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情孽(8)
作者:谢然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370

虽然早已进入秋季了,但是一天两夜的时间还是让地上这具尸首的腹部高高地鼓了起来,而面部血肉模糊的惨状更是让几个少女惊呼一声就急急退出了门外。刘观强忍着恶心,翻检了一下蔡挺身上的衣物,和意料中的一样,不用说是侍卫腰牌了,他原来的随身物件凶手一样都没有留下,似乎唯一能表征死者的身份的只剩下右手大拇指的一侧畸生出来的一截细细的手指了。当刘观的手指掠过蔡挺的左胸的时候,原本就有些微陷的胸口发出“咔”的一声轻响,似乎是断裂的骨骼相互摩擦发出的声响,他马上并指若刀,小心地当胸裁开对襟的紧身衣。蔡挺的胸膛登时裸露了出来,众人见到他的心口一片淤紫,细看之下却没有伤痕。

“他应该是遭人偷袭,后心中掌,一招毙命。公子请看,虽然此刻尸首已经完全僵硬了,但是除了头部伤处之外浑身上下和正常死亡的人一般无二,说明他临死前还处在放松的状态。因此头部的剑伤显然是后来才加上去的。”看到刘观有些缩手缩脚,手足无措,众人都能理解,毕竟他是个公子哥儿,严格说来还算不上是个江湖之人,唐真也就蹲到一旁为他细细解说起来,“公子可知蔡挺的出身门派?”

“哦,他是少林俗家弟子。”

“那就对了,少林的内功心法在运气行功之前一般都要舌顶上腭,可是公子你看他嘴巴的开合情况,说不定当时还在说话,显然濒死之际前他连运功稍作抵抗都来不及做到就一命呜呼了,所以我说他是遭人偷袭。从他口中血块凝结的颜色来看,初步可以断定他并没有中毒。而他嘴里还有些块状的物事,那是些碎裂的内脏,还有他的胸前虽然淤紫,也断了两根肋骨,但却没有明显伤痕,再则尸首如此仰天平放,可他两侧腰身上的衣服刚才还十分伏贴自然,他后背的衣衫不可能会有大幅的破损,因此把这些种种痕迹综合起来分析,我才猜测他是中了一种内劲阴狠的掌力。可惜他的眼珠都已经不在了,否则我们还能从他临死的眼神中看出些东西。”说着,唐真把尸首翻了个个儿,三下两下就撕去他的衣衫,正如同唐真推断的一样,他的后心处深深陷着一个漆黑掌印,掌印的周围同样也是一片淤紫,“能够留下漆黑掌印的,江湖上的各种常见掌法中一般来说有黑砂掌,五毒掌,绝煞手和翻天印。其中黑砂掌和翻天印掌劲刚猛,但是他后背的肋骨却是一根都没有断,这两种掌法首先可以排除;而五毒掌在中掌后伤处应该外凸浮肿,显然也不是;剩下的绝煞手倒很有可能,这种掌法掌力阴绵,功力越高掌印越浅,中掌处的骨骼丝毫无损,内脏却能震得粉碎。若真是绝煞手,看蔡挺前胸断了两根肋骨,掌印又是如此明显,下手之人的功力也只不过练到了六层而已……”

一旁的钱嘉明曼声道:“还有一种可能,藏边的火焰教,也就是江湖上所说的魔教,他们的阴电夺命手中掌之后的情状也是如此。若真是那样的话,凶手的来历可就耐人寻味了。”

唐真赞同地点点头。

刘观想起沈澄曾经对他说过,冯钺是出身四川的青城剑派,而郁有德的来历老爷子却是没有提起,而两人的得意功夫中好像也没有绝煞手和阴电夺命手这一说。他不由得怀疑起自己来,自己会不会先入为主,单以六指来断定一个人的身份是不是过于武断了?

“唐兄,那依你之见蔡挺是否就是前天夜里毙命的呢?”唐真细致入微的观察能力和分析能力让刘观十分钦佩,问话的语气之中自然而然的就带上了几分恭敬之意。

“尸首被雨水浸泡过了,这就很难说,应该差不离吧。”

谢砚秋打断了他们的交谈,转首对无垢道长淡淡地道:“就这样,我们公子的意思想必你也听明白了,你们哪儿挖出来的就哪儿葬下去,朝廷若是来人问起,你们装作一切都不知晓好了。”

无垢道长神色颇为不安,支支吾吾地道:“只是,只是尸首上的衣物已经……而且尸首曾经启出的痕迹想来也很明显,这,到时候让鄙观如何自圆其说?那些捕快老爷肯轻易相信么?”

刘观不悦地掏出刚刚拿回来不久的侍卫腰牌,举到无垢道长的面前晃了晃,“看见没有?道长这总该放心了吧?”

这回无垢道长倒是释然了,谢砚秋几人却是面面相觑,惊疑不定。王子鸣刚想开口说话,就被谢砚秋的眼神止住了,王子鸣也知道此处不是说话之所,硬生生地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

谢砚秋几人的神色看在刘观眼中,他也觉得好生奇怪。谢砚秋他们五人若是这样一直跟随在他的左右的话,刘观原本就认为侍卫这层身份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这迟早要被他们知道嘛。何况昨晚唐真说了句要防着别人恶意参他刘观一本,当时他还以为和郁有德说话之际那几句圣旨云云被几人听在了耳中,现在想来是大错特错了,刘观自己有了一层官家的身份,听到“参劾”呀、“弹劾”呀等等字眼条件反射地就以为说的是自己,哪知道唐真实际上言中之意指的是他爹爹刘晁!

钱嘉明出面和无垢道长商量寄存马匹一事,可刘观这么一露身份,无垢道长愈发多礼,神态愈发恭敬,三言两语之间又把青山给抬了出来,说什么也不肯收银两,干脆连住宿的银子也给免了。钱嘉明只好作罢,和众人一起同无垢道长别过,就此朝莲花坪进发。

只是大家心里不免都有些感慨。心胸宽厚一点之人,比如谢砚秋,暗自叹道,什么师法自然,什么以云气为粮,白云为屋,清风为驭,日月为灯,生长在这天地间,到头来免不了还是俗人一个。而年少偏激一点之人,比如王子鸣,却是腹诽玉泉院徒有虚名,枉为华山道教之首,若是陈抟有灵,恐也要为后世子弟的不肖汗颜吧。

众人行了没有半柱香的工夫,眼见前后左右空无一人,王子鸣已经按捺不住,凑到刘观跟前皱眉问道:“公子,为何你竟然是侍卫出身?真人他知道么?”

刘观还不曾回答,王子鸣的问话已经被耳尖的刘婵听到了,欢呼一声,雀跃着奔到刘观跟前连珠炮般地问道:“三哥,你是侍卫?是大内侍卫么?咦,你是什么时候做官的啊?官至几品?当初又是谁自命清高,说什么永世不做官,哼哼!”

刘观苦笑着摇摇头,探手入怀又将腰牌摸了出来递给刘婵。

“耶!四品耶!乾清宫御前四品带刀侍卫!三哥你好棒哦!以后人家再也不会被别人看不起了!不过三哥啊,武官倒也马马虎虎了,这品秩好像还是低了一点,和大哥二哥相比还差着那么一口气呢,三哥还要努力呀!”小丫头眼珠一转,神神秘秘地道,“三哥,你既然做了御前侍卫,那岂不是就要进京当值,那我和娘亲岂不是也可以和你一块儿住到京城里去了?唉,可惜娘亲……三哥,娘亲知道一定开心死了!三哥,你一定要和外公一样,做一个大将军,为娘亲好好出一口恶气!”

看着这个小官迷激动地有些张牙舞爪,刘观一半是心酸愧疚,另一半却是自从莫名其妙当上侍卫以来破天荒地第一次感到满足自豪。不过见到刘婵不再像刚刚赶到玉泉院之时的那般惶恐不安,凄苦无助,这让刘观心里好受多了,显然昨日晚间他费尽心力让刘婵相信只要爹爹还在位娘亲和四叔就不会有危险的这番努力并没有白费。

“公子可曾知道历代武训堂堂主没有一个出任过朝廷官职的?”唐真也正容相询。

刘观一一看去,他们五人都是一般神色,知道所言非虚,不过他心里还是有一丝疑惑,“唐兄,那我师父刚刚出道之际不也是在为朝廷办事么?难道他也是一介布衣之身?”

“看来公子是当真不清楚武训堂了。公子说的甚是,不过那是真人自己的际遇。当年先皇白龙鱼服巡视黄河,路遇歹人为真人所救,先皇感恩在心,又十分敬佩真人技艺超绝,胆识过人,一时性起,于是就效法江湖豪杰,提出要和真人义结金兰。当时真人也是刚刚出山,不识得龙颜,就满口答应。后来先皇自揭身份,邀真人入朝为官,真人就再三婉拒了。至于剿灭河北匪众,那是先皇以兄长的身份发诏书恳请真人相助一臂之力,但那时真人既然已经知道了结义兄长的身份了,碍于皇帝的颜面,即使正好是他自己的洞房之夜,也说不得只好答应了下来。”谢砚秋侃侃而言,临到末尾话题一转,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的官职恐怕是近日才得来的吧?家中的长辈是不是也都无人知晓?”

刘观苦笑着点点头。