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儿的过往

有些人，有些过往

在心里，即使海角天涯

爱和恨，一切过往

粒粒只画一条鱼

（1）

漫天的雪花，飞舞，飞舞。冰天雪地。

他不过是个几岁的小男孩，衣衫褴褛，光着的双脚冻得发紫。被野狗撕破的裤腿露出血淋淋的小腿。鲜红

温暖的血液，滴在雪上，渗进去，似乎能听到雪被融化的声音，然而很快地，血被吞蚀，被覆盖，无痕。狗吠声渐渐远去，他才敢放慢脚步，却又迟疑了，茫茫雪海，何去何从？他往前走，往前，一直往前，渐渐地，在雪地里变成一个小黑点……

粒粒在黑夜里醒来，静静地流泪。每次梦到他，粒粒觉得心很疼。粒粒开了灯找到纸和笔，画整张整张的鱼，似乎这样就没有疼和泪。

过去很多年，他是粒粒相依为命的人，粒粒爱他，并且知道，他也爱她。

他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只剩下粒粒一个人了。粒粒在孤独地夜里总是梦到他的童年，让粒粒心很疼的他的童年。

（2）

粒粒一直是班里最沉默的女孩，没有人注意她，她也很少注意别人。粒粒喜欢听来自自已心底的声音。

粒粒喜欢画。喜欢那些充满温暖的画。

粒粒只会画鱼，画简笔的鱼。在快乐和不快乐的时候，粒粒都画很多鱼。

恩是坐在粒粒前排的男生，粒粒感觉恩的眼里有一种温情，在流转。粒粒喜欢温暖的东西。

某个有阳光的上午，粒粒又画鱼了。

恩，我可以在你背上画东西吗？恩诧异过后笑了，可以呀，只要你愿意，想画什么就画什么吧。粒粒用蓝色圆珠笔在恩的白色衬衫上画了一条鱼。

从此，没有见过恩穿那件白色衬衫。

或许，恩把它洗掉了吧，或许已经洗不掉了，粒粒想。

后来，恩成了粒粒唯一的朋友。

粒粒喜欢恩看她的眼神，恩喜欢粒粒对他笑。

粒粒告诉了恩，关于他和粒粒的过往。

（续）

（3）

快乐和不快乐的时候，粒粒总是画鱼，却从来没有人知道粒粒总是画鱼。

恩，我又梦到他了，他光着脚在冰天雪地里被一群野狗撕咬，他又痛又怕又冻又饿，他没有地方可以去……

恩擦去粒粒的眼泪。粒粒，不要这样，一切都过去了，那是过去的事情了，都过去了，粒粒，不怕。

粒粒看到恩眼里的疼痛，她不愿意恩心疼。

粒粒，你会放风筝吗？恩转换话题。

不会，风筝对我来说只是一种传说。

恩心里颤动了，他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带粒粒去放风筝。

可是，他是我爷爷，他是我的爷爷，粒粒喃喃地说。眼神飘忽。

（4）

粒粒一出生就被父母遗弃了，是他把粒粒抱回去喂养。

那一年，他50岁，粒粒出生。

从粒粒记事起，一直叫他爷爷。

他是一个懦弱的孤寡老人，并且喜怒无常。

他不会写字，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他只会画鱼，线条简单的鱼，粒粒常见他画鱼记事。粒粒已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会画鱼的，似乎从来就会。

他没有亲人，五十年过去了，不曾有亲人，直到有粒粒。他告诉粒粒，他从两岁到九岁是一个乞丐，九岁以后自己养活自己。难免历尽辛酸。

他能活下来，是个奇迹。

他心情好的时候，会把粒粒抱在膝盖上，给粒粒讲民间流传的故事，以及他的往事。粒粒更喜欢听他的往事，即使尽是心酸的过往。每次听完，粒粒会偷偷地流泪。

然而，他心情好的时候是极少的。大部分看到粒粒的时间，他都在破口大骂。他骂粒粒是野种，是白吃白住的废物，是天杀的，是猪逻……他骂的时候粒粒不敢动也不敢哭，等他出去干活了，粒粒可以偷偷地哭泣。

只是他从不让粒粒干一丁点儿活，也从不动手打粒粒，他只喜欢辱骂粒粒。

辱骂粒粒，于他，是一种瘾。

（5）

粒粒，给你看我小时候的相片。自习课上恩笑着把相册递给粒粒。童年的恩，天真无邪地笑，还有他的小伙伴们。他们多快乐啊，粒粒出了神。

粒粒的童年一直是在乡下的老屋度过的。他一直做繁重的农活，他出门前会叮嘱粒粒不得出门，只能呆在家里。粒粒也想过偷偷溜出去玩儿，却只是想想，终究没有溜出去过。粒粒总是依在不大的窗口看外面的山坡和田野，以及飞过窗台的小鸟，想象远方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然后听到他回家的脚步声就提心吊胆等待他开骂，粒粒的童年最依恋的是那个不大的窗户……

粒粒，老师来了，快藏起来，恩小声地说。粒粒赶紧把相册收起来。

粒粒，下课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呀？

去了自然就知道哦。

嗯。马观花

恩带粒粒去了学校旁边的池塘。粒粒看到好多鱼儿刚刚还在巴着嘴儿吐着泡泡。一听到脚步声立刻都钻下去了。他们静静地立住，不一会儿，鱼儿又露出来了。粒粒看呆了，恩看着粒粒的样子，满心欢喜。

粒粒走，过去！恩拉起粒粒的手，往池塘的坝上走去。

粒粒第一次跟男孩子手，有一种浑身血液倒流的感觉。

恩扒开树丛拿出一个漂亮的风筝。

风筝越飞越高，恩放开手中的线，记它远去。

粒粒静静地笑。

恩捡起一根树枝给粒粒，自己也拿了一根。开始在地上画线条简单的鱼儿。

很多很多鱼儿。

粒粒格格地笑，恩第一次看到粒粒笑得如此灿烂，恩的眼里尽是温情。

（6）

七月就要来了，校园里到处飘着忧伤的告别的曲子。粒粒其实一直在等待毕业，粒粒太想去远方。而现在

，粒粒却有一种曾有的恐慌，粒粒害怕离开恩。

这是粒粒第二次害怕离开某个人，第一个是他。

那是粒粒十五岁那个夏天，他彻底病倒了。

他平静地说，粒粒，我快要死了。

粒粒睁大眼睛看着他，不知道能说什么。只是恐慌。

接下来，他躺在床上大骂三天三夜，从老天爷一直骂到曾经咬过他的每一条野狗。可是这三天里他却没有

骂粒粒，粒粒却哭得比他曾经骂她的任何一次都伤心。

他骂完了，给粒粒一把钥匙，要粒粒开床头的柜子，看到里面都是钱，面值从一百到一毛都有，皱巴巴的

钱，一柜子满是皱巴巴的钱。粒粒想起他曾经因为交不起农业税而坐在柴灶边流泪……可是这里却有

一柜子的钱。

粒粒，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嗯。

你听完了，无论如何，一定要答应我用这些钱好好上完高中，考个好大学，离开这里，去很远的地方，要

有出息。

嗯。

一定。

嗯。

粒粒，你的父母是我害死的！

什么？？

我害死了你的父母。他眼里有一道亮光闪过，又黯下，那道光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

为什么？为什么？？？

粒粒歇斯底里地摇他。他喉咙里发出咔咔的响声。他离开了。

粒粒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一本画满鱼的帐本和很多卖血的收据，隔几个月一张，而近段时间甚至隔几天就

一张。粒粒在这些收据上画了很多鱼，夹在自己的日记本里，其实，粒粒的日记本里都是鱼。

（7）

粒粒默默地等待七月的到来，原本粒粒以为自己是不会有留恋的。可是，恩让粒粒恐慌七月的到来。

恩是粒粒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沟通和依恋的人。

然而，不管粒粒是否愿意，七月还是来了。

恩考上了北方一的理工大学，粒粒选择了南方沿海的城市。粒粒生命里第二次告别。

那一天，恩穿着白色的衬衫，背后画着两条蓝色的鱼。粒粒知道那条小一点的是自己画的，而那条大一点

儿的是恩画的吗？

恩眼里流转的温情让粒粒刺痛。粒粒静静地流泪。

粒粒，想念的时候，我们画鱼。

嗯。

恩一直挥动着手在空气里画着鱼的弧线。直到在粒粒的视线里消失。

（8）

粒粒在南方过得很好，南方有很多鱼。

粒粒偶尔会梦到他的童年。他在冰天雪地里光着脚被一群野狗撕咬，他无助而绝望的眼，粒粒醒来还是哭

泣，画鱼。

原来，他是粒粒一生的痛，即使海角天涯。

粒粒会给恩写信，常常是写几句停下来，不觉画了很多鱼，又接着写，就像粒粒的日记。

某个夏日的黄昏，粒粒在沙滩上画了好多好多鱼。

粒粒发现旁边也有人在画鱼，并且将粒粒包围。

粒粒抬头的瞬间，看到一双温情流转的眼。

恩。

粒粒。

第一次紧紧拥抱。

聚了又要散。

粒粒，想念的时候，我们画鱼。

嗯。

粒粒，等毕业了，恩每天陪你画鱼。

嗯。

粒粒静静地笑。这是粒粒一生的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