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前路迷茫
作者:子午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2910

许怀远离山之时也已到了傍晚,刚出了山门,便见一个穿着浅青色衣裙的美丽少女,拿着把药锄,背着篓子迎面走来,见她黛眉微蹙,仿佛满腹心事,身形纤弱,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见了许怀远先是一惊,又是一喜,满脸希冀的向他身后张望。

许怀远立刻认出乃是当年仙姑弟子中长被司徒欺负的十七妹紫云,心里雪亮,施礼道:“原来是紫云仙子,多年不见,‘师弟’和我都很挂念。”他故意将师弟二字重重读出,果见紫云面色一红,又向他身后看去,许怀远急忙又说:“师弟虽未与我同来,但仙姑已经允他不日前来拜访。”紫云听了面色更赤,也不答话,低头急急的走了。

许怀远心中暗笑,好你个司徒昊,惹下此等情债,忽又想到自己,自嘲道:“难兄难弟,还去笑话人家。”当下也不多想,低啸一声,顿时豪气满胸,如今他暂无后顾之忧,即使是刀山火海,又何惧之有,便迎着夕阳大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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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浓的晨雾笼罩着终南仙山,山中寒冷,此时万籁俱静,仿佛众生万物都在沉睡,山巅绝崖巨石之上,却有一人背负着双手,望着面前隐约耸立着的一座座山尖,他融入黎明前那无边的黑暗中,静静的等待着,须臾,天边一轮红日如约的喷薄而出,轻易的扯碎了黑色的天幕,在日月同辉的一瞬,他闭目仰头催动神功,与天地化为一体,双臂张开,仿佛要将整个乾坤都揽进怀中,天地精华和着勃勃生机冲进他的体内。他全身一震,浑身毛孔倏的开放,进入先天胎息状态,庞大的真气在体内循环往复,生生不息,渐渐在丹田凝聚。

“九气天青,无始上精,焕明日月,淘溉我形。上餐朝霞,服引晨露,固养青芽,保镇松零。回年百劫,色返童婴,五气混合,天地长并。”良久,他缓缓睁开双眼,两道刺目神光透出,竟不比那日光暗淡多少,一合一开之间神光忽又收敛,双眸却变成了两汪无底深潭,光线仿佛都被吸了进去,无法逃出,过了一会,才又恢复了正常人的神采,他仰头直视着太阳,丝毫不畏那夺目的光华,朝露打湿了他的道袍,但他从不会运功将其挥发,在身体吸收了足够的水分后,忍让露水流在那里,他知道朝露也有自己的轨迹,过完其短暂的一生,它自会重归自然。

一切的结局是不是都要归于自然。

“师傅,既然神仙都法自然,为什么学神仙却要遵守那么多规矩。”

“没有规矩,你便可能堕入魔道,引火烧身。”

“那要是学成了神仙是不是就可以自由自在?”

“的确可以啸傲乾坤,但却不能违反天条,否则便会遭天罚,到时,别说做不成神仙,说不定连人也没法做。”

那人终露出谦恭的模样,叹了口气说道:“终南真是福地啊。”说话间身形一闪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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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洞仙剑派收徒极为严格,除非是掌门或是五大长老亲收的弟子,前来拜师的都要经过严格的选拣,即使通过了挑选还必须在门内服役五年,在此期间一般由长老们传授道家修炼法门,和剑法武术,但不列入门墙,待五年后才可再接受长老们的审察,没有天份和根基的马上就会被送下山,余者才有机会正式成为弟子,修炼百劫心法。

但即便如此,前来拜师的人还是络绎不绝,要知能通过五年之选的虽寥寥无几,但能在仙剑派学上五年,已经比寻常江湖人强了太多,当不了剑侠,仍可成为名动一方的剑客。所以元玄道观虽然宏大,山中也有诸多禁地,却不会缺人看管,特别是元玄观后院落里的丹房密室禁地,通常都直接由掌门与长老弟子轮流看守,丹房是本派练丹重地,只有长老级的人才能进入,密室则是历代掌门闭关之处,只有大长老和掌门方知机关入口。小一辈的甚至不知道丹房之内尚有密室。但许怀远却是例外,因为他临行之前,师傅便是在这密室里与他长谈。

司徒昊两日前就已到了终南山下,却没有立刻入山,只在山下监视动静,根据师叔过去的习惯,每逢双月月初他都会亲自下山巡视一两天,距离有远有近,要是不张眼的妖魔遇到,便是倒了大霉,附近一带的老百姓却因此非常感激凌云子,甚至一些村里都供奉了他的生祠。但在司徒昊看来这只是师叔制造声势和笼络人心的手段而已。况且降妖除魔也会有莫大的好处,比如上次杀了毒龙怪,二师兄就混了一颗避毒珠,真是的,说什么奇珍异宝德者居之,自己这个大大的德者却大大的不如二师兄那个无品之人。此刻他正在山下树林之中“蹲”点,之所以选择这个姿势,是为了如果不小心被发现,可推说自己正打算方便。为这个借口他自鸣得意了好一阵,却没想道怎么解释自己一身树叶草皮的伪装。

始终是工夫不负有心人,在等了两日零九个时辰后,终于看见师叔架着的五彩祥云掠空而去,修炼到百劫心法第八层可施展腾云之术,比之御剑飞行那才是神仙之法。“犯戒犯戒,故意炫耀法力,惊世骇俗,师叔又犯戒。”他望着凌云子离开的方向嚷嚷着,却还是不敢大声,刚才凌云子路过他头顶的时候,他连眼睛都闭上了,生怕这位法力高强师叔生出感应,现在见目标走远,又神气起来。

他不敢耽误,在约定之处留下暗记后,隐匿身形,向山里潜入进去,现在他要做的是等待着制造一点小小混乱。

从峨眉到终南有近两千多里,师门五大长老都是仙级的人物,此趟尽出寻他踪迹,许怀远也不敢大意,御剑飞行可掩旁人耳目,却万万逃不过长老们的感应,一路之上他只用五行遁法配合缩地术,日夜兼程的赶路,师叔通常都在这一两日间离开,若不能及时感到,便功亏一篑,好在根据现在的行程,今日晚间必能赶到终南。

卯时时分,天已完全黑了,许怀远到了山下,很快就找到司徒留下的暗记,据此所示,师叔应该已经离开了几个时辰,心中暗喜,长老和师叔都已离山,师傅传位师叔之事极为蹊跷可疑,此行他便是为了到师傅闭观密室探察,虽不一定能找到线索,但不试试看怎能甘心,十日之约尚余三天,他和师弟约好不论有无结果,若无意外三天后他们在华山碰面再做打算。

“呜~~呜嗷~~~呜嗷~~~,许怀远攀上侧峰发出一短两长三声狼啸,啸声在寂静的山谷里久久回旋不散,他借着夜色遮掩,向主峰电射而去,山里狼不多,但偶尔还是有对月嘶嚎的,因此也不会引人怀疑。

除非遇到凌云子门下的师弟,师妹或是其他的几个师叔(长老的弟子),其余岗哨对他来说形同虚设,许怀远如鬼魅一般飞快的接近元玄观,又几个提纵跃上观内大殿的屋顶,他伏在暗处,观察着后殿内的情况,等待着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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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殿之中,仇师恩凝神定气,在殿门前笔直而站,这几个月来,他心情大好,师傅终于成为天下第一仙道派的掌门,自己也成为掌门大弟子,每每想到今后可以追随师傅实现梦想,他就热血沸腾。

他十岁入门,在门中当了五年杂役道童,五年之中,他每天除了干活就是拼命的练功,拼命的练功,直到那一天,他记得师傅向他走过来,慈和的问他叫什么名字,那一天他把自己的名字改成师恩,他真正的名字不好听,也没人问起过。

今天是他和三个师弟分守后殿,他在殿前,四师弟钟山在殿后,五师妹肖兰心和六师弟吕易负责巡视四周,虽然百年来无人敢到终南闹事,但事关师傅的威誉,他丝毫也不敢马虎大意。以师傅的身份地位本也可以直接收徒,但师傅坚持在他们这些见习学徒中挑选。自从拜了师傅,他就决心要超过师伯和长老们的弟子,绝不能丢师傅的脸。

前文交代仙剑派掌门和长老可以直接选收弟子,那些他们认为资质高,根骨好的可以破格入门,其中就有仇师恩最看不起的就是司徒昊,当日他俩差不多同时上山,司徒居然被凌虚子看中,被收为关门弟子。

许怀远见守卫森严,心中暗暗叫苦的同时也不仅钦佩师叔教徒有方,和这几个师弟相比,自己和司徒自入师门学艺期间的确是十分轻松自在,但说到认真、勤力上却差了许多,不由汗颜。

正思索间,互听殿外远处有人高喊:“有人闯山,小心戒备”,许怀远心知定是司徒的手段,低头一看,只见仇师恩低啸了一声,人影晃动,其他三人已经聚到面前,仇师恩镇定自若,吩咐道:“是七师弟的声音,五师妹,六师弟你们前去看看需不需要帮忙。”吕易点头道:“哼,想不到还有人敢到终南闹事,真是百年难遇,师妹咱们真有福气。”说罢带头向殿外掠去。

许怀远见仇师恩不为所动,仍然守在殿前不由暗暗着急,却听又有人喊道:“走火啦,快来人救火……”,偏头一看东侧殿厢房方向果然隐隐红光摇曳,烟雾腾起,心想制造麻烦果然是司徒师弟的专长。

仇师恩果然沉不住气,皱眉对赶来的四师弟说道:“阿山,你去请七玄师叔前来施法灭火。阿山应命而去,他虽然有些焦躁,但仍不敢擅离后殿。

许怀远见只剩他一人,干脆一咬牙,从大殿屋顶跃起,带起一阵微微风声向殿外掠去,果然仇师恩听见风声叫了声:什么人,追着许怀远的方向而来,许怀远跃到殿外僻静之处倏的伏下,收敛气息,将刚才从大殿屋顶取下的瓦片向面前树林中奋力一抛,刚一掷完就见仇师恩已闪电般跃过殿墙向瓦片落地方向扑去。

仇师恩进了林中,忽觉再无声响,叫了声:“不好。”掉转身形就往回奔。他赶回后殿巡视一番见无异状才松了口气,却不知许怀远已借此短短瞬间闪进了后殿丹房之内。

许怀远来到丹方内间,这里有一张石床,几个蒲团,乃是一间休息室,他抬眼看着墙上悬着的八卦,心中默想了片刻,便上前在代表乾和巽的挂象上按了数下,八卦转动,背后石床旁的墙壁无声的开启了一道小门,许怀远躬身走了进去。

由于师傅上次领他进来并未掩饰,许怀远不费力的又解开了几道禁制,心中充满了对师傅的感激和思念,他穿过一条狭长的走道,来到密室门前,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伸手发动了机关,密室之门缓缓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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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殿外,肖兰心和吕易已经返回,仇师恩问二人情形,吕易说道:“我们去时闯山的人已经跑了,我们担心有事就急忙赶回“。仇师恩也将刚才发生之事讲了一遍,吕易一听眉头一皱怒道:“不知何方鼠辈,夜闯山门,又不敢露面,究竟有何企图。”肖兰心俏脸上显出一丝担心,急急走到后殿丹房门前查看,不由倒抽一口凉气,转身说道:“师兄可曾开过此门?”

院内火已扑灭,钟山折返回来,看见师兄们都围在后殿门前,忙上前问道:“出了什么事?”肖兰心蹙眉道:“后殿大门从不落锁,只靠我等守卫,我一直心存担忧,师傅走时又叮嘱要严加看管,于是今早我暗自把一根头发绑在门户之间,刚才查看头发已经断了,想必是有人开过此门了。”

三人一起把眼光移向仇师恩,仇师恩道:“我刚才离开不过眨眼时间,若有人溜入,此人身法必不弱于我,这后殿没有师傅首肯是不允许进的……”他沉吟了一会道:“贼人很可能还在里面,事急从权,我们且进去搜上一搜。”

密室虽然修在地下,但许怀远感到了空气流动,不时的有凉风从四面吹来,四方型密室里十分空旷,没有任何灯火,却有道柔和的光线照在中央的平台上,平台是八卦形状,高出地面三个台阶,周围有八根雕满日月星辰图案黑檀木立柱,撑起一个穹顶,八卦中心是道家阴阳鱼图案,八卦上方本该是穹顶的地方居然现出一片星空,月光正是从那里透了进来。许怀远虽然上次就已发现,但此时靠近观看,仍然忍不住感叹仙家法术之神妙。

许怀远四处搜索了一番,却无所获,站在八卦台中央茫然四顾,突感脚下光影变动,抬头一看,他惊奇的发现穹顶星空不断变幻,越来越快,最后他也无法看清了,这让许怀远有了一种奇怪的错觉,仿佛进入了一条星星组成的甬道当中,他觉得有点头晕目眩,干脆盘膝坐下,收摄心神,等他在抬起头来,穹顶中星空已经静止下来,闪烁的群星中有一颗特别明亮,许怀远望着那颗星星,心里有种荒谬的感觉:那是代表师傅的星。暮的,一股沛然力量倾泻下来,笼罩了他,他忘记了身在险地,好象被催眠一般,抱元守一,心法运转,物我两忘。

仇师恩四人在殿内搜索了半天也未发现什么异常,殿内似乎也没什么值得觊觎的东西,肖兰心低声对仇师恩说道:“这里有没有可能有密室或隐秘通道?”仇师恩想了想说道:“要是有的话,连我们都不知道,潜进来的那人却如何知道。”说着,他突然停下了脚步,缓缓的转过头了,对其他三人说道:“除非……”肖兰心接口道:“很有可能。”钟山也点头同意,只有吕易着急的问道:“除非什么?快说啊。”

仇师恩没有回答,只是更加仔细的开始搜索,肖兰心拉住急的要跳脚的吕易,低声说了句:“大师兄。”吕易恍然道:“许怀远?他不是……难道他故意回来捣乱?但我觉着大师兄不是这样的人啊。”仇师恩一听,脸色一沉,狠狠瞪了他一眼。吕易给他一瞪,寒毛的竖了起来,赶紧禁口不敢多说了。

肖兰心见状赶紧叉开话题,说道:“即便有秘室之类的,也定是师门机密,我们在此寻找也不太好,不如守在门外,再通知师傅或长老他们。”吕易急道:“可要等通知到他们起码要大半天。”

“那我们就等上大半天。”仇师恩说完,走了出去。

许怀远从深沉的冥想中醒来,头顶星空也已恢复了原状,他感觉功力提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状态,百劫心法又有精进,心里却有种悲伤的感觉,明悟和师傅已是人仙相隔。他确定师傅已经飞升成圣,但一缕灵神却一直守在此,等着他的到来,也许师傅当日领他到此也是用心良苦。可师傅为何不留下话就这么羽化而去。

呆了一会,忽又想到自己处境,许怀远不禁有些慌张,本来想趁子夜换岗间隙逃离,可刚才运功却不知过了多久。子时不知是否已过,连忙走出密室,通过走道来到后殿丹房之中,他屏息探查,只听门外有人说道:“二师兄,哦不大师兄,刚接到纸鹤传书,大长老和三长老正在赶来路上,师傅那边还没有消息。”“好,我们就守在这里,通知师弟们,今夜不换班,就由我们四个在此看守。

许怀远心叫不好,外面的人好象已经发现了自己,自己现在虽然功力大增,但若要冲出去又不伤人是绝不可能,要等到长老门回来,就更没有机会了。正着急之时,忽然想起那密室中有凉风习习,可能还有出路,便又原路返回,他在密室四周、屋顶反复查看也没有发现有通风口或暗门,心中失望,此时刚过了子夜,月光透过穹顶正照在八卦图台上,许怀远心中一动,走到台上,仔细看那八卦,终于给他发现八卦上坤位和艮位上的挂相图案尤其光滑,由于乾坤、巽艮相对,他便按照先前门外八卦机关的相反的顺序去试,只听卡的一声轻响,机关咬合,居然一举成功,脚下阴阳鱼一分为二,现出一截楼梯,他顺楼梯走下去,又进了一条通道,凭着道法高深,许怀远在黑暗中如履平地,走了一会眼前豁然一宽,竟是一个极大的天然钟乳洞,洞顶有奇石,发出幽幽蓝光,他不及欣赏,顺着地上隐约路线痕迹快步前行,又走了一阵,只觉得有风吹来,他大喜过望,加快步伐,没走多远便看见洞口,有月光透入,他终于走了出来。

许怀远走出洞口,四下一看,原来这个洞口竟在终南山后峭壁的中间,洞口杂草丛生从外面看很难发现,他脱难不易,暗叫一声侥幸,也不及多想,提气跃下悬崖,御风而去。

凌云子正午方才回来,遣退了守了一天的徒弟,一个人进了丹房,来到密室之中,一切都和他走时一样,好象并无异状,他站在八卦台上仰望着穹顶蓝天,嘴角挂着微笑,说道:“大哥啊,我知你心中不甘,现在你在仙界,我在人间,受制天条无法碰面,不过既然你出招了,那咱们兄弟就接着玩这场天与人的游戏。”

许怀远施展缩地术赶往华山,现在他至少知道了师傅已经得证大道,心里本就轻松了许多,又想到见了师弟,告诉他紫云的消息,不知他会有何反应,不觉高兴起来,至于自己被冤枉他倒不甚在意了。就在此时,他心中突然没由来的一慌,同时听见怀中一阵嗡鸣,几乎想也未想许怀远向右一转,朝正东方向奋力一纵,与此同时一道尖锐的气劲无声的擦过,在他颈后留下一道血痕,许怀远却象毫无知觉一样,头也不回,仓促间他不及施展御剑飞行之术,便展开身法,快逾风雷,向东而去,耳际仿佛听到有人咦了一声。

此时他却不知,冥冥中,天道运行的轨迹已被打乱,命运已不再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