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呜还是流浪犬的时候，最常做的事就是在路上趴趴走，用鼻子东闻闻西嗅嗅，顺便找点可以填饱肚子的东西，呜年纪小，最需要的就是食物，有东西吃才会长高长壮，才能打赢那些电线杆帮的猫咪，拿到更多的食物。这样趴趴走、趴趴吃的生活日复一日，偶而，呜也会吃到一些不能吃的东西，譬如说，塑胶做的鞋、厚厚的纸板，薄薄的纸屑，还有圆圆亮亮的硬币。

硬币，尤其是面值一元的硬币，呜曾有个特别的经历，让呜知道硬币是吃不得。

※※※

那天的阳光耀眼，清冷巷子的地面上，靠近电线杆旁闪著微微亮光，吸引呜的注意。是什么呢？呜看著闪光想了一早上，想不出答案，呜想以呜的智商，呜一辈子也想不出来那是什么，既然如此，直接走过去看可能比较清楚，呜左顾右盼，确认了猫咪们不在附近，小心翼翼地来到电线杆，来到了闪光处。

地上躺著是圆圆扁扁的东西，小小的模样，并不特别起眼，若不是表面蒙著一层光泽闪著亮光，呜也不会注意到。呜用抓子扒了扒，用鼻子嗅了嗅，准备动嘴尝尝看时，耳边响起了奇怪的声音，那声音说道：“喂！喂！闭上你的狗嘴好不好。”

有人在说话！呜不以为意，张开嘴准备咬这圆圆的东西，“你还来！不是叫你闭嘴吗？”声音再度响起。呜停止了动作，露出讶异的神情，圆圆亮亮的东西在说话。呜跳退了一步，保持警诫，食物竟然会说话！？声音继续说道：“笨狗。我是一块钱耶！是拿来用的，不是拿来吃的。你懂不懂呀？”

呜很惊讶，张大了嘴，呜遇到了会说话的一块钱。

“有什么好惊讶的。”声音有点不耐地说。“你这条笨狗将来都会摇笔杆写回忆录，我说几句话有什么大不了的。干嘛吓得下巴閤不起来。”语气中相当不以为然。

呜想了想，摇了摇尾巴，听起来呜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你狗语说得不错。”呜很礼貌地汪汪地称赞著，身为非狗一族，能流利和呜用狗语沟通，呜很佩服，同时呜为自己不会说硬币话感到一丝丝歉意。

“你真的蠢到家了。”一块钱彷佛要暴跳起来。“我不会说什么狗语，我是用心跟你沟通，你有心，所以你懂。”

停顿了一下，声音幽幽叹了一口气：“可惜你不是人类。”

“呜不能把你吃掉吗？”呜还是问呜比较关心的问题。

“看样子脑袋还不是很好。”声音又补了一句。“听著，你可以吃我，那只会对你的胃不好，我不会被消化，而你会闹肚子疼，你会疼到后悔吃了我。”

“这样子喔？”呜顺嘴舔了一块钱，感觉冷冷硬硬的，不好吃。

“你还舔我，你不相信我吗？”一块钱在地上气到微微颤著。

“一块钱，呜不吃你，很高兴认识你。”呜准备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找吃的。

“叫我mr.一块钱！”钱币很神气地说，身上泛著尊贵的亮光。

“我的年纪比你大上一截，你要尊敬我。”

“是的，mr.一块钱。”呜准备倒退离开这根电线杆。

“不准走！”mr.一块钱发现呜的企图。“给我回来！”

“有什么事吗？mr.一块钱”呜很尊敬地问，摇摇尾巴。

“虽然你是条狗，你还是可以帮上我的忙。”mr.一块钱的口气倨傲，听不出来是在求呜帮忙。

“呜可以帮你什么呢？”

“让我发挥我应有的价值。”mr.一块钱闷哼一声。

“应有的价值？那是什么？可以吃吗？”呜不太懂。

“你真是蠢、蠢、蠢，连三蠢。”呜感觉mr.一块钱若是有手，手指一定会气到指向呜的鼻尖。“我是钱，最有用的钱。”

钱有什么用？呜在心底想著，又不能吃。

“听好！笨狗。”mr.一块钱清了清嗓子。“在人类世界你所看到的东西，房子、车子、吃的、用的都可以用钱买到，用钱来交换，钱是最有用的东西。”

“吃的？”听到跟食物有关的，呜振奋起来，猛摇尾巴。

“没错！”mr.一块钱神气地说。“你想吃的肉也可以用钱买到。”

哇~~一想到这圆圆的一块钱可以变成一大块肉肉，呜为这神奇的转变感到不可思议，开始佩服起mr.一块钱，也开始流口水。

“mr.一块钱，你是说有了你就可以去交换任何东西吗？”呜有太多事不懂，要虚心求教。

“就是这样。”mr.一块钱很高兴呜明白它的价值了。

“钱就是一种资源、一种力量、有钱就可以拥有很多东西。”

“我的价值不在于本身，而在于我代表物资流通的可能性。”mr.一块钱绽发出呜无法直视的光辉，mr.一块钱真的是个伟大的人物。

“让我发挥我应有的价值，是你这只笨狗的责任和荣耀。”mr.一块钱扼要地宣告。

“那…”呜迟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开口，“那变成肉块好吗？”呜的肚子咕噜咕噜叫，很想吃东西。“mr.一块钱的价值应该可以换很多肉块。”

mr.一块钱突然变得沉默，过了很久，最后才开口说：“你有看过狗拿钱买东西的吗？”“你怎么跟人类说你要买肉块？”“你真的是很笨！”mr.一块钱又开始披哩啪啦说不停。“钱到了人类手中才能发挥用处，你能帮我的就是让人类发现我。”

“让人类有机会使用我。”mr.一块钱明白告诉呜，呜没有用钱的资格。

“呜若是会写字，在纸上写买一块钱的肉块，带著纸和钱，也买不到肉吗？”呜不死心，继续想办法。“呜的肚子真的好饿。”

“你不要再想东想西。”mr.一块钱不愿继续这个话题。

“肚子饿去随便找点东西来吃，在你找东西前，我只要你帮我一个忙。”

mr.一块钱续说道：“把我移到马路的显眼处，窝在电线杆这里，人类看不到我。”

“是的，mr.一块钱。”呜肚子很饿，很想把事情早点办完，然后去找东西吃。

呜把mr.一块钱衔到道路中，mr.一块钱静静躺在地上，“你可以走了，年轻的小狗。我被人类捡走后，就没有机会再见了。”mr.一块钱口气有点感伤。

“再见了，mr.一块钱，很高兴能和你谈话。”呜摇摇尾巴离开那里。

一个上午就在东晃西晃中度过了，呜回到机车窝附近，想起早上奇妙的遭遇，想起伟大的mr.一块钱，呜下意识地晃到街道中央，来到之前和mr.一块钱分手的地点。

“……”呜看了地面。“嗯…你还在呀！mr.一块钱。”

mr.一块钱仍静静躺在原处，原本光亮的身躯此刻有些黯淡。

“笨狗，你又出现了。”mr.一块钱听来有点疲倦。

“没有人类经过这里吗？”呜很疑惑。“为什么mr.一块钱没被捡走？”

“笨狗，肯为一块钱弯腰的人类越来越少了，他们都不懂得一块钱的价值。”

mr.一块钱口气相当不以为然。

“对呀！一块钱不是可以买很多很多的肉块吗？”呜想到肉块就很高兴。

“……古语说一文钱逼死英雄汉，小看了一块钱，小心公车下不去，饮料买不了，电话没得打。”mr.一块钱慷慨激昂。

“对！还有少买很多的肉块！”呜跟著大声附和。

“……，笨狗，其实……”mr.一块钱口气为之一软，“其实一块钱是不能买什么肉块的。”

“呜弄错了吗？”呜吐了吐舌头，摇摇尾巴。

“世界上很多事物都可以用金钱衡量，用的单位就是一块钱，一罐饮料要十个一块钱，一个好吃的肉块可能要五十个一块钱，一栋房子要几百万个一块钱。像你这样的小狗，可能几百个一块钱就可以买到。”

“人们都忘了积少成多这句话，忘掉了再多的财富也都要从一块钱开始累积。”

“你是说五十个mr.一块钱就可以有肉块吃？”呜只听到呜想听的重点。

“有人类来了，笨狗走开点！”

巷口传来ㄅㄨㄅㄨ的机车声，一辆大台重型机车呼啸地冲进来，mr.一块钱斜躺在地上努力挤出剩余的光芒吸引机车骑士的注意。

“加油呀！mr.一块钱，绽发出你的光芒来。”呜很为mr.一块钱紧张。

重型机车并没有减低速度，没有察觉一块钱的亮光，硬生生从mr.一块钱所在辗了过去，巨大的力道整个扭曲mr.一块钱的面容。，被轮胎的转动力量带起，mr.一块钱弹得老高，在蓝蓝的晴空中划过一道亮光，墬地。

“mr.一块钱！！”呜急得大喊，连忙跑了过去。

落在地上的mr.一块钱不复昔日的光亮平整，不再耀眼，扭曲变形的容颜，显得黯淡憔悴，久久，呜都没听到mr.一块钱的声音。

“马路很危险，呜带你离开。”呜慌乱地衔起mr.一块钱回到路边，“你还好吧？mr.一块钱。带你回呜的机车窝好不好？那里比较安全。”呜试著舔掉一块钱的污渍。

“我想回去。”mr.一块钱的口气变得幽远微弱，“回到人类的社会中。”

“笨狗…让我回到马路中央。”

“你跟呜到机车窝比较好。”呜劝著mr.一块钱。

“笨狗！你想叫我就这么生不如死的过活吗？”mr.一块钱勉强提起怒气。

“不能发挥我一块钱的价值，叫我躲在狗窝里，还不如让我死去乾脆点。”

“呜可以再收集四十九个一块钱然后去买肉块呀！一样可以发挥你的价值。”呜好心告诉mr.一块钱呜想到的好主意。

“别笨了，谁会卖肉给笨狗，让我回去马路中间。”依旧带著命令式的口吻。

呜不为所动，为著肉块、为著mr.一块钱的安全。

呜与mr.一块钱维持相当程度的沉默。

“拜托你…好心的小狗。”mr.一块钱重新开口，口气很虚弱，令呜不忍。

“让我回去，我想回去…拜托…我只能靠你了。”

呜楞了一下，mr.一块钱第一次这么真心诚意地向呜拜托，呜深深叹了一口气。

“好吧！只能靠马路边边喔！”

“谢谢你，小狗。”

“呜在旁边陪你，直到你离开。”呜跟mr.一块钱这样说著。

不久，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双手插著口袋，一路东张西望，目光扫过呜，然后那个年轻人看到mr.一块钱，走了过来，捡起了mr.一块钱。

太好了，mr.一块钱终于被捡起来，呜感觉mr.一块钱在对呜微笑，再见了，mr.一块钱。你要保重喔。

“保重了，小狗。”呜隐约听到mr.一块钱的道别话语，带著欢喜。

年轻人斜望看著mr.一块钱露出犹豫的眼神，一个随手将mr.一块钱噗通一声扔进了水沟里，，一边说道：“最近眼睛真的很不好，以为是十块，没想到是一块，还扭曲变形，哇勒。”年轻人吹著口哨，不在乎地继续往前走。

呜看著水沟，看著满不在乎的年轻人类。

给呜站住呜竖起全身的毛发，怒不可抑，挡住年轻人的去路，一块钱的价值不是由表象决定的，而是由使用它的人决定，人类，你到底懂不懂呀？你不捡还有别人捡，为什么你要把它扔进水沟里，呜扑向那个年轻人，张口就咬。

年轻人觉得莫名其妙，但一点都不畏惧幼小呜的攻击，踹了呜两脚。

“笨狗，滚开！别碍路。ㄘㄟ”

放任年轻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呜勉力慢慢爬起来走向水沟。

“mr.一块钱！mr.一块钱！”呜大声汪著。

水沟内的水量不多，水还算清澈，mr.一块钱静静躺在水底。

“呜马上救你上来。”

经过一番与水的奋斗，湿淋淋的呜把mr.一块钱带回岸边。

“马路太危险了，呜带你一个安全、回得去的地方。”

“相信呜，呜一定可以帮到你的。”mr.一块钱落水后不再开口，呜知道它一定很难过，所以不愿意开口。

呜和mr.一块钱来到杂货店旁的楼梯间，一层层向上爬的阶梯，走的人上楼时一定会注意到mr.一块钱的，呜把它放在一楼与二楼间的转角平地。

“一定会有希望的，这里一定有人会捡的，如果不行，呜们可以再到别的地方去试试看。”呜这样对mr.一块钱说，虽然mr.一块钱不再开口说话，呜相信它一定有听到呜说的。

“呜先下去，希望下次呜来，mr.一块钱就不在这里了。”呜向mr.一块钱道别，来到楼间梯门口等待。

很多人从楼梯下上走过，呜知道mr.一块钱依旧躺在那里，因为这些路过的人都没有做出弯腰的动作，没有捡起mr.一块钱。

直到一个有点年纪的女生出现，穿著鹅黄的套装，发丝零乱，脸上有著一天工作后的疲惫神色，她蹬蹬地从停在巷口公车走下来，走过巷子，转进楼梯间，在目光接触到mr.一块钱时有点停顿，她弯下身捡起mr.一块钱，拂去尘埃，若有所思，珍惜地将mr.一块钱放进口袋。

放进口袋了，呜很高兴地欢呼一下，太好了，她一定会珍惜mr.一块钱，呜有这样的感觉。mr.一块钱终于可以回到人类的社会去发挥它的价值，呜感到无比的雀跃，安心地踱步回到机车窝，

※※※

呜是一只流浪犬，晃荡在街头，偶尔还是会遇到流浪的一块钱、十块钱，它们都不像mr.一块钱会开口说话，可是呜知道它们对回到人类世界的渴望，和呜想有个家一样的炙热、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