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又见六王 补完
作者:心意      更新:2020-03-31 15:15      字数:5847

四下里寂然,唯有雨落之声隐隐传来。青纱帷半掩,罗幕低垂,一盏琉璃宫灯忽明忽暗。明烛转柔,映出一个朦胧人影,血的腥气满满透过稀薄的空气蔓延,蜿蜒成无数殷红细流。昏暗的明烛下,几卷细纱、药匣凌乱地搁在案几上,我端着一盆清水进屋,细细望了望,才关好门。

那人躺在锦榻上,一动不动,唇色惨白,额角上依旧渗着细密的汗珠。我拎了一张干净的帛锦替他拭着额头,烛光下恍惚落上一层柔和的光影,莹莹淡淡。那人露在面具外面的脸却煞白如雪,我看了看他的伤口,蹙眉,果然,伤口又裂开了。照这样下去,他的血根本止不住。我咬了咬牙,看来只有试一试了。取出随身的小刀,在橙红的烛火上来回烧炙。我检查过他的伤口,伤处的血流出是呈暗红色,估计并未中毒,只是非得把插在他胸口的利器拔出,才能将血止住。只是不知深浅程度,而且伤口恰好又在心脏部位,一旦分寸把握不当随时都会喷涌。

我的掌心渗出微汗,深深俯首下去,首先将他的衣衫顺着伤口的位置小心翼翼地割裂,整个伤口就暴露在眼前。放下小刀,将帛锦蘸了清水将伤口附近简单处理了一下。然后抬起左手轻轻压上伤口上部,右手持起小刀,深吸了一口气,手中小刀便要落下。

右手腕上却是一紧,被一只冰凉的手紧紧钳住,随即我感到一双深沉地眸子紧紧注视着我。我回眸,有一瞬地惊愕,“你醒了?必须要将它□□,你的血才能止住。”

我轻轻抽了抽手,他动不肯放松,一语不发。四目相对的僵持,“好吧,你若是信不过我,那算我多事。”我略想了想,叹了口气才道。

那人眸光淡淡地扫过我,“你真的确定要救我?”他刚一开口,我却似痴了一般,定定望住眼前的人,神识在刹那间游离身外。他放开我,略有些吃力地用手撑起身体,静静地坐着,伸手将面具取了下来,面具之后露出那张轮廓分明的面容,因着失血的关系,略带着三分病容,却令原本就俊美异常的容颜更添了几分魅惑的妖艳。

“不认得本王么?”源浩南俊美的容颜掠过一丝阴郁的笑意,眸底有太多情绪,薄唇褪了血色,定定注视着我。

看清眼前的人,我的脸色更加苍白得怕人,僵直了肩背,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源浩南静静地看着我,许久都没有别的反应。在他灼灼地注视下,心头掠过一丝淡淡的慌乱,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稳住心神。他的手突然落在我纤细双肩上,将我拉到他胸前,面无表情地托起我的下颌,黑眸带着几分奇异的神色逼视着我,“说话。”

我的身子猛地一震,脑子里一片纷乱,“王爷,要听什么?”

“本王要听什么,你还不知道?”源浩南略簇了簇眉,眸光带着几分薄怒,俊美的容颜带着几分冷厉,点头沉声道,“不妨,那就让本王提醒你。说说你为何放着堂堂王妃不做,偏要去当一个低贱的女官?说你为何你水性杨花,朝三暮四。我的兄弟并不止太子一个,你尽管一个一个去勾引他们,要跟多少人都没关系......”他的胸膛急剧起伏,热气冲上我的面颊。

“下流!”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忍不住汹涌而出的泪水,“你住口!”

“是我下流,还是你下贱?”他的唇角扬起一丝残酷的笑容,黑眸泛起阴冷之色,语气森冷,“难道我说错了么?除了我以外,你到底还和多少男人纠缠不清?柳长清?雷元荆?”

“我倒是忘了,一个死人,不提也罢!......”我的心再一次受到重重一击,苍白着脸,脑中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刚抬起手便被他紧紧扼住手腕。

“是在伤心么?在本王面前摆出个冰清玉洁的模样,转身却对别的男人投怀送抱,别以为长了一副魅惑众生的模样,本王便会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你这专会媚惑男人的坏东西,我真恨不得杀了你才好。”他捏紧我的下巴,双眸瞬间变成幽深的墨色,笑里藏刀,语如凌迟,“是说到你的痛处,还是恼羞成怒?”

一时间我心里又急又怒,伸手推他,却被他紧紧圈住不放,恨声道,“那你杀了我吧,我本来就不想活了。”说完,闭上双眼,仰面。

不料他猛地紧紧将我抱进怀中,低头,毫不费力吻上我的樱唇,舌尖在我唇齿之间辗转流连,温热的双唇轻柔吮吸,我惊觉时来不及反抗,睁大双眼承受这突如其来的一切。他的吻如同惊风密雨一样落在我的脸上和唇间,似乎是陷入了疯狂,我被他挤压得几乎喘不过气,身上也因他的钳制而感觉到疼痛。他手上的力道加重,黑玛瑙石般的眸中几乎带上了狠厉的深沉,涌动着不能明白的暗潮。

他终于放开我,神情冰寒,眸光直直向我逼视过来,“无论你愿不愿意跟着我,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你记住,只要是属于过我的女人,就绝不会再让她跟着任何男人,即使是我的兄弟也不行。”

“就算我不堪至此,也不会任人所为,玩弄于股掌之间。”我抬眸与他对视,冷冷地道。

他怔了一怔,伸手扶住我双肩,眸光带着几分薄怒,“如果你还存有这样的幻想,我不妨明确地告诉你,一个不聪明的女人,是没有资格在我面前争取任何事情的!”我抽手想躲开,他却紧握着我的手腕,不肯松开。我气结,狠狠地瞪着他,只想远远逃离眼前这个男人,下意识地双臂用力,抬起脚就往他踢去,本以为不会踢中,谁知立刻听到他一声闷哼,身形顿时一僵,脸色惨厉的白,竟“哇”一声吐了口什么,整个人就像一只负伤的野兽压向我。由于我立身未稳,如此大的力道兜头而来,连连后退,脚下一软,就跌落下去。我侧头,他吐在地上的竟是满目赤红的鲜血,纷纷扬扬升起一片血雾。

他倚在我身上,双眼泛着幽光,沉沉地凝视着我,面上竟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好,好,很好。不愧是本王看上的女人,下手果断狠绝,有魅力。”话音刚落,只见他费力地微俯着身子,开始咳嗽,脸色煞白,剧烈地咳嗽伴,唇周却是紫红色的血丝。

我被眼前的一幕给吓住,缩着身子。他突然抓过我的手,我拼命挣甩也甩不掉。他的眼眸中闪着邪魅的光,指着自己血迹斑斑的胸口,“你不是恨我么?既然如此,你再用力,对着这里,你杀我,杀我啊。”

我倒抽一口气,硬生生地咽下尖叫的欲望。

他伸手拔下我头上的发钗,塞到我手里,“还不动手?你难道还不明白,这一世除非我死,你根本没办法从我身边逃走。眼下,倒是你一个机会,我受了伤,你可以轻易取我的命。我一死,你便自由了,想跟谁就去跟谁。”他费力挪了下自己的身体,这一个小小的动作便教他冒了一层汗。

我惊魂未定,两手压着胸口,怔怔地看着他面带狠戾之色容颜。

“该狠心时,就别心软。一时的心软,绝对只会追悔莫及。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还抓不住么?”他逼近我,一字一顿,“还是你下了手?”

“你...你疯了。”我喘气,声音备感艰难。眼前这个男人,失血过多的脸色,呈现一片苍白,但那苍白,却仍是减不了那霸道的气息分毫。

他抓起我的手,握得很紧,脸色在远处幽晦宫灯映照下忽明忽暗,如同鬼魅一般,“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不敢还是不舍得?”眸内浓重的墨色淡了几分,竟显出几分欣悦。

“我和你不是同一类的人。”我侧首,“你救我一命,我不杀你。如今算是互不亏欠。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愚蠢。”他俯身盯着我,邪妄地笑道,“你明白我一直是要你的,我给了你一次离开我的机会,是你自己白白浪费。既然你不能跟我一样狠,那就只能等我死以后才会自由了。”

“我认为如今的你自身都难保,与其说些不切实际的话,还不如先想想如何安身而退。只要我大叫一声,你认为,你可以从这里走出去么?”我盯着他胸口不断流出的血,一滴一滴,从他袖沿滴落,地上点点鲜红。他笑起来,浑然不觉自己伤势,抬袖掩了唇,低低咳嗽。我看他以手按着胸口,一时目光凝住。“怎么,你认为事到如今你还能够置身事外?”他缓过气来,仍是笑着,抚胸起身,一伸手将我拽入怀中,“我不会放过你,万般罪孽你都要陪我一起消受!”

月晖褪去,宫灯照得内室幽旷,不觉已是午夜。

突然他蹙起眉心,臂弯一紧,迅速自腰间抽了一柄薄似蝉翼的寒剑,横剑以待。广袖凌风朝一拂,宫灯尽熄,陷入无边的幽暗。月光洒入,有细碎的剑光倏闪而化为碎片,照出床上两人相拥的身影,以及那破窗而入硕长的黑色身影。隐约的月光,影影绰绰,行止如鬼魅,黑衣人立在三步开外之处。他上前,面上那半副银色面具依旧寒光慑慑,仅剩一半的面容阴郁怕人,黑眸带着隐隐的焦急,他暗黑色的窄袖劲装衬得脸色比黑衣的颜色更阴沉。

他隐约窥见源浩南胸口的伤,脸色更加凝肃,眼神复杂难解,跪地道,“莫邪来迟,令王爷受伤,罪该万死!”

源浩南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待要开口,突然以手抚住胸口,压抑地呛咳出声,伤口的血淋漓浸透衣襟,触目惊心蜿蜒而下。

“王爷。”莫邪剑眉紧蹙,迅速上前扶住他踉跄的身体。

源浩南面色分外苍白,暗中调理了一下呼吸,随后哑声道,“拔了它。”他的胸口微微起伏,伤口的血随着略有些急促的呼吸不断涌出,目光却无声掠向我。

莫邪皱眉,盯着他胸口的伤沉默片刻,随即抬头看向我,当机立断,“能找到一些止血的药么?”

我略微侧首,垂眸思量,无意间看到源浩南一手轻压胸口,脸色苍白,那如水似墨般的眸子,恰似一泓深湖,不带一点情绪望向我眼底。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漾起一丝若有似无、略带嘲讽的微笑。

我转身,打起帘子,从里间黑桃木矮几上挑出两个小瓷瓶,又找了一些干净的绷带,再打了盆水进去。莫邪已将他扶坐在软榻上,除去上身的衣衫,查看他的伤势。

我将药和绷带递到面前,“这是你需要的药。”说完,转身欲走。

“站住。”源浩南看着我,淡淡地道,“本王什么时候允许你可以走?过来。”声音中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命令语气。我将视线转向一侧,不去看他。

“我替王爷拔的时候,要麻烦姑娘。”莫邪起身对我道。

源浩南默不作声,神色泰然,微眯了眼看我,明明精神不济,目光却还是可以一直将人的心底看穿。我在心底奇异的情绪中缄默,而那双黑眸倒映出我的身影,一抹淡淡的光芒掠过。那目光,竟令我心口紧了一紧。的

在他的注视下,我突然回过神,眸光避开他的眼睛,也不说什么,硬着头皮上前去扶他。心中不由地对自己道,这样做无非是不想欠他什么。

莫邪自他袖口取出一把光刃潋滟的软刀,细窄且薄,相当锋利。左手间握住露在胸口外利器的尾部,眉宇间覆上一层阴霾,“可能会很疼,王爷要忍一忍。”

源浩南靠在软榻上不语,只是微微地点了下头。

莫邪不再犹豫,以左手掌压上,右手中小刀准确利落地划上伤口旁边的肌肉,随着源浩南紧蹙眉头,一声闷哼,莫邪左手迅速握上利器尾略一用力,应手而出,紧跟着涌了大量鲜红、温热的血液。

莫邪将利器丢到一旁,简单地对我道,“药。”

我赶紧将其中一个小瓷瓶递到他手中,瓷瓶无意碰撞,发出一丝轻微的响声,落入耳中。源浩南苍白的脸色有着不不正常的红晕,唇色惨白,一行汗珠沿着脸颊浸入鬓发。以现代的眼光看来,这无疑不逊于一场外科小手术。在没有任何麻醉措施下,料想疼痛欲裂,几将人的体力抽空。他却默不作声,手在身边紧握,薄唇紧抿,固执地却不肯□□出声。

莫邪小心地清理了伤口周遭的血污,取出小瓷瓶粉晶状的药膏,轻轻敷在伤口处,然后用干净的绷带包扎。

待莫邪换完药扶他躺好,我逐用布帛蘸湿敷在他额上,指尖触碰下的肌肤只觉滚烫异常,终究是发起烧来。反复几次,将浸凉的布帛垫在他颈后,借以降低体温。几簇烛焰之下,他看上去脸色极苍白,却更衬得那凤眼如墨玉般斜飞入鬓,灯影憧憧,将他俊美至极的面容勾勒得分明。

源浩南始终半阖双目,眉间淡淡掠过一丝轻痕。突然轻轻动了一下,我怕他不自觉间触动伤口,急忙伸手按住他手,触到他冰凉的手指时却被他握住,不肯放开。

我试着抽了抽,觉得得他握得很紧,似乎在经受着何种的痛苦,心中没来由的一软,竟然任由他就这样握着。

他蓦地微抬眸子,目光漫无目的地漂移过来,却又好像看得不是我,紧紧攥着我的手,“别走。”我略一怔忪,惊觉刹那念动,竟是身不由己。他昏昏沉沉地自语,微弱地声音几不可闻,越说越低,渐渐昏睡过去。

莫邪收拾妥一应药物,本来静如深海的眸底掠过一丝警觉,身影如疾风般从帷幔后闪了过来,低声向我道,“有人过来。这里可有什么藏身之处?”

我诧异抬头,心头一掠而过些许慌乱,在看着他冷静的面容时稍有减轻。轻轻抽手起身,蹙眉思索,脑海中极力搜索,却是收效甚微。

莫邪一边将昏睡过去的源浩南扶起,一边用一种安定沉着的声音道,“别着急,慢慢想。可有暗道机关之类的地方?”

我看他掌风一挥,烛火的微光瞬间陨落,整间屋子陷入一种幽暗的死寂。恍然一闪,有什么东西也突然在胸海中嗖然而过,毫厘之间毕现清明。“有。”我几乎没有思考就脱口而出。

“在哪儿?”黑暗中我感觉莫邪的眼神在我脸上掠过。

两三步步入屋角暗影处,我指着紫檀木双卷胭脂缠绕半人高的木柜。莫邪用深邃地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番,正欲开口,我上前将木柜打开,移开堆积如山的竹卷,手掌轻敲着厚实的书柜背底,顿时发出一种类似空灵的响动,“你听,这里应该有夹层。只是,我找了很多地方,也没发现机关在哪里。”

莫邪一瞬动容,眼里有寒芒掠过。我见他眼里似有锋芒穿透,不觉屏住了气息。“机关在那里。”他忽而指着木柜之上小小的青瓷花瓶。我望定他,他神色泰然地对我颌首。“轰”的一声,书柜随着青瓷花瓶的移动,竟然真的露出一个人小的黑洞,只觉得顿时一阵阴冷的旋风从洞中涌中,直吹得人背脊凉透。

莫邪护着源浩南进入秘道,我侧身待要关闭道口时,蓦然发觉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他看了一眼省人事的源浩南,略有犹豫,遂向我低声道,“我们这一去,你可有办法应付?”

忽闻靴声步履。一声声,渐近渐急,

“快走!”我气息微窒,去推他。他一把拉住我,“不行,你如何瞒得了?”

“我自有办法。他们的目标是你们,只要你们可以脱身,我就一定没事。”我挣脱他的手,见他还欲说什么,急急地道,“若是再耽搁,我们一个也别想脱身。他的身分特殊,若被发现,后果不需要我提醒你吧。”他身形一窒,终于不再固执。

时过子夜,悄无声息的室内,只有我静静独坐软榻之上。

外间有人扬声道,“奉令捉拿刺客,一应人等,无论身份,彻查不怠。如有违令者,杀无赦。”话音刚落,呯地一声,大门被踢开,迎面金甲生光,一列银甲羽林匆匆而至,几乎冲撞到我跟前。一个黑衣银甲,漂亮修长,年约三十的男子,当前而立。他斜眼看我,眼若深潭,闪着寒光,眸光深处幽幽似他腰间斜挂的利剑。

手心里不知何时渗出冷汗,我不禁起身,周遭尽是一团团杀气。他看我的目光,仿佛天空中盘旋的猎鹰遥遥觑准猎物,绝毫不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