辞行吗？那你就来吧！”李小虎眼望着恢复平静的夜空，似在自言自语。

我的视线正遇上小宋求援的眼神，我当然知道他在恳求我及时挺身而出劝双方就此罢手，我摇摇头，“再等等，看看情况再说。”

几百米的距离，琼斯虽然走得很慢，好像每一步都灌注了千斤压力，却也很快就走完。

“让开！”琼斯沉声对挡在面前的战士说。

那名战士的脸上一阵犹豫，琼斯本是盟会中的顶级领袖之一，她说出来的话就是命令，但现在任何一个人都知道她已决意叛走，没有最高指挥者李小虎的发话，谁敢让开道路？

“你在以什么身份下令？莫非你改变主意，仍愿留下来陪我？”李小虎的话语远远传来，每一个字都象匕首般刺中琼斯的心。

琼斯朗声说：“小虎，我只是想和你最后再谈一下。”

李小虎不接她的话，却厉声喝道：“各位弟兄们！我决不低头盟入会的第一誓约是什么？”

旷野里一千余人齐声说道：“齐心协力，共抗外敌！”

“好！非我族类，便是我敌！各兵团听令――敌人来犯，杀无赦！”李小虎一字一顿的说道。

“唰”的一声，站在琼斯面前的那名魔战士已在刀光中飞身跌出。

琼斯银弧弯刀在手，星丸跳跃之际迫退了八九名扑上来的各兵团战士，望向圆阵中央，“小虎，你为何这样逼我？”

李小虎哈哈大笑，“逼你？我有吗？是你自己要来的，你就来吧！我在这里等你。”

话音刚落，琼斯的“火神弹”已出手，落点之处火光冲天，众战士躲闪唯恐不及。

琼斯以火神弹开路，一手执刀，稳步迈入阵中。

“小虎，”琼斯惨笑，“既然如此，我就破阵！”

这是一场千百个战士围剿一名高段魔导师的战役，对垒的双方本源出一盟，在无数的盟战中前者们早已对后者杰出的指挥能力和高超的战斗力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一战本来毫无打起来的可能。

但，网络游戏在公元2011年进入了黑暗的无序时代，一切原先决不可能的事情到了虚拟的环境里都充满了不可预测的变数。

黑暗，从这一刻起变得无处不在！

自有了网络游戏，法师和战士就是一对天生不可调和的矛盾，彼此的纷争充斥在每一场单个的、群体的PK战中。战士攻高血厚，在近身格斗时犹能体现惊人的杀伤力，而法师拥有层出不穷的魔法，拉开距离时能打战士个猝不及防。

相同级别、装备差不多的战士、法师PK，往往是一追一逃，法师若被追上免不了一命如乎，而战士被法师甩在身后，用魔法锁住连续轰击，也逃不出倒下的命运。

游戏的法则是：在PK战中，法师血的长度注定他无法与战士面对面的硬扛，只能采取游斗的方法在运动战里谋求胜机。

然而，这种看似千古不变的游戏法则在琼斯抱定破阵信念的时候发生了彻底的变化。

没有一个战士能挡住琼斯那如鬼魅般千变万化的刀，接近琼斯的不是被“抗拒火环”的巨大推力甩到半空，就是被淋漓的刀气将身上的甲胄割得支离破碎。

事实上，当所有人从琼斯的攻击中闻到一丝“死亡”的味道时，场上的局势就变成法师在后面追杀、战士在左右逃窜了。

以往在盟战中战无不胜的各兵团，遇到琼斯这种级数的绝顶高手，便如摧枯拉朽般弱不禁风。

从迈入圆阵起，琼斯就没退过一步，而千百枝刺来的各种兵器丝毫不能触及她看似柔弱的身体，匹练般的刀光蕴涵着无穷的烈火真元，炽烈的温度，等级较低的人连呼吸都感觉不顺，更不要提上前动手了。

琼斯在转眼间已攻到圆阵最里层，她忽然停下冲天的刀势，在相互交织四下奔逃的人群里静静的望向一个人，她的目光穿越了千百人的头顶，冷冷的凝聚在一个人的脸上。

过了此人这一关，他的背后就是中央的空地，李小虎便坐在那片空地上看着夜空。

“宋！你也要阻挡我吗？”琼斯脸上凄惨的笑意更加浓烈。

琼斯决定破阵以来，小宋一直竭力回避着和她正面交锋，这一下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一边是出生入死、肝胆相照的战友，一边是亲如手足、不分彼此的盟主，他究竟是挺身一战还是抽身走开？

“他逼你，你却来逼我？”小宋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居然笑了笑。

琼斯裹在银甲里的身体骤然发出滚滚的火焰，她的眼睛也在同一刻变成血红色，所有的迹象表明她已将功力提升到最高，因为她深知接下来的一战是这个晚上迄今为止最难测胜负的。

小宋的战力，足以和她比肩。

决不低头盟的两大天柱，终到了决一死战的一刻！

“小宋，你的绝死天书正练至瓶颈，此时动手实属勉强。”李小虎忽然说，“你让开吧！让琼斯过来。”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