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家，竹竹的卧室。

小竹竹睡了整整三天，竹爸竹妈不分日夜地守候着。

“亲爱的，竹竹我来照顾，你不能再请假。”竹妈对竹爸说。

“竹竹这样，我那有心情上班。”竹爸忧虑地苦笑。

“你不是说最近研究院也出了些问题，你能不去吗？”竹妈说出竹爸顾虑的。

“好吧！”竹爸疲惫地抹了抹脸。“我再请一天，后天一定去上班。”竹妈点点头，因为竹竹的昏睡，竹妈放弃了这个月的真人演奏指挥。

竹爸也请假再家陪竹竹。医生说小竹竹是心力交悴，疲倦过度昏睡。

大体上静养休息即可但夫妇俩就是不放心，过去小竹竹痴呆的阴影一直笼罩在两人心底，两人轮流日夜守候着。

“我去上班，你要帮我准备午餐和晚餐。”竹爸接着说。

“为什么？你们研究院不是有中央厨房吗？”

“那就是问题所在啦！这一个礼拜，不论向厨房点什么餐点，出来的一律是荷包蛋白饭便当。初期还很新鲜，连续三天午餐晚餐都是热腾腾的荷包蛋便当，没有人受得了。便当盒会印上小可爱q特便当，问题应该是来自控管的“小深蓝”，检查了很久，找不出问题出在哪，哲理院长快疯了。院长为这个三天没睡，方才还抽空打电话来关心竹竹的情形。”

“自己准备餐点也好，可以多一笔伙食补给费，多点收入。”竹妈盘算着。

“…哲理院长好像很喜欢竹竹。”竹妈接着说。

女儿这么可爱、自然人见人爱，竹妈感到欣慰。

“当然，你记不记得上周六，应院长邀请，我带竹竹去研究院的事。”

“知道啊！竹竹也很开心能去研究院，好像她在哪边有认识朋友。”竹妈回忆着。

“院长见着竹竹，高兴的不得了，和竹竹聊了很久。事后还跟我说要付给我竹竹大师的咨询费用，说我的薪水里头会多一笔咨询费用。”

“我们还是不要在孩子前提到钱的事。竹竹比一般小孩聪明早熟…”竹妈把小竹竹笔记本上的话说给竹爸听。

“我宁愿竹竹笨点，过无忧无虑的度过童年。”竹妈捂着嘴又哽咽。

“她有没有跟你提过那只小黑狗的事情？”竹爸问。

竹妈摇头，竹爸叹气。

“乌弟，不要企。”床上传来小竹竹的声音，似乎是在说梦话。

“不要怕，不要怕，麻麻八八在这里。”竹妈握住小竹竹的手，温柔说道。

小竹竹睁开眼。“不要企…”看见床边的八八、麻麻。

“偶的乌弟呢？八八，偶的乌弟呢？在哪里？”小竹竹急着起身找狗狗乌弟，一个不小心摔了下床，所幸竹爸扶得快。

“八八带你去找乌弟。”竹爸对小竹竹说。

“真的吗？”小竹竹憔悴的脸高兴地笑了。

余家是一栋独立式庭院的建筑，后头有个小小的花园。竹妈会种一些花花草草，独立的花棚上爬满藤蔓，阳光透过叶缝落得一地光影。

今天的院子和平时的不一样，光影投射在一个小小的角落。

有一堆微微隆起的土堆，竖着一块冰冷的大理石碑，上头刻着蔡乌弟之墓。

“乌弟在哪里？”竹竹在竹爸臂弯里四处张望着。

“乌弟在土堆里休息。”竹爸放下小竹竹柔声道。

小竹竹看了墓碑一会儿，走到竹爸面前。

“它还要休息多久？八八。”拉着竹爸衣袖。

“很久很久直到它真正想起来…”竹爸很温柔地拍拍小竹竹的头。

“可是…偶怎么看，都像你在活埋它…八八你没骗我？”小竹竹眼眶红红。

“…………乌弟流血太多灵魂不得不去天国。身体留下来。…”“灵魂去了天国，身体还诸大地。所以八八才把乌弟埋在土里。”“八八怎么会骗你。”竹爸的育儿哄骗十八招炉火纯青。

“林老师也说乌弟去了天国，到底天国在哪里？”

“天国在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飞行胶囊、太空船都到不了的地方。”

“那乌弟是怎么去的？”

“……用灵魂…因为太远，身体到不了。就只有灵魂去天国。”

“大家都会去天国吗？”

“好人才去，坏人去别的地方。”

“去天国很花时间吗？”竹竹再问。

“…不会一下子就到了。天国是个距离遥远又接近的奇妙地方。”竹爸光是会十八招恐怕应付不来小竹竹。

“竹竹是好人吗？”

“当然，竹竹这么可爱。”这题有点答非所问。

“那偶下午去找一下乌弟好了。”小竹竹笑着说。

“切腹比较好？还是割腕？那一种去得快？”

“……不行。”竹爸有点讲不出话，冷汗涔涔。

“去了天国，不是随时可以回来的。况且天国不是自己想去就能去。”“你去找乌弟，不能回来，八八麻麻怎么办？”竹爸真是玩火自焚，小孩不是随便乱骗的，尤其是小竹竹这种。

“竹竹回不来，八八麻麻也会哭哭吗？”小竹竹歪着头问。

“会一直哭，一直哭。”竹爸肯定地点头。

院子卷起了残风，藤棚晃动着。

小竹竹沉默了一会儿，在乌弟的墓碑前，开口道：

“乌弟，竹竹暂时不能去陪你，竹竹要陪八八麻麻。

在天国你要乖，要跟其他新朋友好好相处，真的可以回来，你要早点回来看偶，偶会一直等你的。”

竹爸听了为之鼻酸。“会的，会的。”心底有了决定。

“乌弟，怎么会姓蔡？”小竹竹很疑惑碑上的蔡乌弟三字。

“那是隔壁小蔡哥哥做的墓碑，说乌弟很可爱，就跟他姓了。”竹爸解释。

“乌弟，偶就知道，一定还会有人欣赏你的。”小竹竹低声自言自语。

竹爸抱着小竹竹进到屋内。

光影的斑斑落落随微风抖动飘舞起来，远方传来小狗汪汪的叫声。

※※※

小竹竹是个懂得反省的小小孩。也因此竹竹家推行了新狗语运动。

小竹竹一直在想乌弟究竟想跟她说什么。汪的三声究竟想表达什么。

或许有一句是想回家，那其他两句呢？小竹竹精通的语言内没有包含狗语，狗语和国语听来有点像，但狗语的一个汪字能代表的意思，涵盖的范围实在太广了。小竹竹回想起婴儿时期，以一个哇要麻麻换尿布、喂奶、唱歌、哄睡觉。狗语和婴儿语有异曲同工之妙。

“汪！”(偶一定要学会狗语。)小竹竹又开始着动物装，这次穿的是斑点狗狗装。小竹竹很想穿黑色的小狗装，可是家里没有这样的衣服，只好将就。

“汪！”(偶要去上学了。)

“汪！”(八八麻麻再见。)

“汪！”小竹竹就这样一直汪着，汪久了是不是有一天就能懂得乌弟要说的。

圣光幼儿园算术课。

“那这题我们请一个同学来算。”林老师出题目让大家练习按计算机。

“余同学，你怎么在睡觉？起来，你来算这一题。”

“汪！”(老苏，对不起，偶睡着了。)昏睡三天醒来后的竹竹在心底常常听到一个旋律，是自己唱给乌弟听的好宝宝摇篮曲，每当旋律响起，小竹竹会想起森林里那阵微风、会想起乌弟、会想和乌弟一样沉沉入睡。

“你怎么小狗装又汪汪叫呢？”林老师叹了口气，竹爸竹妈曾来拜访过。

希望林老师能体谅，让小竹竹穿小狗装上学。父母的心，林老师又怎会不懂，只是没想到小竹竹现在连话都不说，只会汪汪叫。

“这题的答案是多少？”竹爸竹妈的解释后，林老师知道小竹竹是个资优小小孩，纯粹用心算就能算出答案。

“汪！”(是二零九。)

“唉！你上来用写的。”林老师想出变通的方法。

黑板上的算术是道连续算式。“145+23+119-78=？”小竹竹在答案处写了个汪字，神态自若地下来。

“这个汪倒底是多少？”林老师头疼了。

小朋友都笑成一团。“好笨喔！”“她变成小狗了。”各式各样的嘲笑的声音都出笼了。

“是二零九。”夏柏军中气十足的开口。

大家的哥哥一出声，四周安静下来。

“老师，她写的是二零九。”夏柏军在课堂上还是叫妈妈为老师。

“余竹竹很聪明我也很聪明我知道她写的是二零九。”

“二零九，答案是对的。我们谢谢余竹竹同学，我们再来算一题。”

斑点小狗余竹竹坐在位子上发呆，旋律再度响起，睡意渐渐袭来……

※※※

余竹竹是个怪人，大家以前都怕，可是自从她装成一条狗，每天只会汪汪叫的时候，大家反而不怕她。在走廊上，有三个人围着小竹竹，分别是小三、伍寺和李六，其中有两个是夏柏军的喽罗跟班。

“会汪汪叫，那是不是吃饭也啃骨头？”“我明天准备骨头给你啃。”“哈哈哈！”三个小朋友自以为很幽默。

小竹竹没有回话，只是看着这几个小小混混。

“你们不要欺负竹竹。”惠惠路过打抱不平。

三个小小混混依旧不理，开始拉扯起小竹竹的斑点狗狗装。

惠惠跑来阻止，一群人拉扯一起，小竹竹依然不为所动。

“你们够了！欺负女生算什么英雄好汉！”夏柏军出现声音宏亮。

“可是你不是也常这样做。”小三说。

“……总之，不准欺负余竹竹。不然，我咸蛋超人不会放过你。”夏柏军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要动手，来找我。”夏柏军卷起袖子说，三个小小混混见情势不对，转身逃跑了。

“余竹竹…”夏柏军有点严肃。“我有话想跟你说…”

小竹竹淡淡地看了夏柏军一眼，淡然开口道：

“不用了，连九九乘法都不会的人，跟偶是没什么好说的。”小竹竹和惠惠转身离去，兀自留下夏柏军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很沉重的指责。九九乘法不是现阶段小孩该学的，不会并不可耻。

夏柏军很聪明，可是也不会背九九乘法。

小竹竹认为乌弟的死，或多或少和夏柏军有关。

竹竹不想再和夏柏军扯上任何关系，才开口这么说。

两天的时间，夏柏军都没有来上课。小竹竹还是一身狗狗装，边上课边睡觉。小竹竹今天下课了，习惯性地步向森林。

夕阳余晖，大地笼罩在一片金黄光芒中。

越来越沉默的小竹竹连汪的次数都减少了。

“余竹竹！”一个人影在前面出现，是夏柏军，眼眶黑黑的夏柏军。

“我有话一定要向你说。”

小竹竹面无表情想绕过夏柏军，夏柏军还是挡在前面。

“不要走，我背九九乘法给你听…我已经会了。”夏柏军手背在后面，规矩立正站好，开始背颂。

“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一三得三…三三得九……”

在夕阳的照耀下，两小孩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九九乘法的背颂声在悠悠的森林里荡呀荡、荡呀荡。

“九九得八十一。”终于背完了。为了这一个乘法表，苦背了两天，不去上课，不管眼框多黑，一定要背起来。

因为夏柏军有话一定要跟余竹竹说。这是身为咸蛋超人的坚持。

“我要说的是……关乌弟有关的事。”夏柏军顿了顿。

“对不起…还有……谢谢。”

“？”小竹竹露出不解神色。

“我不该随便欺负别人，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还有其他人。

我以后不再欺负人了。…乌弟被我一路追打，最后却反过来救了我。我来不及跟他说谢谢。我一定要跟它的主人竹竹你说谢谢。”夏柏军仔仔细细说了那一天的情形。

“谢谢……”小竹竹喃喃，沉思这两个字。

“乌弟看起来胆小，怕石头。其实它很勇敢。我的命是他救的。虽然它现在不在了，可是我会继承它的勇敢，帮助弱小、打击坏人。”夏柏军神气地说，神气中真正的英雄豪气正萌芽。

“勇敢！”小竹竹声音沙哑，眼框泛红，呜咽地说：

“这就是答案了。”泪珠不由地自脸颊滑落，。

回想乌弟生命垂危挣扎向小竹竹确认汪叫的模样。

汪——“你要问的是，你是不是够勇敢？”汪——“你是不是已经是一只勇敢的狗狗？”汪——“是不是竹竹心中最喜欢最喜欢勇敢的狗狗？”“是啊！乌弟，是啊！你很勇敢，偶最喜欢最喜欢你。”声音哽咽。

“偶为你感到骄傲！”“偶以你为荣，偶不会再哭了，不会…”泣不成声。

小竹竹摘下斑点狗狗帽，依在夏柏军身上哭泣，最后一次为乌弟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