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正是时候
作者:李红药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1360

在这片喧哗之中,在门口迎接客人的几个年轻的新浅沼人匆匆忙忙地跑进大厅,就在尊贵的客人还在向门口观望,拜侬老人刚刚站起身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就旁若无人地闯了进来,几个新浅沼人紧紧跟在他的身旁,无可奈何地望望他们的族长,又望望这位不速之客。

闯进来的不速之客有着湛青的头发和眼睛,他穿着破旧肮脏得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布衣,磨卷了边的满是尘灰的旧靴子,明明是个落拓的流浪者,可在他脸上却有着灿烂得宛如正午的天光一般的笑容,这种笑容使得他湛青的眼睛明亮得就仿佛是两颗最顶级的青宝石。

这是一个生气勃勃的漂亮的年轻男子,他向着满屋子的人嘻嘻一笑,大声说:“大家好!”

然后他特意转向弗勒尔族长,轻轻一躬身子,笑嘻嘻地说:“尤其是您,下午好,漂亮的大婶!”

招牌式的笑容和语言。

阿什亚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抬起头来,看到他的老朋友笑嘻嘻地站在洒满天光的大厅中央,他肯定这位老朋友早已经心满意足地打量了所有墙壁上的东西,此时,他脸上的笑容是职业性的。

“他们……”一个年轻的新浅沼人指着闯进来的客人,不知所措地说。

拜侬老人抬起手,打断了他的话。

这时,人们才看到在这个笑嘻嘻的年轻男子身后还站着一个有着漆黑的头发和眼睛的男子,同样年轻,同样风尘仆仆,所不同的是他的安静和他的同伴肆无忌惮的调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睛里没有光彩,他默默地站在他的同伴身后,稍不留意就会被忽略。

拜侬老人望着这两个不请自来的客人,严肃而平静地说:“欢迎来到这里,两位客人。”

“瞧!”客人笑嘻嘻地回过头向着身旁的新浅沼人大声说,“我早说了我们是客人!”

年轻的新浅沼人刚要答话,拜侬老人就向他们一摆手,他们只好不服气地闭上嘴,退了出去。

然后这位客人望向站在大厅中央的年轻的通灵师,嘻嘻一笑,说:“要甩掉我们可不那么容易,就算你是一个通灵师。”

阿什亚禁不住微微一笑。

那罗和索伦,他一直在等待的朋友。

在看到他们的同时,一个新浅沼人马上在拜侬老人耳边说了些什么,与此同时,一个沃尼克人也在弗勒尔族长的耳边低声说着什么,通灵族的费拉顿族长只是和他的长子对视了一眼就明白了他想说的话。

“欢迎来到幽界!”拜侬老人大声说。

所有人都知晓了这就是那两个同时出现在凶杀现场的冥界妖灵。

“不用客气,”那罗笑嘻嘻地回答,“我们只是来讨债的,只要他还了我们的钱我们马上就走!”

拜侬老人略有些惊讶,他看了看弗勒尔族长和费拉顿族长,前者微微皱起了眉毛,而后者不为所动地坐着。

“讨债?”拜侬老人问,“谁欠了你们的钱?”

“当然是他!”那罗伸出胳膊指着阿什亚,“我们那天晚上好不容易追上他,话还没说几句你们就把他弄走了,我们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找到这里!”

“不对!”那个发现他们的新浅沼人说,“那天你们不是这样说的!塞格蒙德先生可以作证!”

那罗转过身,看到坐在椅子里的两个通灵师,一个是塞格蒙德,另一个是他所见过的最相貌堂堂,气度非凡的男人,有一双深不见底的银色眼睛,他坐在那里,就用这双平静的眼睛望着他,在这双眼睛面前,那罗情不自禁地有一种完全被看穿的感觉,在这一刹那,那罗突然觉得他看到了神。

这就是通灵族的族长,阿什亚的父亲。

一个在儿子被指控为杀人犯的时候仍旧如此平静的父亲。

“那我是怎么说的?”那罗禁不住冷笑着高声说道。

塞格蒙德站起身来,他仍旧穿着和那天一样的黑衣,也仍旧有着和那天一样的威严。

“那天,你们在那里做什么?”他凝视着那罗,缓缓地说。

在刚刚和父亲短暂的对视中,他已经从他父亲的目光里意识到了被他自己忽略的重要的东西。

这两个妖灵也许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现在想来,阿什亚那天的举动只是想要为这两个妖灵开脱而已。

“讨债啊!”那罗回答。

“七条人命,”塞格蒙德沉声说,“请你们想清楚。”

那罗回过头望了望索伦,一笑,说:“人命跟我们没关系,他欠我们的钱才是最重要的,终于让我们赶在他死之前找到这里,让他还了我们的钱再去还人命!”

这两个妖灵的突然出现和几乎是胡闹般的说法让在场的沃尼克人和新浅沼人都不知所措起来。

塞格蒙德和费拉顿族长都看着他。

“你们看我做什么?”那罗把手一摊,又看着阿什亚,“你想赖帐?”

阿什亚不动声色地回答:“我没有钱。”

“那有什么关系?”那罗对塞格蒙德和费拉顿族长说,“你就是死了不是还有你尊敬的父亲和哥哥?幽界的通灵师总不会赖我们两个妖灵的账吧。”

两个通灵师却并没有理会他,只是一直凝视着他。

在这种注视之下,那罗不得不承认觉得很不舒服。

“你们其实一直在一起,”塞格蒙德忽然说,“并不像他说的曾经分开过,是么?”

那罗没有说话。

“你那天本来想要为他辩白,”塞格蒙德接着说,“可是后来又改变了注意,是么?”

那罗继续沉默。

塞格蒙德注视着他,说:“如果你们知道什么,说出来,讲笑话救不了他。”

那罗沉默了一会儿,撇了撇嘴,说:“好吧,我们的确知道。”

弗勒尔族长蓦地抬起头注视着他,大厅里马上鸦雀无声。

“是我们杀了那些人,”那罗说,“我们威胁他,如果不还钱,我们就说是他杀的。”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甚至阿什亚也忍不住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片刻的沉默之后,拜侬老人厉声说道:“请你谨慎,年轻人!那些人是被通灵师杀死的!”

“是么?”那罗一本正经地沉默了片刻,像是仔细地考虑了很久,终于叹了口气,说,“好吧,其实那天傍晚我们路过那里的时候,无意中看到许多人站在空地上,我们没在意,刚要离开,忽然站在中间一个人不知做了什么,周围的人突然之间全都倒了下去,我们很害怕,想马上离开,他发现了我们,向我们扑过来,就在这时这位通灵师恰好赶到救了我们,正在他检查死者的时候你们来了,我们搞不清幽界里的事情,只好什么也不说。”

他绘声绘色地讲完,然后看着大厅里的人们。

“那个人是谁?他长的什么样子?”弗勒尔族长马上追问。

“他……”那罗眼珠一转,说,“他身材高大,眼睛发亮,又年轻又漂亮……”

周围一片沉默。

塞格蒙德耐心地看着他,说:“这段时间里,除了我,我们族里就只有我的弟弟这一个年轻人不在我们的居住地。”

“当然不是你,”那罗笑嘻嘻地说,“可是他救了我们,凶手逃了,当然也不是他,那就奇怪了,还是你们族里的什么人会可以改变相貌的法术?”

“幽界里没有这种法术。”塞格蒙德再一次耐心地对他说。

所有人都注视着那罗,他后退了一步,抬起手来,说:“好好,其实事情是这样的,我们那天刚好路过,看到一群人站在那里,然后很多人倒在地上,只剩下中间的一个人,这时候这个通灵师也碰巧经过这里,他和凶手争执起来,凶手想要杀他,我们救了他,凶手跑了,他在检查死者的时候你们来了,我们也不清楚他为什么要替凶手遮掩,反正只要我们没有嫌疑就好了。”

弗勒尔族长微微皱起眉毛,说:“你们看到凶手了么?”

“没有。”那罗回答。

“两个通灵师之间的争执会如此轻易地被两个妖灵化解?”她冷冷地说,“如果他们之中的谁要杀谁,就凭两个妖灵的力量可以阻止?”

那罗想了想,居然笑嘻嘻地说:“你说的也有道理。”

一片哗然,沃尼克族人马上冲动地站了起来。

弗勒尔族长却阻止了她的随从,对那罗说道:“这位客人,我们只想知道真相,如果你们知道,请告诉我们。”

她的声音里有一丝隐隐的悲伤和疲惫,在此时,她就像是一个母亲。

“请告诉我,”她接着说,“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那罗望着她,又看了看大厅里其他的人,忽然一笑,说:“我只是想告诉你们什么叫做说谎。”

人们都惊讶地看着他,生性严肃的新浅沼族人这时已经完全被这妖灵不着边际的信口开河激怒了,拜侬老人厉声说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要做什么?”

那罗漫不在乎地嘻嘻笑着,说:“提供谎言啊,我有的是,看你们选择要相信哪一个?”

拜侬老人刚要发作,塞格蒙德阻止了他,对那罗说:“我们为什么要相信谎言?”

“你们当然可以不相信,”那罗回答,“但前提是你们能够分辨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谎言。”

塞格蒙德扬起了眉毛。

“在这个问题上,”那罗抬起胳膊指着阿什亚,说,“至少到目前为止,你们全都是糊涂蛋。”

塞格蒙德下意识地转过头望着阿什亚,阿什亚不动声色地站着,望着他。

费拉顿族长看着这个豪放不羁的妖灵,已经完全明白了他儿子的那种粗放来自何处,他开口说道:“你们带来了证据,是么?”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如初,从他的脸上,也看不出任何感情,他平淡地问这个切中要害的问题。

那罗一笑,伸出左手,一点七彩的光芒一闪,像是绽开了一朵小小的美丽烟火,一个小小的纤细的女孩子就这样出现在他掌心。

在欧-露菲娅的一生中,很少有机会可以看到如此多不同族类的人聚在一起,她兴奋地打量着四周,然后她看到了阿什亚,身影一闪就出现在了他的肩上。

“太好了!”她对阿什亚说,“他们刚来的时候对我说你死了!”

阿什亚轻轻一笑,回答:“看来,现在暂时不用担心了。”

这时,空中又出现许多七彩的闪光,幻族人一个接一个出现,他们的出现使得空中仿佛进行了一场小型的烟火的盛会。然后一直沉默着的索伦走上前来,抬起手,一个年轻的幻族女子出现在他指尖,轻盈得就仿佛一滴露珠。

幻族人的突然出现显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拜侬老人走上前来,望着站在索伦手指尖上的年轻女子,像是在考虑应该说些什么。

这女子却先躬身向他致意,说:“欧-萨薇娅,突然造访,请您原谅。”

她的态度严肃,举止优雅,有着一种天然的威严和风华绝代。

做为三界里唯一的微型种族,幻族人在幽界里尽人皆知。

“我的妹妹,”萨薇娅一招手,她的妹妹就来到了她的身旁,“欧-露菲娅向您致意。”

拜侬老人只好微微点头,回答:“欢迎你们来到这里。”

“我们接受了这两位妖灵的请求,”萨薇娅说,“来帮助这位通灵师。”

三位族长互相看了一眼,弗勒尔族长说:“这件事情和幻族人有什么关系?”

“和幻族人没有关系,我们不代表我们的族人,”萨薇娅说,“这是我妹妹的私人事情,我只作为她的姐姐提供帮助。”

露菲娅说:“他们是我的朋友,我和维里见过他们,也见过那几个后来死了的沃尼克人。”

这句话一说完,沃尼克族人马上激动起来。

维里就是那个出走的族人,被杀害的沃尼克族人本来就是被派去寻找他的。

“你见过维里?”弗勒尔族长大声问。

“见过。”露菲娅回答,“他不喜欢说话,他在一棵树上盖一个非常漂亮的房子!”

“你在哪里见过他?”弗勒尔族长马上追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在敏汀山的树林里,”露菲娅说,“他盯着一棵树发呆,我觉得他很有意思,后来他把这棵树变成了一座奇妙的房子,后来这三个人来到了敏汀山,遇到了沃尼克族人,可是维里不想被他们发现,通灵师帮了他,他拒绝了沃尼克人提出的帮助他们寻找维里的要求,然后我们就分开了,维里离开了敏汀山,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再后来这两个人就找到我们了,他们说有人把通灵师当作犯人带走了。”

她说完,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了阿什亚。

“阿什亚,”塞格蒙德说,“这些你开始并没有告诉我们,而且,”他顿了顿,说,“如果她说的是事实,你就违反了不得拒绝请求的戒律,是么?”

阿什亚想了想,只好回答:“是的,她说的都是事实。我拒绝了沃尼克人的请求。”

“为什么?”弗勒尔族长问,“你一开始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们?你应该知道我们的族人是不能在我们的居住地之外建造房屋的!”

阿什亚望着她,缓缓地说:“因为,那男孩对我说,他只是想要活下去……”

人们都沉默了,弗勒尔族长冷冷地说:“这是我们的命运,我的父亲,丈夫和儿子都已经死去,这是我们的命运!”

命运。

每个人在开始的时候,都看不到结局。

“他只是想要活下去,”阿什亚望着她说,“就算是沃尼克人,也可以盼望好好的活下去。”

弗勒尔族长沉默了,她周围的年轻随从们都望着她,每一张年轻的面孔上都有着茫然的困惑。

沃尼克族人可以有这样的梦想么?

他们有着最高超的建筑艺术,最美好的对生活的希望,然而,却没有与亲人,爱人厮守一生的机会。

“这是我们的命运!”弗勒尔族长倔强地重复,

在此时,她丢弃了族长的威严,就像一个最普通的女人,固执地说服自己向命运妥协。

阿什亚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费拉顿族长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小儿子。

露菲娅这时说:“我那时不知道维里是沃尼克族人,是通灵师告诉我的,不过,他虽然拒绝了他们的请求,但他不会杀他们的,他没有理由杀他们。”

弗勒尔族长盯着阿什亚。

萨薇娅说:“如果你们允许,或许我有一个方法可以证明。”

所有人都看着她。

萨薇娅说:“新浅沼人应该已经封印了他的能力,如果我能够把他短暂的催眠,你们愿意相信他说的话么?”

弗勒尔族长对拜侬老人说:“您的族人应该已经完全封印了他的能力,是么?”

“请您放心,”拜侬老人回答,“他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这个方法理论上完全可行。”

弗勒尔族长于是望向费拉顿族长。

只要有通灵师在,所有人还是习惯性地愿意听从他们的意见。

费拉顿族长注视着萨薇娅,又转向阿什亚:“你愿意接受么?”

阿什亚淡淡地一笑,对弗勒尔族长说:“只要您愿意相信。”

弗勒尔族长注视着他,然后下定决心似的一点头,对萨薇娅说:“请吧,多谢!”

萨薇娅微微一笑,身子一旋,来到了阿什亚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