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烦里烦杀星拒禅缘 冤内冤铁牛丧老母(!)
作者:诗词天下无双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231

话说次日李逵醒来,见那和尚笑容可掬,瞧着自己,不由得又是破口大骂,那和尚便充耳不闻,自去打坐.不理李逵。李逵无法,寻思半晌,忽叫道:“快放老爷,不然老爷便拉一泡屎尿在这里,熏死你这老贼秃。”那和尚只作听不见,李逵叫道:“啊呀,屎拉下来了!裤子里都满了,好臭!好臭!快放了老爷!”叫了多声,那和尚忽地睁眼笑道:“坐了这蒲团,你体内尽是清气,如何还有那五谷轮回?叫也白饶,铁牛儿不必诈口,老僧自在这房中和你对禅坐地,只要坐足八万四千年,磨尽你心中魔性,还你个金身正果。”李逵叫骂道:“这般一日也当不得,你还要拘管老爷八万四千年?直娘贼!但活的手脚,老子自砍你十万块,把你的臭骨头都把来溉粪,要不就喂狗!”那和尚不再作声,又入定去了,任李逵骂。如此一连七日,把李逵拘得三尸出脑,七神暴跳,世间诸般骂人之语都不知重复了几万遍,兀自颠倒未休,只是那和尚都把来变做了聋子,一句也似听不进去,任李逵骂的嗓子哑哑的,却不解放李逵。说也奇怪,七日间李逵却不饥不渴,也不须做得水火工夫,只是手脚都粘在蒲团上,扒起不得,这日李逵骂的没了力气,只得暂歇,况这几日又没有酒肉到口,只是溜口水,愈发烦躁,见那和尚死样活气的,也骂不出来,只得在心中自发想象打架杀人、大酒大肉之乐,那和尚忽地睁眼,朝李逵微微一笑,李逵骂道:“臭贼秃,你笑什么?却是梦见了那个婊子,和她快活?”那和尚笑道:“善哉!善哉!铁牛儿,你是个刚心直口的好汉,如何也有色念?若是有此一念,又增你三万六千年磨缘,你和老僧真的是有缘分哩!”李逵听得,叫苦不迭,怒骂道:“你这臭驴,如何这般来害人?那不是有十二三万年了?如何教人过得?”那和尚笑道:“不然如何尽灭你心中魔性?欲见莲花净,心中自无尘。你心中有着许多孽障作恶,不驱除得,如何度得你?你不闻得诸菩萨坐地,竹出于胫?心中无物,方化得物,怜得物,得与这生生万物为一,流转无碍,不堕轮回。铁牛儿须慢慢将心学会耐得,老僧自把那清净妙理一一说与你听,十二万年后,与你同登彼岸,到那极乐之国,受香花明烛供养,岂不美哉?”李逵怒骂道:“狗屁,狗屁!尽是狗屁,老子只爱杀人放火,酒肉快活,哪里与你来做这活死人?休说十二万年,便是一百二十万年,一千二百万年,老子也不改这心中一毫念头,依旧杀人放火,专杀你这等秃驴!”那老僧只是笑,哪里来与李逵动气?如此又过数日,李逵拘的痛苦不过,心里道:“不如咬舌头自尽了罢,哪里能熬的他十二万年?”便将这舌头拼命来咬,只是说也奇怪,凭李逵如何用力,只是伤不得那舌头一毫半点,正在目瞪口呆之时,那和尚又睁眼笑道:“善哉!善哉!铁牛儿心中如何又起恶念?岂不闻弃绝人身,也是大罪?如此又增你六万年磨缘,大违老僧本愿!”李逵如何还说得出话来,只是把头来摇,痴呆了半天。那和尚笑道:“铁牛心中既悔,如何不改过迁善?佛门无边,回头即岸。只须跟着老僧念佛诵经,念一声便有一声的好处,便消得你一年的磨缘。”李逵被这和尚逼的死活不得,走投无路,听得着和尚这般说,心中大动,心想:“只须念得他十来万声,便挣脱了,岂不是好?待挣脱了,再来与老秃驴算账。”心下有计较,便道:“和尚,我念一声佛,便真消的一年?”那和尚笑笑,道:“佛门如何有诳语,你但凡念一声,便有一声的好处。”李逵大喜道:“如此,我自念罢了!佛!佛!佛!佛!佛!佛!佛!佛!佛!佛!”自家数着,大喜道:“消了十年了!”那和尚笑道:“善哉!善哉!难得铁牛儿回心念佛,老僧自与你鸣钟击磐,助你回心向善。“又与李逵一个木鱼,一个槌儿,道:“铁牛儿不妨将这木鱼来敲,但敲一声,也消的一年磨缘,”李逵大喜,便抢过那槌儿,将木鱼乱敲,一气尽力敲得千百下,喜道:“消了一千年了!”那老僧只是笑,自去击磐念经,却不再理会李逵。李逵口中乱念佛号,手中将木鱼乱敲,只要将那十八万的数凑满,如此闹了一日一夜,困倦不得,只得睡去,起来又念了半日佛,敲得半日木鱼,自觉得数仿佛,便道:“和尚,我的数满了。”那和尚笑道:“善哉!善哉!若是数满,自起得身来,你自起身来看。”李逵便挣扎起来,恰是一身轻松,手脚都是自家的了,李逵伸手蜷足,悲喜不胜,看那和尚,又闭眼入定去了,心中大喜,偷偷将板斧掣在手中,轻轻舞动两下,却不敢带出风声来。看那和尚一无知觉,心中更喜,当下捏着手脚,走到那和尚身前,叫一声,如半空中起个霹雳也似,将板斧尽二十成力气,朝那和尚头上劈下去,就喝道:“老秃,如何敢戏弄欺负老爷!”只听一声响亮,如金铁交鸣之声,就迸起一派火光,李逵定目看时,只是那和尚已自不见,板斧却砍在地下,起了一个坑,不由大笑道:“这和尚原来只是说大话的,被俺一斧便劈的没了,想前世是个卖嘴的,只会嘟嘟的吹法螺!这番方出了这几日鸟气!”提着斧往外便走,走到门边,忽听得笑声,回头看时,见那和尚坐在原地蒲团上笑,不由得心中惊怒,再叫道:“老秃,如何敢戏弄欺负老爷!”回身再将斧劈来,那和尚笑道:“铁牛儿,佛既念得,如何恶心不除?善哉!善哉!”李逵一连十数斧,不知如何,都偏在那和尚身前三尺之地,伤不得那和尚。不由得怒火有三千丈无明,叫道:“不是我,便是你!”尽全身力气一斧劈去,只听得那和尚笑道:“蒲团儿,如何不收了这铁牛儿?”那李逵原先坐过的蒲团忽得飞起,变有十来倍大,将李逵一兜裹起,复落在地下,复将李逵手足身子粘住,再挣脱不得,李逵目瞪口呆,叫唤不出。正是:枉教念佛声百万,难改杀人一片心。

那和尚指着李逵悲哀道:”铁牛儿,你念佛也罢,杀人也罢,如何尚存着诈心?便假装来悔改念佛,却只是想着将来杀人,欺瞒天地我佛?这等罪责最重,如你再不坚向善之心,眼见得必沉沦苦海,非老僧所能救拔哩!“李逵恼怒,叫道:“老秃,老爷只要杀人放火快活,地狱要下就下,管他狗屁许多?你这般戏弄欺侮老爷,老爷须和你无个完理!”那和尚听了叹息,作偈念道:“天地生无明,无明亦自误。痴嗔愚顽者,例无得清静。”自去蒲团上打坐坐了,一连数日,却不再打理李逵,李逵被缚在蒲团上,还叫骂的两日,后来自家无趣,索性便不骂了,只是在蒲团上倒头闷睡,两个就闷里相持。正是:魔君性高如烈火,无奈磨缘闷杀人。

这日那和尚又自打坐,忽得个小沙弥进来道:“师父,缠缠老祖过访。”那和尚起身自迎出去,李逵却也醒得,便张着耳朵听隔壁说话。只听得那和尚与人笑着说话,就命小沙弥献茶。只听得那人笑道:“禅师近来做得好大功果!“那和尚道:“老祖此语何解?”那人笑道:“你把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君困在此地,想劝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是一场佛门绝大功德?只可惜你说得教天女散花,令顽石点头,恐也难化了这煞星杀人之念也!”那和尚道:“老祖果个灵精,老僧这几日确是与这孽障呕气,只为念那龙华会上一诺,允救拔他个清静处,不忍相背,所以与他数日苦苦相持,不料他口是心非,假装念佛向善,一脱束缚依然是杀人放火本样,图谋杀害老僧,不可点化。所以老僧这几日也颇心懒,不去管他。”那人笑道:“月自在天,水自行地。风流云转,万物只求的一个自然,方是自在处。你和尚本来清静,一念所拘,便来将他强自拘管,岂不是失了自家自在?那魔君天性所生,如何能改得?被你强自拘管,也不失了他的自在?你念头虽好,可惜只应的一句话。”那和尚道:“什么话?”那人笑道:“眼见得是牛不喝水强按头,陆不通途却撑舟。鸿鸟自在向天飞,被你捉在笼里肝肠焦!”那和尚听得怔了两怔,忽得大笑起来,那人也笑,那和尚道:“罢!罢!罢!他本是他,如何教不是他?我本是我,如何却失了我?自放他依然杀人放火去,自有个到头结果!”那人笑道:“和尚明悟,你要度他挣脱天缘尽处,也须的他缘尽时,方好要他随你去磨心见性,如今他缘未尽,心正活,只好随我去缠缘井里翻筋斗也!”那和尚笑道:“随你,依你!”便唤那小沙弥道:“你自到那隔壁把那蒲团收了,放了那魔君,便可躲藏,休教那魔君伤害。”那小沙弥依言,自来这边念声咒,那两个蒲团都不见了,李逵跌在地上,半时挣扎得起来,就掣出板斧,发声喊,赶出门来,却见那和尚和小沙弥都立在那边门外,就待赶去杀时,那和尚哈哈大笑,就笑声里,两个和尚连屋子都不见了,李逵呆住,揉揉眼,只见得空荡荡一片白地在那里,如何再发付得怒火,自家如何肯休?持着板斧赶过山坡去,东张西望,那和尚只没个寻处,正痴呆时,忽听得桃花林里有人作歌:“三皇五帝任悠悠,周家八百顷刻休。叹息世人不曾悟,依然随心做马牛。”

李逵大喜,就循声赶去,见缤纷桃花落处,有个白衣秀士信步而行,随口作歌,神态自在。便喝道:“那书生,可曾看见两个秃驴哪里去了?”那秀士道:“未曾看见两个,只曾看见一个。”李逵喜道:“便是一个也罢!快快告诉俺那里去了?”那秀士笑道:“这和尚就在眼前,手提两柄板斧,打听两个和尚的所在。”李逵呆得一呆,忽然醒得,怒道:“你这贼厮鸟消遣老爷!”赶上待将板斧劈去时,那秀士笑道:“铁牛将军,那次见得你老娘如何?”李逵听他一问,不由得呆住,看那秀士时,仿佛有些面熟,手中板斧便自垂下,叫道:‘啊也,你如何识得俺老娘?“那秀士道:“那几个误国奸臣吃你杀得快活么?”李逵又怔一怔,才想得起来,脱口叫道:“上次你不是俺在盖州梦里见到的那书生,跟俺说什么‘要夷田虎族,须得琼花骨朵’的哪个?上次俺是一斧一个杀了高俅童贯那些贼厮鸟,着实快活。只是见着俺老娘时,被个大虫跳出来,惊得梦醒了,不曾话说得真切,这次如何又见着你,你说这次俺可见得着老娘么?”那秀士笑道:‘你想见你老娘么?“李逵大喜道:“想!想!”那秀士笑道:“既你再进来得我这缘缠井,自有缘份到处,自当叫你见着,只是你须得应我一事,方可教你见着。”李逵大喜道:“便是一万件事也罢,你快说来,好教人不耐!”那秀士道:“便是一件事,从今后不得乱伤好人。”李逵呆了一呆,道:“俺这板斧不知杀了多少人,如何分得出他是好是坏,只是顺着性子砍罢了,你这事太难!太难!“那秀士笑道:“何难之有?我且问你,忠良孝子,义士节妇,你这板斧伤他不伤?”李逵道:“好人俺没来由杀他做什么?不杀!不杀!“那秀士笑道:“便是你老娘这般的老婆婆,你伤她不伤?”李逵道:“不伤!不伤!俺如何肯伤了俺娘,自今后逢见这样老的,俺只做俺娘一般看罢了。”那秀士道:“那小孩子家呢?他们须不做歹事!”李逵这次却迟疑,搔搔头道:“啊也!俺在阳世杀过一个小衙内的,只是军师哥哥命令,要逼朱家哥哥上梁山,只得下手。”那秀士笑道:“死者长已矣,且管生者。我且问你,今后这小孩子你伤不伤?”李逵道:“不伤!不伤!从今后再不伤一个小娃娃!”那秀士笑道:“既不杀好人,不伤老小,此事便八分了,我且再问你,上次你听信人言,险些将自家宋江哥哥性命坏了,后来辩得是非,自家负荆请罪,可是有的?”李逵红了脸,吃惊道:“你真是个地里鬼也!如何都吃你这般清楚?这事却也有。”那秀士道:“若是你当时伤了他性命,却不后悔?可见你性急的坏处,以后遇事时多想想,莫只是将板斧乱劈。”李逵要见老娘,先前只得耐着性子听他说,但听他这般说来,句句都打入自家心里去,一时竟怅然若失,不由得默默无语。那秀士笑道:“眼见的你自家心里明亮了,秀士还如何多话?你且随我来。”李逵大喜,自随着那秀士走。却到得一座桥上,那秀士却停住脚,指着桥下道:“你娘在桥下坐地。”李逵大喜,探身子便向桥下看时,被那秀士在背后一推,直跌下桥来。正是:慈亲未向黄泉见,先向深渊性命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